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因剧痛而蜷缩,可四肢被钳制,几次躬身都被迫拉直身体。
“你不是很牛吗?你不是很讨人喜欢吗?你不是刚来就抢了我的风头,站到了第一排吗?”
一句一拳,三个问句出口,姚湛空已经直不起腰了。
他头颅垂落,阴鸷而狠毒的视线却自浓密的眼睫下迸射,被他盯着的人心下一颤,差点控制不住倒退一步,可为了强撑住面子与气势,他夸张地大笑道:“看看,你们看他的眼神,哈哈哈,这小子是不是还想反抗啊?”
他一边笑,一边捏紧了拳头,想一拳将他揍倒,暂时中止这场令他心里发毛的对视。
可他这一拳到底还是没能挥下去。
“你们在欺负他吗?”软糯的童声自姚湛空身后响起,身穿白色西装的小男孩精致的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天使,他轻轻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道:“打人是不对的,你们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们吗?”
五岁的宋磬声已经在大环境的耳濡目染下学到了不少,他不去询问那些没有掌事权的孩子,而将问题直接甩向身后说得上话的老师:“童老师,您没有教过他们吗?”
宋磬声面前轻声细语、笑容像花一样灿烂的老师,在孩子们眼里却是拿着执教鞭、一鞭一条血痕的魔鬼。
童老师脸色惨白,生怕眼前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向他父亲乱说,他狠狠瞪向那几个吓傻到忘了松开姚湛空的男孩,低声呵斥道:“玩闹也要有个分寸,还不快把人放开!”
他面向宋磬声时,又迅速换了副面孔,巧言轻声道:“福利院里没什么玩具,孩子们精力又旺盛,打打闹闹发泄精力的时候没注意分寸。是他们不对,我一定教训他们。”
“不是的童老师,”宋磬声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他认真反驳道:“您是老师,如果连您也将打人定义为玩闹,他们更觉得这只是小事了。”
童老师心里的怒火简直要翻天了。
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只要不闹出大事,他也懒得管,可什么仇怨不能放明天?非在投资人和贵族都在场的时候闹?
他强撑着笑脸,很想将这件事从宋磬声记忆里抹去,他问道:“那少爷您想怎么解决呢?”
“我不知道。”此时的宋磬声倒是真的有了五岁小孩的样子,他认真地看着童老师,明亮而澄澈的杏眼里满是信任,“您才是老师,您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听您的。”
童老师愣住了。
他被人叫了十几年的“童老师”,但在所有人眼里,“童老师”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谁也没真的把他当作老师。
他心情复杂,一时间甚至忘了该怎么回话,沉默片刻后才道:“那麻烦少爷您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带他们去禁闭室,等惩罚时间过了,我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宋磬声点了点头,目送童老师将那几个打人的孩子带走。
也是这时,姚湛空才转头看到了宋磬声。
早在合照的时候他就见过这个孩子。
他被合照中心的男人抱在怀里,在一众闪光灯下镇定地望着镜头微笑,他的笑容好看但虚假,像尊设定好程序但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瓷娃娃踌躇着站在原地,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怯生生地问他:“你还好吗?”
他很想回他一个客气的笑容,再向他说一句“我很好”。可他实在太痛了,痛到连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好,更别提和他说几句话了。
“看来很不好。”
瓷娃娃小声叹气,随后走到他身边,往他衣兜里塞了一颗糖,既没问他为什么挨打,也没谴责那群人对他实施的暴行,他只是说了句与年龄不符却很有道理的话,“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就不要做出风头的事情了,不然很容易挨打的。”
“如果,我非要出风头呢?”
他太漂亮了,漂亮到让姚湛空被生活磨损到不剩几滴的好胜心都冒出了头,他格外不想被眼前的瓷娃娃看扁。
他迎着宋磬声因惊讶而微张的眼眸,重复道:“如果我不甘心居于人下,不甘心伏低做小,宁愿挨揍也要拔尖冒头呢?”
说完这句逞强的话他就后悔了。
他怕眼前的瓷娃娃生气,或是觉得他活该被揍。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呢?没能力保护自己还硬要出风头,可不就是活该吗?
可瓷娃娃却在惊讶后微微一笑,道:“那也可以呀。机会是留给能被看到的人的,无论你怎么选择,只要你不后悔就可以啦。”
他小大人似得拍了拍姚湛空的肩膀,道:“你要加油哦!”
这简直不像五岁孩子能说出口的话。
姚湛空神情复杂,低声道:“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
“不会呀,”瓷娃娃向他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可爱:“我觉得你很厉害,因为你比我勇敢多啦。”
姚湛空愣了一下,“我……勇敢吗?”
“对啊,”瓷娃娃点了点头,“愿意选择正确但艰难的路的人,都很勇敢。”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一下急了,“糟了,到时间了,我要走啦。”
说完,他就匆匆向外跑去。
姚湛空忍不住追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提高音量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瓷娃娃来不及回头,只匆匆丢下一句:“我叫宋磬声。”
至于会不会见面,他并没有回答。
因为在他心里,他和姚湛空大概率没有再遇见的场合了。
可对于姚湛空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如此明确的肯定。
或许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算勇气,可他得到了这份肯定,心里就多了一块基石。以后再遇到波折时,他也能握着这块名为“勇气”的石头,在撑不住的时刻,再多坚持一秒。
…………
时间倒回现在。
他和那个孩子共度了十二年寒暑,眼看着他从五岁成长到十八岁,从天真烂漫的孩童成长到骄纵意气的少年。
而他自己也经历了情感和身份的巨变。
当他从密室苏醒的那一刻。
当他意识到自己觉醒成S级哨兵的那一刻。
瞬间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
他终于拥有了追求宋磬声的资格,终于有了提供给他优渥生活的底气,多年压抑的情感一朝爆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见到宋磬声向他告白。
可他迎来的却是一通电话,和电话之后那停尸房里千疮百孔的尸骨……
姚湛空弓起腰背,忍不住抬手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敢再想,只敢将回忆生生截停,闭目调息了许久……
第042章
清晨的日光是冷色的, 看上去没什么温度。
此时的宋磬声刚刚重聚起涣散的意识,眼神逐渐聚焦,逐渐看清了正坐在碑前喝酒的姚湛空。
“早上好啊阿湛!”
他像是片被风托起的羽毛般轻盈, 灵魂飘上墓碑, 修长的小腿晃啊晃的,清朗的眼神里毫无死亡留下的阴霾。
姚湛空听不见他的话, 也不可能给他回应,他只是毫无所觉地灌着酒, 时不时皱眉抬手按压心口, 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
宋磬声叹了口气, 眼神中带了点忧虑。
哪怕他的意识时有时无, 他也知道姚湛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习惯性地劝慰道:“你工作那么忙,事情又那么多,还总是酗酒, 身体能受得了吗?其实你也不用总是来看我, 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好啦……”
他扳着指头算一年到头究竟有几个节日,发现大小的节日加起来也才十来个的时候, 他心虚地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早了。
他知道阿湛的事业刚起步,要做的事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更知道生死有别,自己和姚湛空的未来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
所以, 他已经做好阿湛会逐渐回归现实的准备。
但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来得晚一些, 阿湛能陪他久一些, 起码能陪他度过眼前这段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每次陷入昏睡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醒来。如果不能, 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彻底消散前看到陪在他身边的姚湛空,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孤零零地死过一次了。
如果灵魂也要经历一次死亡的话, 他希望这一次,能有人陪在他身边。
其实他奢求的并不多,他并不希望阿湛为了死去的他放弃现实中的生活。
他希望的,只是短短两年的陪伴,甚至一年也可以。只要能有这一段可供回忆的时光,能印证他的付出与选择没有错,能让他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那他就可以用这一年里汲取的温暖,熬过往后无人可依的岁月。
“声声……”
姚湛空忽然念出了他名字。
“欸?”
宋磬声下意识回答了一声,抬眼看向姚湛空。
在宋磬声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姚湛空已经扫开身前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碑。
宋磬声迎向他的目光,一时分不清他是醉了还是醒着。
说他醒着,他明明前不久才灌了半瓶酒;可要说他醉了,他的视线又是那样清明。
姚湛空紧紧握着拳头,用力到指节都在发白,紧绷的身体甚至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整个人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可他的目光却又那么坚定,坚定到像是再剧烈的痛苦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
“阿湛……”
宋磬声下意识念出了他的名字,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姚湛空时,他心里蓦地浮现一丝不安。
他刚打算飘下墓碑,看看姚湛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见他忽然弯腰,朝自己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宋磬声一时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姚湛空无比清晰地说了五个字。
他说:“声声,永别了。”
说完,他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的声音清醒而克制,举动疏离而冷漠,像是忽然之间彻底换了个人一样,用一柄寒冰铸成的利剑穿透了猝不及防的宋磬声。
他只觉通体冰冷,直到姚湛空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他才从这噩梦般的早晨逐渐清醒。
他举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虚虚一握,却只抓到一手冰凉的空气。
阿湛走了。
走之前和他说了永别。
他茫然地看着姚湛空离开的方向,出神了很久。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阿湛那边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