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安抓准机会坐下，等着他。
夏禹动作很慢，也很轻，仿佛是第一次使用小型电器，每一个步骤都要认真确定才能进行下一步。这个时间里墨安也没闲着，他充分打量着夏禹房间里的一切，异常开心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银色？”
“啊？嗯，是的。”夏禹拿着电吹风到了墨安的面前，“我要是烫着你了，你记得说。”
“好。”墨安将两条腿分开，以便让夏禹站得离自己更近。当热风吹过他的头发时，墨安心里一阵安定，原来夏禹还残存着一些真实记忆，他喜欢银色就是因为他喜欢我。
只有我的头发是银色，夏禹从小就一直夸，一路夸到他们长大。要不是在管控中心训练，每天弄一身汗一身血的，墨安真不愿意剪短头发。
热风吹起来了，他们说话的声音暂时听不清楚，可墨安却很清楚，字字句句都是“夏禹”的名字。他不愿意抬头，亮出脆弱的后颈弱点给夏禹，享受他的手指滑过头皮，在脖子后面快速抚摸着，替自己挡住热风的滚烫。
“我能抱你么？”忽然间，墨安抬起头问。
“你说什么？”夏禹实在听不清楚。
墨安没有再问，而是直接就抱了，将脸埋在夏禹的睡衣上，小肚子上，两只手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腰。他太激动了，明明知道这样做有些冒犯唐突，可是每一个细胞都不允许他控制情绪，一路给他开绿灯。
因为这是墨安没享受过的事情。
夏禹是蓝冥水母，自己是人鱼，他们的触碰意味着中毒和死亡。他没有机会像现在这一秒，不戴护具，不做准备，想抱就抱了。他的手臂和夏禹的手臂有接触，是皮肤真实的摩擦感，有温度也有压力，甚至能感受到刚刚激起的鸡皮疙瘩。
墨安想哭，也想笑。尽管他的这一通胡闹给夏禹吓得浑身僵硬，可是也没有松开。
等到头发吹干，老天仿佛也在帮忙，终于眷顾了一次墨安。窗外的雨更大了，哗啦啦砸着玻璃，将窗户砸出下冰雹的阵仗来。墨安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打开窗户试了试，然后回过头问：“我今晚能留下来睡么？”
“你留下来睡？”夏禹看了看他的床，虽然确实是双人床，但是……
“嗯，留下来，和你一起睡。”墨安半真半假地说，“我从小就离开了父母，一个人很孤单，我很想有一个陪伴自己的兄弟，最好是哥哥。虽然我知道这个提议有些傻，可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枕头就好，我可以睡在地上。”
夏禹又看向了地面。
家里是实木地板，还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可如果睡在上面想必不会很舒服。
“给我一点点地方就好，你别看我这么大，我可以缩起来。”墨安继续装可怜，无助极了。
“好吧，你可以留下来睡。”夏禹指了下床，“也不至于睡地上，我没有什么洁癖，你睡床上就好。”
“谢谢。”墨安一骨碌躺在了床上，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直立行走的能力。
夏禹还要收拾下书包，这是他头一次和墨安一起睡，或者说，头一次和同龄的男生一起睡觉。等到他收拾完毕，墨安乖乖地躺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个听话的……小狗。
不，不对，他是人，不是小狗。夏禹晃了晃脑袋，躺在了另外一边：“明天我起得比较早，可能会吵到你。”
“没事，我习惯早起。”墨安小声说话，“你起床之后记得叫我，我陪你做饭。”
“好吧。”夏禹扭身关上了床头灯，屋里只剩下一盏小夜灯。
窗外的雨继续稀里哗啦，衬托得屋子里安全感十足。他们能听到风声，兴许风声里还掺杂着海浪声，墨安将脸转过去，情不自禁地问：“夏禹，你能教我骑自行车么？”
“可以，这不难。”夏禹闭着眼睛，却无法忽视旁边的热量和呼吸，“但是你一定要听话。”
墨安往他这边靠了靠：“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
夏禹顿时睁开眼睛，不解地凝视着他。奇异的感觉又来了，他和墨安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我的意思是，我会很听你的话。”墨安察觉到他的困惑，连忙改口，在夏禹没做好准备之前他可不想将人强硬唤醒，“睡觉吧。”
“好吧，晚安。”夏禹松了一口气，“明天见。”
“明天见，晚安。”墨安给他掖了掖被子，睡觉吧，不管夜里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
第二天，风和日丽，雨过天晴。
“爸妈，我们走了啊！”吃过早饭，夏禹站在家门口和父母告别，而夏晓晓骑着改装车，早就蹿了出去。
“你们这样上学没问题吗？”夏莉担忧地问道，“开车送你们吧？”
“不用，我可以的，而且我答应墨安，放学之后要教他骑自行车。”夏禹拍了拍车后座，“墨安，你坐上来吧。”
墨安心满意足地横坐在夏禹自行车的后座，对着章明桥和夏莉挥了挥手：“爸爸妈妈再见，下午见！你们放心吧，我肯定能学会。”
在父母关切的注视下，夏禹蹬起了自行车，带着墨安朝学校骑去。墨安靠在夏禹的后背上，仿佛又回到了还未破壳的时期，夏禹背着鱼卵，他们就这样不分彼此。
正在冲刷鱼塘的老鬼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叹气，没见过这样追求别人的，墨安你真是脸皮厚啊。
第123章 虚拟世界救援（12）
在这个真实又虚假的世界里, 墨安敏锐地感觉到了夏禹的不同，以及他的幸福。他连骑车都那么快乐，会哼着歌, 在凉爽的风里大笑，时不时放开车把, 给墨安秀一把车技。
他不穿作战服，不穿靴子了，穿校服, 穿白球鞋。墨安每天早上都能搂着他的腰, 在自行车的颠簸里品尝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又半个月过去, 时间已经过了9月，来到了10月份。墨安的头发又染了两次, 同时发现虚拟世界的时间不会重置, 是认真往下走的。他以为9月份过完了就还是9月，所有人的记忆重新清零，他以为每天家里的家务都是午夜归零，夏莉和章明桥什么都不需要做。
错了, 大错特错了，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每天墨安起床看向镜子，他都会怀疑这样的真实到底有什么数据在支持, 他必须强烈地记住“女娲”这个人工智能, 才不会迷失在数据的世界里。他很想搞清楚外界时光的流速, 自己和老鬼进来已经很久很久了, 那么玉昆市的时间又过去几天了？
银牙的武器用光了没？塔洛斯的猫咪怪种军团如何了？米兜的“向星重新培育”计划是失败还是成功？
这一切他都无从了解，无从下手, 真假的界限就这样眼睁睁模糊着，墨安有时候摸向镜面, 他会怀疑里面的自己是不是真的。
还是外面的也是真的？
这里的数据人都不像是数据，有他们独立的生活和意识。班主任陈爱露建议他参加全国英语考试，一直鼓励他报名，陈明浩教他学习换气，哪怕他的腿是自己弄伤的，还是鼓励自己代替他参加比赛。杜萌仍旧不好好学习，可每天都给自己带一些零食，仍旧孜孜不倦地邀请自己去他家里吃饭和打游戏。
夏莉每天收拾家务到很晚，才能保证一个家的干净，她的辛苦让墨安不舍得弄乱任何角落。
章明桥为自己紧锣密鼓地安排心理辅导，生怕胡编乱造出的应激障碍影响明年6月份的高考，为了增进父子关系甚至还安排了出海。
这些都是真的么？墨安经常会恍惚。
“喂！想什么呢！”老鬼的声音打断了墨安，“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去准备准备？”
“我都准备完了。”墨安朝着他走了过来。
“一会儿可是你最重要的游泳比赛，现在发什么呆？”老鬼在墨安的面前打了个响指，“醒醒！”
墨安笑着拨开他的右手，看向他的洞洞鞋：“你怎么还穿着？”
“因为舒服啊，而且还不怕沾水。我天天清理鱼塘可是很辛苦的，要是穿你这样的球鞋，每天我都要刷鞋、换鞋，那才叫累死。”老鬼摇摇头，“啧啧啧，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
墨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从头到脚都在打寒颤：“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他用掌心按压着脖子，仿佛期待里面长出鱼鳃来，证明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老鬼自然察觉到他的震动，眯了眯眼睛，用一种很自然的口吻告诉他：“我自然分得清楚。”
他当然懂墨安的恐惧，因为墨安已经快要分不清楚了。他进入这里，没有真实的锚点，他为了接近夏禹就必须融入环境，可是又融入得太彻底。但事实上他们本不属于这里，迷失袭来的刹那每个人都会情绪激荡。
“你怎么分得清楚？”墨安兴奋了一阵，又消沉了一阵，“告诉我。”
“这个啊，是我自己的独门秘法，我可没法告诉你，而且你也不能复制。不过你一定要学会相信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瞧，你在心理医生的面前都能守住秘密，在他给你做深层催眠的时候说不出什么来，为什么现在动摇了呢？”老鬼有气无力地打了他一下，“臭小子，坚持住才行！夏禹的锚点还在等待你的唤醒，你不能和他一起迷失了。”
“好吧，我会坚持。”墨安像是自言自语。
“说说好的一面。”老鬼感受着年轻人的情绪暗涌，好似海里的暗流，时时刻刻会撕碎墨安的精神，“你和夏禹怎么样了？”
“就还是那样，他对我很好，我能感觉出来他还是……愿意接近我，不排斥我。我还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我不管，我就是。”这是墨安最欣慰的一点，“我夜里找过他好几次，他都给我开窗户了，留我在他的屋子睡觉……我偷偷拉过他的手，趁他睡着的时候。以前我们不能接触，现在可以了。”
“咳咳，你可小心点儿！”老鬼总是被高中生的生猛吓一跳，“你俩现在可是兄弟关系！他是你哥哥！”
“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就哥哥了？”墨安不解地问。
“这……夏莉和章明桥要是撞上了，你怎么解释？你可别干出什么……咳咳，禁忌的恋爱来。你是他弟弟啊！”老鬼说完还恶狠狠地地瞪了他一眼。
奇怪，原本墨安还真没往那个方向想，可老鬼这样一说，他忽然就很想禁忌一下。父母不同意就带着xla私奔吧，跑到天涯海角去。
这时候，一家人已经站在门口集合好，开始叫他了。
“墨安！准备好了吗？”夏禹带着一顶鸭舌帽，背着一书包的运动饮料，又给夏晓晓喷防晒喷雾。
“好了好了！”墨安朝着家人跑过去，可满脑子都是“禁忌”这两个字。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章明桥的车子开动起来，载着一家人朝岛上的体育馆出发。墨安挨着夏禹坐，偶尔看向窗户外面，藤壶岛一定是一座夏季海岛，都快要到11月份了居然还这样热？
据说下周还有金鱼节，年底还有烟花表演？那些都是什么样的？
体育馆外熙熙攘攘，已经挤满了人。当墨安跟随夏禹下车之后就先看到了杜萌。
“老大！老大！”杜萌最高，现在手里还拿着好几个加油棒，“这里！”
章明桥和夏莉见状先让孩子们进去排队，他们好去停车。夏禹带着弟弟妹妹走过去，从杜萌的手里拿过一个加油棒：“你来得真早，看见陈明浩了吗？”
“他啊，早就进去坐着等了，我给他安排在最好的位置上。”杜萌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走走走，咱们班主任都到了！”
“陈老师也来了？”墨安真没想到，原本他只是代替陈明浩参加一个比赛，现在搞得阵仗好大。当他走进游泳馆，陈爱露率先走了过来，笑得特别自豪灿烂：“诶呀呀，真没想到咱们班的英语小天才还会游泳呢！”
“陈老师您是在损我么？”墨安开着玩笑。
“当然不是，我这是鼓励你。”陈爱露认真地说，“你听着，陈明浩是代表学校参赛……”
“我知道，我一定会尽力，为校争光！”墨安也学着杜萌的傻动作，拍了拍胸脯。
没想到陈爱露却直接拍了下墨安的脑袋：“傻瓜，谁要你在这方面为校争光了！陈明浩是学校的游泳尖子生，他从小就开始接受这方面的训练了。今天和他一起比赛的人都是专业队，没有一个人是业余。所以你不要争这个光，刚刚学会游泳的人即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拿冠军。”
“那您的意思是……”墨安接着往下问。
“下学期开学的英语比赛，你一定要参加。”陈爱露说来说去还是为他着想，“这个竞赛是可以加分的，将来对你的高考很有帮助。当然，我也希望你能代表学校去，为校争光。”
“好啊，我去。”墨安几乎不带犹豫就同意了，“您放心好了。”
和陈老师说完英语比赛，他的游泳比赛就要开始准备了。其余的人在观赛席上面落座，夏禹坐在最前排，那是最靠近墨安的位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比赛入口那边，等得他有些着急。
“放心吧哥。”夏晓晓吹着泡泡糖，拿出手机准备记录墨安的精彩时刻，“他一定会……游最后一名的。”
“你别这样说，怪伤他的心的。”夏禹也知道这个结局。
然而夏晓晓却看得很开：“哈哈，你放心吧，墨安没有那么脆弱。他昨天练习游泳的时候还和我说笑呢，说1500米如果游不完能不能给他扔个游泳圈。”
“这倒是，万一他体力殆尽，晕在水里怎么办？”夏禹回过头，“爸妈，你们看见救生员了吗？”
“那里。”夏莉坐在夏禹的上一排，给他指了指，“放心好了，救生员如果看到墨安不行了会立马救他。”
“那就好，那就好。”夏禹多看了那边几眼，确定救生员都在岗位才放心。眼前的游泳池是一池碧波，像漂浮的薄荷色冰块，水波纹投射到他们的脸上和玻璃上，犹如海底多了一杆画笔正在作画。
可是突然间，夏禹眼前的水波纹变成了大片大片的幽蓝色。
幽蓝色上上下下浮动，明明灭灭，像数不清的孔明灯同时飞向了天空。他马上揉揉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幽蓝色消失了，只剩下透明的池水。
奇怪，刚刚自己看见什么了？夏禹一阵深呼吸，等到他再次抬头看向比赛入口，穿着专业泳裤、戴着泳帽和泳镜的墨安刚好走出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等等……夏禹一阵头疼，太阳穴像被人打了一拳。眼前的池水再次晃动起来，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漩涡，将每个人都吸入了恐怖的深海。
然而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墨安已经站在了跳发台上，强壮的身体弓了起来，作出了完美的跳发姿势。他的侧面干干净净展示在每个人的面前，夏禹紧盯不放，呼吸越来越艰难了，甚至有一点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