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浴室的门刚一关,躺在床上的姚湛空就睁开了眼睛。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卫生间的门,眼眸深处情绪翻涌,似是隐藏着极为狂烈的风暴。
可很快,随着浴室内微小的水声停歇,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等宋磬声开门走出来时,看到的又是十分正常的姚湛空了。
宋磬声:“您醒了?”
“嗯。”
姚湛空笑了笑,从床上坐起便去了浴室。
等他出来换衣服的时候,宋磬声才发现自己的衣柜里竟然有一小半衣服是属于姚湛空的。
二人一同出门,原本热闹的公共生活区此时空无一人,小厅的餐桌上却摆着份双人份的早餐,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等到了去公司的时候,宋磬声本以为昨天由姚湛空亲自来当司机只是例外,没想到今天上车的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姚湛空开车,他坐副驾驶,清晨淡暖的日光照进车里,气氛温馨得像是一对新婚后一起去上班的夫夫。
去到公司的氛围就更怪了,大家明明看到姚总身边跟着个陌生人,可没人敢将视线落在他脸上,甚至连向姚湛空问好的员工都少了很多。
昨晚人事部就出公告了,让大家最近提神闭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传的别传,违规议论的人一律请辞。
要是普通公司,一纸命令还真管不住别人的嘴,可姚氏不一样,姚氏集团是靠真金白银的福利和工资留住员工的。没人会傻到为了讨论八卦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宋磬声对此毫无所觉,他甚至觉得姚氏的员工对待总裁好像很冷漠。不过这份冷漠对他而言却是自在,宋磬声松了口气,跟着姚湛空从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声音一响,林秘书就扬起职业笑脸准备问好。
可眼尖的他立刻看到姚湛空身边还跟着个人,一看那身形和打扮就知道是陌生人,林秘书迅速低头,假装忙碌地将手里的资料翻得哗啦作响。
开玩笑,他旁边低他半级的秘书昨天刚被开了,专座还空着呢,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夹紧尾巴做事总是没错的。
总裁大门开了又关,等林秘确定姚总已经离开之后,这才抬头看向其余两位同事。
巧了,另两位秘书也刚从忙碌的假象里抬头,三人彼此互看一眼,林秘做了个砍头的动作,用口型说道:“小心着点。”
外头人是一副景象,里面的人又是另一幅景象。
顶层总裁室的空间异常宽广,除了两三个另作他用的隔间之外,开阔的大厅里只有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桌和数个同色系的雕有立体浮纹的柜子,而桌子背对着的则是一面造价几十万的落地窗。
宋磬声早知道今日的姚湛空远非昔日可比,可当他真的站在这座大厦顶层,透过直插云霄的高楼窗户向下望的时候,他才对姚湛空手中的财富和权力有了清晰的认知。
人上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三个字。
怪不得是天命之子,旁人几辈子也累积不来的财富,他短短六年就能位于人极。
“先生,你真的很厉害。”
这句赞美是真心的,刨除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不提,姚湛空的眼光与能力足以让任何人倾倒。
姚湛空原本在整理文件,想从中挑选出适合宋磬声的工作,蓦然听见这样一句夸赞,向来游刃有余、被人称作笑面阎王的他,竟然僵住身体,渐渐红了耳朵。
他轻咳一声,随手翻了几页文件,看似认真,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好在宋磬声沉浸在自己的感叹里,压根没发觉他的异样。
正当姚湛空挑出几本需要翻译整理的文稿时,内线忽然响起,是林秘。
“姚总,宋管家来了,是否让她进来?”
林秘书的声音有点奇怪,事实上,他的表情也有点奇怪,因为眼前这一幕真的很难让他保持镇定。
按资历,宋菱进出办公室是不需要经过林秘书同意的。可林秘看着眼前形容狼狈、表情狰狞的宋菱,第一次贸然做主,将她拦在了总裁办公室外面。
宋菱现在的状态十分异常,简直像是来寻仇的一样,再者,总裁办公室里还有外人,要是宋菱贸然闯进,搅扰了姚总的正事,他免不了承担后果。
接到电话的姚湛空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面色恢复正常,他先将宋磬声带去了一侧的休息室,随后才淡淡一句:“让她进来。”
林秘挂断电话,向宋菱歉意一笑,道:“不好意思宋管家,您请。”
宋菱压根不理他,几步冲到总裁办公室前就将门推开。
姚湛空肃身站在办公桌前,抬头便是宋菱劈头盖脸的指责,“你怎么能这么对少爷?!‘尸骨丢失’这么大的消息,你凭什么瞒着我?就算你准备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了,凭借过去的情分也不至于毫不理会吧!少爷如果泉下有知,你有脸面对他吗?!”
她衣服脏乱,裤脚沾满了泥泞,散乱毛躁的头发一看就有日子没打理了,猩红的双眼布满血丝,言语间满是控诉。
可姚湛空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比起裴野鹤言辞刻薄的讥讽,姚湛空冰冷而嘲讽的眼神反倒像是更狠辣的耳光,这一巴掌扇在宋菱脸上,让她满腔的愤怒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从姚湛空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在少爷的事情上,她根本没有指责姚湛空的资格。
当年……
当年。
随着旧忆在脑海翻涌,宋菱的脸色逐渐惨白,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是了,谁都有资格骂姚湛空,唯独她没有。
是她将死守在山上的姚湛空带回去的;也是她为了自己的前途,用一个骗局吊住了姚湛空的命。
只有她知道,少爷死后,姚湛空本是打算殉情的。
第038章
宋菱不由回想起当年。
少爷失踪的那天, 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她一直在宋家祖宅等着,等着她的少爷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前来赴宴,可她从白天等到黑夜, 从宾客云集等到众人散场, 却始终没有等来宋磬声。
拨去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前去小别墅里探问的佣人也一无所获。
别墅的门是锁着的, 里面是空的,宋磬声和他的三位哨兵都不在里面。
看这情形, 宋少爷应该是故意躲掉了生日宴, 和江凛他们旅游去了。
大家都知道宋少爷不喜欢宋家, 也不喜欢宋家举办的大大小小的聚会, 不然也不会羽翼刚丰就搬出去住,所以刻意躲掉十八岁生日宴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就连宋菱也是这样想的。
她失落地想着:贴身照顾他的自己还是比不上向哨间的灵魂羁绊,十八岁这么重要的成人礼, 出去旅行的时候, 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
没人想过他们会不会出了意外。
毕竟他们四人中有三位B级哨兵、一位A级向导,加在一起的战斗力非同小可。想在帝都悄无声息地掳走他们,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这样,整个宋家尽心尽力举办的成人宴,最终因为主人翁的缺席而惨淡落幕。
消息传到宋汉章耳朵里,他罕见地发怒摔了杯子, 怒斥他三弟教子无方, 养出宋磬声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而在宋磬声失踪的第七十二个小时, 宋家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报信的管家慌张到忘了敲门,他一把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 脸色惨白道:“老爷,出事了。”
宋汉章脸色铁青, 正要怒斥他不懂规矩,却听管家又道:“警署的楼署长打来电话,说是要请宋家人去认尸。”
宋汉章皱眉道:“认谁的尸?”
管家嘴唇哆嗦,甚至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呆愣愣地重复道:“楼署长说看着像宋磬声少爷,但不确定,想请个人去问问。”
最后去验尸的人,是宋磬声的父亲,宋汉铭。
他一脸惊疑地去,痛苦麻木地回。
回来之后就锁上了自己的屋子,不让任何人接近,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还是宋汉章敲开了大门,问了他一句:“孩子的尸体呢?”
宋汉铭心如死灰地抬头望着宋汉章,答非所问道:“完了,什么都没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成空了。”
他不像死了孩子,倒像是死了会下金蛋的母鸡,绝望是真,痛苦是真,却不是为了宋磬声。
至于尸体,自然还在警署的停尸房里无人认领。
到底是宋家人,他父母不管,宋汉章至少得出面兜底。
可他去的时候,宋磬声的尸骨已经被人认领走了,带他走的人,是他的哨兵——江凛。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宋家人好像不怎么在意,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竟没一个说要彻查一番,好像尸骨被接走了,调查死因的任务也就与宋家无关了。
而对宋菱来说,这一道晴空霹雳,彻底震碎了她的世界。
贴身管家的命运与自己随侍的主人休戚与共,宋磬声一死,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在得知宋磬声死亡的那一刻,宋菱说不出自己是对未来的绝望更多一些,还是对少爷离世的痛苦更多一些。她只是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这一刻,她一直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
她的母亲忙中抽身前来看她,几次张口却都无话可说,在生死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摸了摸宋菱的头,让她早点整理好心情,尽快去少爷坟前送他最后一程。
这话提醒了宋菱。
少爷死得莫名其妙,宋家上下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宋汉铭闭门不出,宋汉章也忙着主持各种族会,偌大一个宋家,死了一个尊贵的嫡少爷,竟没一个人说要为他办葬礼。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凛他们一行三个B级哨兵,宋磬声自己甚至是A级向导,到底是谁能有这般本事,在这等防御下杀了少爷?
宋菱想要打问出宋磬声下葬的地址,可宋家没人知道,宋磬声过去所住的别墅也是空的,她向江凛他们拨去了无数个电话,可没一个被接听,到后来,江凛的手机号码竟然被注销了。
此时距离宋磬声死亡已过了半个多月,宋菱这才意识到自己离了宋磬声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点想要的消息都打问不到。
又过去一星期,她才终于在多方打听下得到了宋磬声的下葬地址,她匆匆赶去,却只在坟前看到了姚湛空。
也是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警署和宋家的人会任由江凛将尸骨带走。
因为在这个年代,法律会为贵族让步,而贵族的成就则仰仗于顶尖的哨兵和向导。
如果说A级是荣誉勋章,那么S级就是掌管杀伐的权杖。
所以当宋菱得知眼前的男人已经成功晋级到S级时,那些质问与同悲,忽然变成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敬畏。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顶着S级哨兵的压制力,向姚湛空问道:“少爷他……是怎么死的?”
姚湛空烂醉如泥,压根听不清宋菱在说什么,他只是瘫在墓碑前,一手拎着酒瓶,另一手半抱着墓碑,一句又一句,如梦呓般唤着:“声声……声声……”
眼看从姚湛空嘴里问不出什么消息,宋菱只好再去联系另外两人。
可她找了一圈,却只在位于深山的破败庙宇里看到了容貌大变的裴野鹤。
他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淡金色的短发乱糟糟地散着,身上一件灰黄色的袈裟,手里捧着台莲花外观的长明灯,正坐在古旧的天地坛里焚香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