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鹤也不是什么闲人,监察厅虽没了他也能转,可他到底是首席,重大决策总是要露面的,一些重要人物的拷问也得他出场,所以他在和宋磬声共进午餐之后就离开了。
他一走,本就空旷的办公室就更大了。
宋磬声以前很宅,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人有私交,可在墓山的九年多少改变了他的习惯,虽然还是不爱与人交流,但他也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他起身拉开办公室大门,就见林秘书匆忙起身道:“宋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宋磬声摆了摆手,“没事,想开门透透气。”
林秘书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新风系统,见它正好好运作,心里虽有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点头道:“哦哦,好的,那您有事就叫我。”
宋磬声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原位。
办公室虽然还是空旷,可时不时能听到林秘书他们的低声交流,一下午倒是很快就过去了。
临下班的时候,在外办事的宋菱匆匆赶来,林秘书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却只换来她匆忙一点头。
宋菱脸上挂着少有的慌乱无措,细品还能看出点紧张来,正好办公室大门开着,林秘书忍不住好奇心,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卧槽!
林秘书内心疯狂尖叫,内心的声音要是能具象化,他此时可能正在发出这辈子最尖利的声音。
原因无他,因为他看到了抱在一起的宋菱和宋少爷。
宋先生是姚总的爱人,这毋庸置疑。
大名鼎鼎的裴首席明显也和宋先生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宋菱这是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的宋磬声轻轻拍着宋菱的后背,“好了,不哭了,外人都看着呢。”
自从宋菱得知他身份,他们就一直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此时好不容易能独处,苦苦压抑的思念就如泄洪般喷发。
宋菱紧紧抱着他,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全都化作了庆幸,“谢谢你少爷,谢谢你能回来……”
他复活至今,倒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说谢谢,宋磬声笑了笑,耐心地安抚着宋菱。
“当当当。”三声敲门声过后,前来接人的裴野鹤不耐烦道:“抱够了没?”
宋菱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狼狈,她从宋磬声怀里出来,扯了张面纸,偏过头去擦泪。
宋磬声也照顾着她的情绪,迈出一步挡在她身前,对裴野鹤轻轻摇了摇头。
裴野鹤无声的“哼”了一声,倒是真听他的话,几步走进了办公室外的待客厅。
“他走了。”宋磬声笑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讨厌他。”
“少爷又糗我。”宋菱眼眶红红的,可一看见宋磬声就忍不住笑了,想起从前,又看看现在,宋菱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少爷,您以后……就和裴少爷在一起了吗?”
这事说来复杂,况且以言听的记忆来看,成功得到所有的能量之后就会离开这里,如果是这样,那他早晚也是要走的。
他本想早点告诉宋菱,好让她有个准备,可看她泪中带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再等等吧。
宋磬声轻轻叹气,至少等他摸清江凛那边的情况再说。
宋菱整理好了自己,三人一起下了电梯,去附近的酒店吃了顿饭。
裴野鹤和宋菱不太对付,但因为宋磬声在场,所以这点不对付并没有摆上台面,除却宋菱数次掉泪不提,这顿饭倒是很愉快。
饭罢就该分开了,可宋菱却忽然在分别前叫住了他。
宋磬声回头看她,就见她拎着手包,笑容温柔,“少爷,你能回来,真好啊。”
宋磬声一怔,心口略有温软。
对死去的人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被遗忘,与之相对的最大幸福,就是有人一直在盼望着他归来。
他正要说话,可眼前一黑,腰间也被大手箍住,裴野鹤捂着他的眼睛,将他拉入怀里,轻轻松松就抱上了车。
“阿鹤……”宋磬声简直无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
裴野鹤一打方向盘,拐入另一道大道,语气散漫,态度却很认真,“我这个人呢,比较极端,与你无关的事情怎样都可以,但与你有关的东西我一分一厘都不会让,别说让她抱你,就是多看你几眼也不行。”
宋磬声简直无力抗争。
裴野鹤的性子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抗争到最后,他甚至会被裴野鹤几句话绕进去,还得反过来哄他。既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沉默以对。
裴野鹤知道宋磬声不大喜欢他的占有欲,可这种东西一来取决于天生,二来受后天的自我束缚,可他两样都不沾。
他有着天生的占有欲,又生来肆意,这也注定他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裴野鹤也很清楚,他的占有欲已经强到会干扰宋磬声正常生活的地步,可他不会让步,也不愿让步,而他也很清楚,他要是坚持,退让的那个人总会是宋磬声。
但爱人的沉默总是不好受的,裴野鹤抬手按开音乐,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要是放在以前,宋磬声多半会僵持到他不得不低头认错,再半推半就地将这件事揭过,可现在不一样。
三个月的期限像是一柄悬在裴野鹤头顶的刀,任何东西都是一样,一旦开始倒计时,人的底线总是会无线拉远。
“想看你弹琴了。”宋磬声闭眼后枕,主动打破了沉默,“我记得以前我就是在你的琴声里午睡的,隔着一扇隔音不错的木门,琴声就变轻了,轻轻扬扬的,正适合助眠。”
裴野鹤也想到了从前,他微微一笑,道:“为你学的。”
他学琴学得晚,而且一开始对钢琴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动了学琴的心思,起因还在宋磬声的钢琴老师身上。
“不过一个弹琴的男人,有什么指得你另眼相看的?”普通的衣着,普通的样貌,可宋磬声看他的眼神就是带着仰慕。
那眼神让他心口发酸,于是他转头就去学了琴,后来还故意参加了好几场比赛,为得就是将那个男人从领奖台上挤下去,打破他在宋磬声心里的印象。
宋磬声摇头失笑,“我压根不记得什么钢琴老师,你说仰慕,估计也是我自己弹不好琴,所以羡慕那些有天赋的人吧。”
“那我不管,”裴野鹤轻哼一声,“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学,而你也只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他的爱和喜欢都是直白的,随之而来的占有欲似乎都不再令人难以接受。
宋磬声甚至不得不承认,他的占有欲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为他筑建了一块平台。而他站在其中便知道,这块陆地永远不会下沉。
第102章
宋磬声昨天刚说想听他弹琴, 次日下午一进门就看到裴野鹤已经将一间卧室改建成了琴房。
“你走以后我就没弹过了,可能会手生……你……”裴野鹤有点不自信,“要不我先练练, 练完再弹给你听。”
宋磬声抬手看了眼时间, “都这个时间了,别扰民了, 下次吧。”
“扰民?”裴野鹤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要不是我从政, 想听我弹琴还得进礼堂呢, 你说我扰民?”
他的惊讶与不忿十分明显, 宋磬声被逗笑, 解释道:“时间不早了,其他人都休息了,再好听的琴声也得响在对的时间。 ”
“走吧, ”他牵起裴野鹤的手, “我们去做点安静的事。”
“安静?”裴野鹤的表情有点古怪,尤其看到宋磬声带着他往卧室走, 他的表情就更奇怪了,如玉般白皙的脸甚至还有点红。
可当他看到宋磬声进了卧室,却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的时候,这点红晕立即就散了, “大半夜的, 你要工作?”
“不然呢?”宋磬声瞥他一眼, “早点理顺手头的事,也能早点撒手将事情安排下去, 我总不能一直呆在姚氏。”
“也是,”裴野鹤笑了笑, 拉开他身侧的椅子坐了下去,“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找点合适的人吧,”宋磬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姚氏旗下的产业涉猎太多,宋菱姐一个人也操心不过来,总得有几个合心的人帮忙。”
裴野鹤随意瞥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体贴地起身帮他按摩起了太阳穴,轻声道:“我会留心的。”
姚湛空死得突然,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周全的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
他的死亡不是小事,若不是他本人曾在死前做了诸多布置,他的死不可能被如此轻易地揭过去。可姚氏是个庞然大物,这么大的担子猛地压下来,还是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
他们约定的三个月是独属于裴野鹤的三个月,而现在的宋磬声必须全身心扑在姚氏上,自然也不可能以现在的时间为起点。
所以,他和裴野鹤约好,他什么时候离开姚氏,他们三个月的约定就什么时候起效。
宋磬声一直熬到后半夜,才和裴野鹤相拥而眠。
他累极也困极,洗漱的时候就睁不开眼了,沾床就入眠,身体缩成一团,任裴野鹤怎么拥抱安抚,他还是蜷缩着睡了一夜。
裴野鹤收回在他脊骨处抚弄的手,眸色比夜色还要深,半晌后,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收回手,仰躺在宋磬声身侧。
有些东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哪怕姚湛空死了,可他留下的痕迹却没消失,宋磬声确实遵守了契约,不再在他面前提起姚湛空,偶尔说起姚氏也反应淡淡的,像是姚湛空这个人压根就没存在过一样。
但他时不时落在某处的怅惘的眼神,还有他像是已经熟悉了姚湛空气息的身体,无一不在细节处提示着他:姚湛空在宋磬声心里烙下的痕迹。
如果姚湛空能看到这一切,指不定会有多得意。
裴野鹤一向不在意身后事,可日日看着宋磬声这份不着痕迹的惦念,他不免也有些羡妒。
“声声……”他转过头,与宋磬声面对面,唇瓣无声开合,“我死了以后,你也会像怀念他一样怀念我吗?”
宋磬声轻轻嘤咛一声,像是睡得并不安稳,又像是被裴野鹤的视线干扰,他下意识伸手往前摸,裴野鹤便主动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两手相牵,宋磬声微蹙的眉渐渐松了。
裴野鹤从未对宋磬声用过自己的能力,可这一刻,他却很想知道他眉心的片刻舒展,究竟是为了谁。
他探出食指,凝聚起细微的精神力,轻轻点在了宋磬声眉心。
不过片刻,精神力就已经散去了,宋磬声一无所觉,只轻轻牵着裴野鹤的手,在沉静的睡意里安眠。
裴野鹤静静望着他,点在他眉心的手指微颤着,眼眶渐渐红了,眼里闪烁的泪光渐渐凝成浑圆的泪珠,无声地滚落到枕上。
“骗子,”他掉着眼泪,“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想他了吗……”
从相识开始他就笃信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哪怕宋磬声总是被沉默的姚湛空勾去注意力,但他只当作宋磬声心善,见不得姚湛空那副半死不活、游离在外的模样。
可直到现在,他好像找不到欺骗自己的理由了。亲密的相处蒙蔽了他的眼睛,宋磬声的步步退让与纵容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可事实告诉他,裴野鹤十八岁的时候选择了江凛,好不容易回来,惦念的却是姚湛空。
他一直在逃避宋磬声在他眼前亲吻姚湛空的画面,更不敢深想这代表着什么,可直到这一刻,再多的自我欺瞒也没用了。
比起愤怒和痛苦,他最先感觉到的反而是绝望。
他纵有无数种手段抹掉别人留在宋磬声心上的痕迹,可他一个也使不出来,他只能无望地躺在他身侧,像一根只会流泪的木头一样期盼着他回眸。
睡意沉沉的宋磬声隐约间听到了几声不明显的抽噎,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自从听见这哭声,他就怎么也睡不安稳,挣扎着睁开眼,视线刚刚清明,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阿鹤……”他愣住了,反射性地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好端端的,怎么了?”
裴野鹤不说话,只安静地望着他,盛满心碎的目光落在宋磬声身上,顷刻间挥散了他尚且浓郁的困意。
“怎么了?”宋磬声用手支着床,往他身前挪了挪,“做噩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