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四肢一划,一个呼吸的功夫就靠近了宋磬声,九尾中的三尾合拢成坚固而柔软的牢笼,将宋磬声安全的保护在内。
随后狐身一动,以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迅速向水面游去。
“哗啦”一声,水面炸开,巨狐腾空一跃,瞬间已至岸边,而它身后的尾巴也已经散开,将里头的人轻轻放在了草地上。
“声声!”
狐身不方便,姚湛空匆忙化形,可连续多次的转换让他本就脆弱的兽魂再添新伤,当他一脸慌乱地伸手去按压宋磬声的腹部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依然保持着狐爪的模样。
姚湛空心里一沉,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已经极其糟糕,可比起关注自己,他更在意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的宋磬声。
姚湛空将半狐半人的手探向宋磬声鼻息,刚要俯身去按他心肺,就见他侧过脸咳出了一口水,迷蒙中带着水雾的眼睛也随之睁开。
“声声!”
姚湛空欣喜若狂,一把将人搂起,轻轻拍抚着他的背,焦急又关切:“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呛水了吗?还能说话吗?”
姚湛空很少失态,更少在人前失态。
如果只按活着的时候算,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姚湛空,这样撕下伪装,彻底抛开所有体面的姚湛空。
这很不对劲。
他再怎么在意“宋念生”,也绝不可能为了个几面之缘的人,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慌乱到不顾自身。
宋磬声的意识还散乱着,可这点意识已经足够他将姚湛空前后所有的变化串联到一起。
有些事就是这样,只要你找到了疑点,就像从一团乱麻里牵出了线头,伸手一拉,便能看见清晰的答案。
“阿湛,”宋磬声缓缓抬手,精准地捏住了姚湛空的狐耳,脸上露出一个虚弱且带着病气的笑容,他轻声问道:“你怎么变成九条尾巴了?”
姚湛空猛地怔住,不敢深想他话中的含义,却又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的身份。
“声声……”他迟疑地念出宋磬声的名字,倒也没忘先问他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宋磬声轻声回答,手却一直没离开姚湛空的狐耳,他作势要起,就被眼前人先一步揽住腰背撑了起来。
宋磬声顺着姚湛空的力道趴进他怀里,空出来的那只手动作自然地摸向他的尾巴。
尾巴根太敏感了,可姚湛空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惊喜里,因为不敢确信,所以像傻了一样动也不动的由他抚摸自己的尾部。
“一条,两条,三条……”
姚湛空已经变成了人身,他的九条狐尾也相应变小,变得没那么可怕,反倒十分可爱。
宋磬声轻声道:“阿湛现在有九条尾巴了呀。”
姚湛空屏息凝神,一句也不敢多问,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虚妄的臆想。
但很快,宋磬声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猜想,他说:“以前,阿湛只有一条尾巴呢。”
姚湛空浑身一颤,即便早已确定他的身份,可这与他亲自承认完全是两码事。
他被心底狂涌而上的情绪冲击到头昏脑胀,眼前甚至像蒙了一层透明的雾,连近在咫尺的宋磬声的脸也看不清了。
他颤抖着声音,终于再一次问出那句:“声声……是你吗?”
“哭什么。”宋磬声窝在他怀里,伸手擦去他眼里的泪水,坦然问道:“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姚湛空喉头涌动,一腔酸涩直冲心肺,又经血脉流窜全身,一时间他连手都软到无法环抱住怀里的人。
他含泪带笑,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砸中,又像是被无尽的痛苦冲击到癫狂。他不答只笑,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像雨一样砸在宋磬声赤I裸的胸前。
“对不起。”他哭着拥住他,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对不起,没能第一眼就认出你,还那样对待你。”
“对不起,没能把你带在身边,还让你去和佣人们住在一起。”
“对不起……”他哭到浑身都在颤抖,哭声里藏着压抑了六年的悲恸与绝望,“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宋磬声被他哭到心尖发颤,丝丝缕缕的酸涩在他心尖凝成一滴冰冷的泪,流经早已没有温度的肺腑,从他干涩的眼眶涌出。
“那不是你的错。”
他轻轻回抱住姚湛空。
是非对错,早已在生死面前淡去了。
他已经选错了一次,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了。
所以,阿湛,别向我道歉。
现在的我,早已没了原谅你的能力。
第054章
为了止住身体内部的撕裂感, 姚湛空只能再一次下水,这次倒没往深水区走,只在离岸不远处挑了个地方。
这处的水域不深不浅, 坐着的时候, 水流刚能没过他的胸膛,宋磬声自然也在他怀里。
只要水不没过他的头, 就不会引发他的惊恐障碍。再加上姚湛空不愿意放手,他也只能顺从的窝在他怀里。
身份已经被戳穿, 即便有些事还不能直说, 但大部分事情都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太阳悬在高空, 阳光直射潭面, 照着幽深的潭水都澄澈了几分。宋磬声坐在姚湛空怀里,枕在他胸肌上,微凉的水流静静拂过他们的身体, 将一个人的气息带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宋磬声在他怀里坐了片刻, 又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不舒服,要是以前他就忍着了, 可当他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的伪装好像早就被拆穿的时候,他也懒得再演戏了。
可他刚一动,错认为他要离开的姚湛空就一把扯住了他的脚踝。他声音很沉,却又很温柔, 两种矛盾至极的情绪倒也融合得很好, “你要去哪?”
他箍得有些紧, 虽不疼,但脚踝受制的感觉并不太舒服, 宋磬声轻轻挣扎了两下,换来的却是更紧迫的牵制:他的手腕也被拽住了。
“不舒服, ”他轻声抗议,“我想换个姿势。”
“骑着我?”问是姚湛空问的,决定也是他做的,宋磬声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被他掐着腰换了个方向。
他被迫张开双腿,像树袋熊一样抱着姚湛空的脖子,坐在他的大腿上。
宋磬声微微挪动了两下,感觉这个姿势确实比之前要舒服,于是便顺着自己的心意贴向姚湛空,垂手抱住了他的腰。
这样紧密的贴合也终于安了姚湛空的心,他一手托着宋磬声的臀,将他往自己身前压了压,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让他放松的脊背有了支撑。
“阿湛,”宋磬声又问了遍之前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可姚湛空却像被问住了一样,思考了很久才给出答案。
他的腰和臀都有人撑着,姚湛空灼热的手心像是天生的按摩仪一样,让趴在姚湛空怀里听故事的宋磬声十分享受。
是的,姚湛空给他的答案,更像是个长长的故事。
一开始,的确如他计算的那样,姚湛空将一切都当成了阴谋。
他的出现,他的靠近,他与过去毫无二致的习惯,甚至还有那句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约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姚湛空感到痛苦,哪怕他真的产生了与常理相悖的妄念,可这只是自我逃避的手段。
若是论心,他其实一刻也没有动摇过。
而转折点,其实就是他喝醉后,扯住宋磬声衣角的瞬间。
姚湛空笑了一下,语气甚至有点散漫,他说:“因为我的身体不抗拒你。”
听上去好像很随便。
可他试过无数个向导,实验了数不清的人,却唯独在“宋念生”面前卸下了防备,那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像故事里的命中注定一样。
一个只能对特定的、独一无二的人才能有感觉的人,被蒙着眼睛,捂着耳朵,带到了另一个人身前,即便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可身体却能告诉他答案。
所以,当他睁眼,发现自己下意识扯住了他衣角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宋磬声的身份。
后来的相处,不过是印证罢了。
宋磬声已经做得够可以了。但没有人能在如此之多的细节下隐藏自己的身份。
爱人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显微镜,他能从所有的细枝末节里观察你,是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人。
他的习惯、口味、小动作、一切的一切,姚湛空全都了如指掌,一刻也不曾忘。
姚湛空搂着怀里失而复得的珍宝,细数着自己观察到的一切。
外出吃饭时,他总是会先对侍应生道谢,而后再向主人翁问好。睡觉时,他总是下意识蜷成虾米。摸脊梁骨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的打呵欠。头发丝是软的,骨骼是细的,皮肤是嫩的,后腰那个浅浅的窝也是相同的。
就连吃饭的顺序、偶尔的小表情、伪装做戏时的小心思都与过去一模一样。
听到这里,宋磬声已经叹服了。
姚湛空的细致让他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在姚湛空面前完全是透明的。他甚至怀疑姚湛空除了他的身份之外,知道的信息远比他以为的多得多。
可他已经不想再试探了。
面对姚湛空宛如拥有透视异能一样的眼睛,他的任何行为都只会让自己暴露更多。
宋磬声听见姚湛空问他,“那你呢?”
他以为姚湛空想问他死而复生的事,刚想含糊带过,就听姚湛空又补了一句:“你还会离开吗?”
宋磬声没有迟疑,道:“不会。”
“你说的。”
姚湛空满足地抱住他,为了避开身下或许会令他不适的难堪,他托在宋磬声臀下的手稍一用力,轻轻松松就将人抬高数寸。
宋磬声的脸从埋胸,到支在他颈窝。
而这样的高度差,也令他彻底看清姚湛空后背的惨状。
宋磬声惊呼道:“阿湛!你的,你的背!你的兽魂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本徐徐如生的九尾黑狐像是老化的线路一样,部分黯淡到几乎断裂,部分渗着丝丝缕缕的血,明显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姚湛空并不打算瞒他,他如实道:“因为太疼了。”
他温柔地吻了吻宋磬声的耳垂,磁性而略带沙哑的声线说什么都像是在调情,“因为失去你,所以快要死掉了。我吃了好多药,试了好多人,可是没办法,他们都不是你,治不好我。”
宋磬声的心是乱的,他神色复杂地搂紧姚湛空的脖子,沉默片刻才道:“可我不是向导了,我没法帮你。”
“没关系,”姚湛空笑容轻松,压根没将这样的伤势放在心上,他道:“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会死。”
宋磬声将这句话听进去了。
以他过去的知识储备来看,姚湛空的伤势非常重。如果将正常人的兽魂比作新出厂的高能灯,姚湛空就是使用了二十年的老旧灯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灭了,说是徘徊在死亡线上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