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相认的第一天!你有在意过我吗?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有问过我有没有想你吗?阿湛阿湛阿湛!你在我面前提过多少次姚湛空,你数过吗?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心情吗?”
“为什么呀声声,”他钳制住宋磬声的手腕,向他压去,将人推倒在床上还不肯罢休,依旧在连声逼问:“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呀?哪怕只是朋友,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吧……”
他吸了吸鼻翼,眼眶说红就红,晶莹的泪珠在冰蓝色的瞳眸里打转,像极了冰山顶上那一汪融化的水。
裴野鹤和姚湛空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个克制守礼,宋磬声眉心一拧,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姚湛空立马就能躲去三米远,非他主动招手绝不靠近。
另一个压根听不懂什么是拒绝,哪怕他明令禁止说自己不愿意,裴野鹤也会缠着他磨着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他们自小相处在一块,如同裴野鹤熟知他的弱点,他也清楚说什么话才能将他的一腔愤懑全堵回去。
“可是你也没有在意过我呀,”宋磬声轻轻偏了下脖颈,将红肿可怖的脓肿暴露在裴野鹤眼皮子底下,一副了然的语气,“你甚至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吧?”
“不是的!我……我……”
裴野鹤一脸难堪,紧缚着宋磬声的手也失了力道,他眼神躲闪,就是不敢对上身下仰躺着的人的眼睛。
宋磬声早猜到他不会去问。
倒也不是裴野鹤不在意他,而是他和姚湛空积怨已久,要不是宋磬声一直在中间斡旋,他俩早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
在裴野鹤眼里,向姚湛空询问宋磬声脖颈处的伤势是怎么回事,不亚于正宫去问小三怎么伺候自己丈夫一样难堪。
再加上其中又有叶颂桦这档子事,一天下来几乎没个闲的时候,裴野鹤心里又抵触,自然不可能轻易问出口。
但管他呢,宋磬声有点无赖地想,事实就是裴野鹤没有去问,那就不算冤枉他。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宋磬声再接再厉地控诉,“你甚至没有认出我,你还掐我,你还想扒了我的皮。”
“我没有……我……”裴野鹤无措地望着他,顷刻间从原告变成了被告。
“你有!”宋磬声立即打断他,将手从他逐渐变松的桎梏中抽离,一把推开了他。
裴野鹤蔫蔫地站着,淡金色的长发像是被主人的情绪影响,光泽都淡了。
他像被罚站的小学生,在离床半步远的地方站着,不抵赖也不承认,长发从他肩头滑落,挡住了宋磬声看向他侧脸的视线。
裴野鹤安静到让他多少有点不适应。
宋磬声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扫去一眼又一眼,开始犹豫究竟是先晾着他还是要去哄一哄。
可他余光里却看到一点晶莹坠地,再细看,便能从地毯上那被泪沾湿的绒毛上得知裴野鹤在哭。
三个人里,裴野鹤是唯一一个会用眼泪要挟他的人。可他以前只是红着眼眶不落泪,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宋磬声看着他那张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就心软,哪舍得真让他掉泪。
可现在,他是真的在哭。
眼泪不再是他牵绊宋磬声的武器,而是他忍了又忍,却又不想再忍的情绪。
“你哭什么?”宋磬声抬手将他的发丝撩去耳后,冰凉顺滑的触感简直像在抚摸极品绸缎。
一旦没了发丝的遮掩,他那张沾着泪的面容便彻底暴露在宋磬声眼里。
宋磬声不是个俗人,他并不爱美色,可裴野鹤是个例外。
倒不是说他比姚湛空好看,而是他这张脸长得太仙了,闭口不言的时候,和画里那云雾间的仙子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为你哭,为你笑,为你剐去一身骄傲任你施为的模样,是个人就拒绝不了。
宋磬声心软了,他不仅心软,心尖甚至像是被羽毛拂过,有些痒,也有些烫。
他轻轻擦拭着裴野鹤的眼泪,低声道:“我都没哭,你倒是哭了。”
“你怎么可以说我不在乎你呢?”裴野鹤伤心地望着他,“我没有认出你,也说了不该说的话,这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可是,你怎么能说我不在乎你呢?我在不在意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语气又轻又慢,每个字音都写满了心碎,一句句的控诉,在他口中却像哀求。
宋磬声愣了一下,瞬间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他有些内疚地抿了抿唇,刚想道歉,可又想到裴野鹤这么多年也没去他坟前探望过,歉意便又悄悄散去了。
“好啦,”他跳过这个话题,佯装轻松道:“不要哭啦,再哭就不好看了。”
可百试百灵的话题转移大法不好用了,裴野鹤看他的眼神更加幽怨,“你就只在乎这张脸。”
宋磬声一噎,想否认都找不出说辞。
“可是你就是很好看啊,”他笑了笑,决定换个哄法,“不哭了好不好,我想看你笑。”
“骗人,”裴野鹤哪能不清楚他的心思,“你就是喜欢看我哭,看我为你魂不守舍,看我一次次在你面前丢脸,然后你就开心了。”
“小骗子。”裴野鹤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长发随之滑落,拂过宋磬声的侧脸,构建出一个金丝交织的小小的牢笼,“你要是有兽魂,估计也是个小狐狸。”
“为什么?”宋磬声茫然道:“我和阿湛很……”像吗?
“嘘,别提他,”裴野鹤小声道:“我们说好,你在我面前提他一次,我就亲你一次,亲到你什么时候长记性为止。”
“谁跟你说好了?”宋磬声瞪大眼看他,“你倒是提醒我了,今天,马路上,谁允许你亲我了?你是狗吗?你还咬我!”
裴野鹤笑盈盈地说道:“这么多年不见,一时激动,亲一下又怎么了。”
宋磬声正要骂他,就听他语含暧昧道:“又不是没亲过……”
“那是意外!”宋磬声咬牙切齿,抬手去捂他的嘴,“我警告你别乱说啊!”
裴野鹤笑着吻了吻他的掌心,含糊道:“看情况。”
“裴野鹤!”
“在呢。”裴野鹤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占便宜没够一样去舔他的掌心,一看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宋磬声猛地将手抽离,真的有点生气了,开玩笑可以,但一旦将玩笑往暧昧的方向扯去,他就只想将事情说清楚。
他表情严肃,语气也很认真,“那个吻只是意外,你能懂吗?”
裴野鹤笑不出来了,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好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紧绷,可是没用,他肆意惯了,根本无法像姚湛空一样将变脸当游戏。
“我懂啊……”裴野鹤看着他,语气异常僵硬,“不就是年少冲动,酒精作祟,兄弟互助,好奇泛滥嘛,对吧?我知道的,意外嘛……”
他越说越奇怪,宋磬声就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拉扯了,那件事怎么扯也扯不清,越说越暧昧,不提是最好的。
他不再看裴野鹤,只越过他往门口走去,奇怪的是裴野鹤竟然没有跟上来。
他刚将手搭到门锁上,就听裴野鹤哑声道:“我可以把它当作意外,那姚湛空呢?你当我面亲他的那一下,他身上经常沾着的你的味道,这些也都是意外吗?”
宋磬声动作一顿,而后平静地说了两个字,“不是。”
说罢,他就握紧了门锁,刚一使力,腰间就被猛然箍紧,一时间天旋地转,他被迫转身,被裴野鹤顶着腰压向了墙壁。
他后仰着头,极力躲避着他的压迫,可裴野鹤不愿意,他像是掠食的猛兽一样将他牢牢困在身前,一向在他面前示弱讨好的冰蓝色眼眸里尽是令宋磬声陌生的疯狂。
这抹骇人的疯狂惊住了宋磬声,他不敢动了,眼里也染上了清晰可辨的惊惧。
裴野鹤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呼吸都快要交融,自然也看得清他的眼神。那抹惧意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痛得他呼吸都快要停了。
裴野鹤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禁锢宋磬声的手臂也垂了下去,痛苦道:“对不起……你别怕我……”
第087章
宋磬声惊魂未定, 可裴野鹤的示弱稍稍安了他的心,他松了口气,身体不再紧绷。
“你……”他小心地看着裴野鹤, 试图解释, “阿湛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了泽罗尔岛, 然后,然后……他向我求婚了, 我答应……”
“别说了!”裴野鹤大吼一声, 一拳砸在墙上, 发出一声巨响。
宋磬声吓了一跳, 立刻闭了嘴。
客厅里魂不守舍的姚湛空听见这一响动,迅速起身冲向休息室,将门拍得“砰砰”作响。
“出什么事了?声声?声声你能听到吗?”姚湛空焦急异常, 提高音量喊话的同时还在不停踹门。
休息室的门一旦锁上, 就只能从里面打开。宋磬声进门的时候虽没上锁,可裴野鹤刚来就锁了门, 不想让姚湛空打扰他们。
“阿鹤……”宋磬声迅速看了眼不断晃动的门,却又不敢动作,怕自己刺激到他。
门板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宋磬声甚至觉得自己靠着的这面墙都在晃。
再拖下去, 说不定会逼得姚湛空兽化, 但他身体不好, 一旦兽化或许又是一场重伤。
宋磬声不再犹豫,当着裴野鹤的面提高声音回了一句:“我没事!阿湛你先在门外等等。”
急切的拍门声停住了, 陷入忧虑的姚湛空一句话就被安抚,他沉默地站在门外, 像守卫的哨兵一样忠诚。
“呵……呵呵……哈哈哈……”
裴野鹤先是一声轻嗤,随后越笑越大声,甚至捂着肚子弓下了腰,可他笑里却满是悲怆,听得宋磬声满脸复杂。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裴野鹤索性卸了力,随意坐在了地毯上,他仰头看着宋磬声,湿漉漉的眼睛流着泪,“为什么你总是不选我呢?以前你选了江凛,现在你又选了姚湛空。”
“那我呢?”他语调颤抖,字不成句,眼里盛满了心碎,“自始至终,我什么都不是,对吗?”
不是的……
宋磬声想要解释,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解释什么。
他沉默着低头,与裴野鹤破碎而隐带希冀的眼神对视。
数秒过去,那点清晰的希冀在宋磬声的缄默里,如风中残烛般逐渐熄灭,最终只剩灰烬。
“我知道了。”裴野鹤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几个呼吸后,他已经恢复了毫无表情的冷脸,语气冷中带嘲,“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的,不用担心我拿这个要挟你。”
宋磬声站在原地没动,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应该出声拦下裴野鹤,最好再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他。哪怕只是说出事实,裴野鹤也一定舍不得走。
他可以告诉裴野鹤,他将自己的婚姻视作筹码,视作报答,就是没有看作两心相许的良缘。
可一想到一墙之隔站着的姚湛空,哪怕他听不见自己低声的解释,他也莫名失去了说出这番话的力气。
这样的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茫然。
可他低头不语的时间没有一分钟也有数十秒,这段时间足够裴野鹤推门离开,可他好像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
宋磬声下意识抬眸,就见一脸倔强的裴野鹤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手搭在门锁上,却一直没往下拧。
裴野鹤整个人都陷在浓重的自厌与自弃中,几不可察地发着抖。
宋磬声已经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可他竟然还是不舍得离开,自尊碎了一地,却远比不上他亲口承认与姚湛空的婚约来得痛苦。
“阿鹤……”宋磬声轻轻叫了他一声,裴野鹤身体一颤,却没回头,“我……”
“我”字说出了口,可半天没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