叶颂桦倒是缜密。
他一开始就将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里。一方面从姚湛空身边人下手,努力和他拉近关系;另一方面做了模特,利用大众的关注和喜爱积攒威望,为第二条路做准备。
如果他只是旁观者,或许还会赞叶颂桦一声心细机敏,可这份心细报应到他头上就另当别论了。
这也让宋磬声自复活后,第一次产生了报复叶颂桦的念头。
但他也清楚,宋菱并不是无辜的。
不管是姚湛空还是宋菱,如果不是他们重私欲大过重情感,又怎么可能被道具钻了空子,迷惑了心智。
系统明白了宋磬声的心思,当即松了口气。
宋磬声不是正常流程筛选出的任务者,他一开始的低迷和颓丧也给系统留下了阴影。它生怕宋磬声一个心软,又开始为姚湛空找借口。
宋磬声嘲讽一笑,“找借口如何,不找借口又如何。管他们有没有苦衷,我想活,他们就得死。”
他和宋菱之间或许还转圜的余地,可他和姚湛空之间已经是死局了,他在地狱熬了太久,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去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三件事。
一是不爱的人非说爱,哄得他团团转后自己抽身离开。
二是有人抢他的东西,不管他想不想要,只要是属于他的,有人来抢,便是敌人。
姚湛空是一,叶颂桦是二。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
他是没有道具,可他自己就是王牌。
叶颂桦尚要苦心筹谋,利用道具拉拢宋菱,可宋菱之于他,不再能不能做到,仅在他想不想做而已。
之前不出手,是他不想多生事端,更懒得凑到不在意他的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罢了。
可宋菱要是被抢走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拱手相让。
不过,抢人的手段也分高低。
像个可怜虫一样使尽手段筹谋一点偏爱,就是他讨厌的事情之三。
抢回宋菱之前,他也得看看如今的宋菱还值不值得他抢。如果她依然将姚湛空排在他之后,那与其在她身上花心思,不如将精力全部投注于姚湛空。
他静静地注视着宋菱,等着她回神。
宋菱知道“宋念生”在看她,可她心乱如麻,并没有留意到他目光中细微的不同。她虽勉力维持着镇定,可惨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心底的内疚与痛苦。
宋菱不愿在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小宋,你先下去。”
宋磬声低头敛去神色,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开了。
快了。
如果宋菱真的将他放在心上,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墓园祭拜。
得知他尸骨消失后的宋菱,又会做些什么呢?
表现吧,宋菱姐。
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再让我看看你的心究竟站在哪一边。
宋磬声转身走远,低垂的眉目一派平静,任谁去看都会觉得他只是个乖巧孱弱的年轻男孩。
宋磬声离开后,宋菱并没有在凉亭逗留,她甚至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冲出姚园便向墓山而去。
只是半道又折返,先去百年老店里买了两样宋磬声爱吃的菜,又紧赶着定了一大捧白玫瑰。
一切准备就绪后,宋菱像是二八少女般满怀期待地扑向墓山。
这么久不来,她的少爷一定恨死她了。
他平日里就爱记仇,可再怎么记仇,他也是最心软、最纯善的那个。
只要她好好解释,将自己这几年的难处全都告诉他,她的少爷也一定会原谅她。
宋菱一路开车疾驰,期间甚至连姚湛空的电话都没接。
她已经为姚氏付出够多了。
猛然醒神的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疏忽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连陪叶颂桦挑选珠宝这样的事,都能让她将宋磬声的忌日抛在脑后。
宋菱满心懊悔,要不是车速很快,她恨不得空出手来甩自己两个耳光。
她一路疾驰入山,开到道路尽头时,她一手捧花,一手拎着食盒,步履匆匆地往山上赶。
只是,她还没走近便听见嘈杂人声,听上去倒是热闹。
宋菱疑惑,非年非忌的,哪来这么多人祭拜?
她绕出小路,转眼便遇见个人。
“裴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宋菱没来得及向远看,她疑惑地望着身前距她一步之遥的男人,即便只是个背影,那独特的气质和及腰的淡金色长发也足够她辨识出他的身份。
裴野鹤身姿笔挺,淡金色的长发随风微动,简单的白衣黑裤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出尘。
听见宋菱的声音后,他轻轻转过头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宛如深渊中不化的寒冰,纯净、锋利、冷漠。
此刻,那双眼眸中却浮现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讥诮,宋菱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裴野鹤嘲弄道:“宋管家倒是贵人事忙,这小小的灵山可容不下你这尊佛。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吧,省了呼出的气脏了这里的风。”
第024章
裴野鹤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 初见能让人惊为仙人,可只有亲近的人知道他有多不好相处。
好在他性格矜傲,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自然也和他搭不上话, 倒也变相地掩盖了他毒舌难顶的一面。
宋菱在外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平白受了这么大一通奚落, 又正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她冷了脸, 欠身行礼道:“不想污了您的眼, 我看过少爷就离开。”
反正她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是要来的, 裴野鹤这种大忙人, 总不会天天都遇上。
“看少爷?”裴野鹤夸张一笑,侧身让开,抬手指着七八个人围住的空坟, 贬损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那里面还有没有你家少爷!”
意外来得太快,宋菱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做反应, 她还没来得及听清裴野鹤的恶语,就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光洁雪白的石板路一路铺向墓园,半米高的白色石雕围成了环抱状的半圆,半圆直径足有三米, 正中间便是墓碑。
而那块青石碑的后面, 却是一个被挖开的坟。
七八人围在那里, 带着白手套,穿着黑警服, 手里甚至牵着两条军犬,他们神色严肃, 分散而立,正严密地搜寻着周围的细节。
宋菱眼前一阵晕眩,掘开的坟墓成了恶魔的嘴,乌漆漆,血呼呼,纠葛成一条索命的绳,牢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瞬间勒住了她的呼吸。
“看清了吗?”裴野鹤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俯低身体,如恶魔般在她耳边低语,“你的少爷,他孤零零地躺在这地里,没有人陪,没有人爱,连尸骨是什么时候丢的都没人知道。”
“你知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裴野鹤碎冰般的眼眸溢满了痛苦,晶莹的泪水滴滴坠落,他似痛又似恨地呢喃道:“棺木里好多污水,烂泥被雨冲进了棺材里,侧边的泥巴都干了,里面的污水还在晃……”
说到这里,裴野鹤的情绪已经变得癫狂,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可他不在里面!他不在里面!”
吼声被哽咽压制,他被迫放低声音,再说话时,便成了细碎的呜咽:“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你们把他藏到哪里了……”
宋菱顾不上其它,她甚至忘了身份,昝越地拽住裴野鹤的衣领,尖声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姚先生!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裴野鹤亦是S级的哨兵,他想对付宋菱,只需一道精神攻击就可以将她变成智障,可他一动不动,由她撕扯住自己的衣领,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古怪。
宋菱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一贯洁癖爱净的裴野鹤此时却憔悴得像是几夜未睡。
凌乱的衣服,红血丝密布的眼,还有下巴上青黑的胡茬,无一不说明他已经煎熬好几天了。
她哑了一瞬,刚想松手,就见裴野鹤脸上露出个扭曲的表情,像是快意的报复,又像凄楚的痛苦。
“告诉姚先生?”
裴野鹤大笑出声,全然不在意形象,他一边笑一边掉泪,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他压低声音,语调轻如诅咒,“就是你的姚先生告诉我的。他还说,以后不要用这里的事情去烦他。”
“怎么可能?”宋菱震惊至极,第一反应就是裴野鹤在说谎,可她更明白,裴野鹤平生最不屑的,也是说谎。
“你可真可怜啊……”裴野鹤嘲讽地笑了,“不是自诩他身边最忠诚的狗吗?怎么人死了,尸骨没了,你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宋菱活像被扇了一巴掌,她脸色青白,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事实上她脑子早已乱作一团,压根顾不上回嘴。
裴野鹤拂袖挥开她的手,厌恶道:“滚吧,这里用不着你。”
宋菱怎么可能离开,她不再搭理裴野鹤,饶过他就想往坟头走。
可这时,她脑海里却猛然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痛意,像万针齐扎一样痛得她跪倒在地。
裴野鹤前迈一步,在她身侧站定,居高临下道:“不想变成弱智,就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裴野鹤是S级的哨兵,他的兽魂赋予了他无比强大的精神攻击,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告知。
来自精神层面的攻击是最痛苦的,不过数秒,宋菱的眼球已经满是血丝。
她强忍着不甘,愤恨抬头,讥讽道:“裴先生,碾死我这只蚂蚁算什么本事,你恨我,看不起我,又有什么用?”
她一字一顿,句句扎心:“比之于我,你又好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你来他坟前的次数还不如我多吧?少爷活着的时候最偏爱你,可你呢?你为他做什么了?你捻酸吃醋,拿乔作势,明明卑贱,却被少爷哄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吧?他活着的时候你假清高,他死了你连坟前也不来。如今尸骨被盗,你却只能拿我撒气,论起坟前尽忠,裴先生你只能算下乘,论起活人跟前示爱,你甚至不如姚湛空!你气什么?你恨什么?这些人里,最没资格发脾气的人就是你!”
“你!”
裴野鹤气到发昏,多日连轴转的疲惫和痛苦本就让他的精神岌岌可危,如今又听宋菱毫不遮掩的一番刺言,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恨不得直接弄死宋菱了事。
宋菱则在说完那番话后就昏了过去。
她原本就强忍着精神上的剧痛,心底的情绪又太过剧烈,两相交加一刺激,不等裴野鹤动手她就失去了意识。
宋菱那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之大,在寂静的山林中传了好远,在场人员吃瓜吃了个饱,一个个哭丧着脸,生怕遭到裴野鹤的暗杀。
但裴野鹤却懒得在意这些,他挥手招来个离他最近的警察,漠视了他欲哭无泪的惊悚表情,深吸一口气后道:“把她扔下山。”
这当然不是杀人的意思。裴野鹤想杀人,意念一动就能将人变成智障,何苦让警察知法犯法。
警察点头称是,将宋菱打横抱起,却看见地上散落的玫瑰与食盒,“这……”
裴野鹤扫过一眼,嫌恶道:“扔了。”
“好的。”警察又招来一个同伴,一人送人,一人抱花,将宋菱和玫瑰送回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