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不远的走廊里，睡眠舱里另外一个水母合成人开始发光，发出了和夏禹类似的蓝光。
“她醒了！”老鬼立即敲了敲舱盖。
不透明的舱盖在几分钟之前变成了全透明，夏晓晓就躺在液体中间。她呈悬浮状态，皮肤惨白，说是常年泡在药水里的人也不为过。伴随着舱体移动，越来越多气泡集中在夏晓晓的口鼻附近。
那双和夏禹很像很像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眼皮的抖动将气泡震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液体，随后和夏禹苏醒后的步骤一模一样，呛水咳嗽。银牙等到她睁眼才开始暴力拆盖，舱盖在机械臂的力量碾压下毫无胜算，直接被拆掉了一小半。
“啊……”夏晓晓惊恐地喘着气。
银牙愣了一下，她不是夏禹的双体性妹妹吗？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小？
夏禹二十多岁，她也应该二十多岁。然而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再加上她面部的发育，都不像是一个成年的女性，反而像正处于青春期的小姑娘。来不及细想，银牙放下手里的枪，机械臂深入液体当中去拔针头，还夏晓晓自由。
“啊……”夏晓晓的脸终于完全浮出水面，浑身战栗。她只是醒了过来，意识却好似半梦半醒。
银牙将她从破损的舱体里“打捞”上来，发现她就和夏禹小时候一样瘦。
但是他们长得很像，真的很像，也就是长大之后能看出男女之分，要是在性别模样模糊的幼儿时代一定分不出来谁是谁，更分不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银牙拔掉她腿脚上的针头，学着塔洛斯的顺序，笨手笨脚去拔她太阳穴的针。
夏晓晓就在此时此刻完全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和夏禹一样，像取了一汪海水放在眼眶里，只不过颜色比夏禹深一些。
银牙又愣了愣，她太瘦了。
砰！
走廊里爆.炸了，震动和声响同时袭来吓住了医疗室里的米兜，他被震得站不稳，扶着玻璃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这个声音……是研究室那边传过来的！会不会电子糜烂爆发了？糟糕！墨安！米兜连忙冲到走廊去看，结果这一眼差点让他现场昏厥。
外头哪里还有什么走廊？外面是一片塌方！
半栋大厦都炸掉了，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往下塌陷。坚硬的水泥块墙体变成了粉末，笔直的钢筋结构变成了弯曲的毛线，仿佛一阵龙卷风袭来，将那边完整砍掉了。来不及多想，米兜冲到断崖处大喊：“银牙！老鬼！墨安！塔洛斯！”
“我们在这里！”塔洛斯带着老鬼吊在墙壁上，墨安也在，他们牢牢地抓着塔洛斯的固定绳索。
“银牙呢？银牙呢？”米兜大喊。
“银牙他……”墨安指了指后方的尘土层，“他被睡眠舱拽下去了！我去找！”
“别动！你们都别动！”米兜疯狂地挥动手臂，“楼体不稳定，你们暂时不要动！大家都不要动！”
二分之一的建筑物存活下来，剩下的二分之一好似随风飘扬，被一只巨人的大手碾碎扔向空中。银牙像是从山顶滚落，身上的金属棱角和外物发生着惨烈的碰撞和摩擦。
还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夏晓晓已经被他拽离了睡眠舱。
失重感并没有让银牙太过难受，自从开始进行身体改造，那些属于人类的特殊感官正一项又一项离开他。周围明明是尘土和金属碎片，他却觉得这些都是雪花，是终年不化的雪花。
那年的雪花仍旧没有放过他。
一口深呼吸之后，银牙在下坠中快速调节四肢的伸展度，将这具身体的机能性和敏捷度发挥到极致。人的身体因为受到重力影响在空中无法自控，但是这一回他将金属身躯团起。
他牢牢地团住了夏晓晓的身体。
爆.炸还在持续，巨大的响声和开枪开炮没有区别。喷射的金属和钢筋打在了银牙的身体上，只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凹痕，再也不能穿刺他的肉身。从顶层一路滚落，两个人在尘土的裹挟下直坠地下。
算不清过去了多少秒，银牙觉得时间很短。
等到他们完全落入水中，银牙身体里安装的计时功能犹如获得新生，重新工作。时间的流逝一下子有了具象化的概念，他们虽然坠入水中只有三秒钟，可是银牙的身体过沉，沉入深度已经超过了五六米。
这一次，银牙没有犹豫。
他将双腿伸直，开启了水下推动程序。
自从上次坠海，烟夏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帮他改造工具和零件。这一回再也没有什么意外能挡在自己的面前，一定可以成功。
一定，一定可以救回来。
他的身体开始加速，以人类不能比拼的速度冲向水面。不断有碎石落在水中，像砸冰那样，要把他们砸向万劫不复。银牙顶着那些碎石往上游，时不时正面接受撞击，再重新绕开保持前进方向。
这一次，一定可以救回来！
冲出水面的刹那他抱起了夏晓晓，刚刚苏醒的夏晓晓再一次陷入昏迷。她本身就体力很差，哪里禁得住摔落又掉水，银牙抱着她，感受不到任何的重量，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一个平稳的墙面，这才放下了她。
“活过来，一定要活过来，活过来啊！”
他不断压住夏晓晓的胸口，要把她在睡眠舱里呛的水和刚才呛的水全部挤压出来。夏晓晓像纸片儿一样，他真怕把她按碎了，可是又必须用尽全力。
一次，两次，三次……银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救谁，只知道在和死神抢时间。
“噗……”终于，一口水被夏晓晓吐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口。银牙马上停止按压，将她的脑袋摆正，一直到夏晓晓呼吸平稳了，那双眼睛再次能够睁开了。
银牙从来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他仅剩的半张脸也不允许他做过多的表情，可现在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
“哈哈……”银牙的肩膀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看不出是笑还是哭。他终于赢了一次，他这些年的改造没有白费。不过他怎么会不赢，这三十年里，就连做梦，银牙都在不断复盘不断回忆，想着如果那天这样做或那样做了，能不能就把妹妹留住了？
一场救援在他的脑海里无数次的演练，这一回他成功了。在如此精细又有条不紊的救援行动下，女娲始终是输了一步。它的复盘速度比人类快无数倍，但是它不懂人类会因为“遗憾”而复盘一辈子。
银牙的那只眼睛流出了一行泪水，那一年的大雪应该可以放过他了。
夏禹感受到了自愈，他摸向肋骨，骨头已经发育出来，只不过现在还是软骨的状态。他听着米兜在外面大喊，看着一群小白猫在外面乱转，最后的清晰意识是自己被墨安抱出了手术仓。
昏迷之前，夏禹指了指那个虫子，随后脑袋一歪，意识彻底断开。
一直趴在米兜身上的肉块向星朝着夏禹飞扑过来，用他发育出的菌丝撑起夏禹的器官和横膈膜，成为了夏禹皮肤的代替。
此时此刻，在平静的海面上，一艘大船正在快速航行，目标地点就是玉昆市。
“他们真的去了吗？”希颁不安地问，“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不平静？”
“我也不太平静，所以咱们要赶紧去接他们。”好不容易把希颁找回来的孟青青说道，现在还差一个107，大家就全部找回来了。
第142章 填海计划（6）
夏禹一直在沉沉浮浮, 像在大海里航行。
他像是被人放在了水晶球里，球体的胶状液体裹着他，也保护着他。他好像能感知到外面的发展, 好似透过玻璃球看外面，只是所有的感官意识都在放慢速度, 还听不清楚。
腹部很烫很烫。
他在梦里都在担心自己的内脏掉出去。
一阵风吹过去，夏禹变成了惊弓之鸟，在噩梦中醒来。他确定自己还在沉浮, 周围的建筑物不断变动, 慢慢才发觉其实不在航行当中而是在急行军。
墨安抱着他, 变成了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机械人似的。
“你醒了？”墨安对夏禹的任何动静都很敏锐，“你再不醒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伟大的海思若拉为什么不能给你一些力量？”
夏禹只是睁着眼睛, 认认真真地研究着墨安的下巴和侧脸。他确信思维又开始开小差了，居然开始对比墨安小时候的小胖脸和现在雕塑般的脸来，真是神奇，原来一个人只要长大了就会变得好看？
“你……”夏禹情不自禁地开口, “人鱼真是好看。”
“你感觉怎么样？”墨安的脚下仍旧未停，他当夏禹是太难受了所以说胡话，“现在咱们正在从玉昆市撤离, 大家都很好。只不过时间很紧迫所以我们不敢交谈……这里是无机物生态, 楼和地面都是活的, 你眼睛瞧见的任何一样物体都和怪种结合过。唯独没有活人。”
哦, 原来是这样，人工智能真是造孽, 玉昆市已经被“天罚”洗礼过了。夏禹尝试着点了点头，他看向腹部, 腹部有一团正在蠕动的……这叫什么？肌肉？
“塔洛斯说，他感觉到他的船来了。那就是咱们的逃生之路，我们在赶时间。”墨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咱们现在去港口，要赶在下一场酸雨来临之前撤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晓晓她很安全，银牙在照顾她。”
为了让夏禹相信，墨安特意将身体往旁边转了转。
夏禹支棱着脖子往那边瞧了瞧，银牙果然背着一个人。那肯定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真实的夏晓晓，她的形象和虚拟世界里的那个她差别巨大。在蓬壶市里，妹妹喜欢运动喜欢晒太阳，身材健美，皮肤已经晒出健康的光泽来，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夏禹猜测，蓬壶市里的那个形象一定是夏晓晓的愿景，她从小在实验室里长大，重度营养不良，梦想中的自己就是那样健康无畏。
知道每个人都安全无恙夏禹就彻底放心下来，闭上眼再次陷入昏睡。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向星已经不在他肚子上了，腹部的裂口完美愈合，像没开过刀。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了玉昆市的港口，夏禹在半梦半醒时被墨安抱上船，他最后一眼看向这座城市，心里只有无限的遗憾。
还没有帮精卫找到主机呢，真应该去玉昆市的山里看看。
天气仍旧不怎么好，一大块儿黑云在天边耷拉着。海面倒是给了好脸色，像绸缎一样，海浪堪比最完美的褶皱。塔洛斯的大船缓缓远离港口，船上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海面上火树银花，给这死气森森的危险海域增添了一丝人气。
在主控制室里，塔洛斯亲手把握着船舵，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孟青青：“瘦了？”
“天天在海里疯游，我能不瘦吗？本来我们海妖是海面上的分支，我天天下潜几千米。”孟青青盯着前方，“没想到这一回行动这么顺利，向星找回来了，希颁也回来了。你们还把夏禹和他妹妹救了回来。”
“不过代价很大啊。”塔洛斯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老鬼。
老鬼正闭目养神，疲惫得够呛。他这几天的情绪都很不好，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像是一头缺少了氧气而搁浅的鲸鱼，无论怎么推都回不去海洋。
“他也去过虚拟世界？”孟青青小声问。
塔洛斯点了下头：“去了，回来之后就一蹶不振。他也不告诉我们他遇上了什么事。”
“这是心结，心结只能靠他自己解开了。”孟青青刚刚说完就缩了一下腿，脚下有几十只白色小猫在随意走动，“你也是疯了，真不懂你为什么让它们上船！”
“嘿嘿嘿，别激动。”塔洛斯游刃有余地调整着航线，“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嘛，水手的船上肯定有猫，因为猫会吃老鼠。”
“可问题是它们又不是猫，它们是怪种！而且我不喜欢猫，猫会吃鱼！”孟青青存在感十足地跺了跺脚。
“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塔洛斯连忙转换话题，“你去看看夏禹醒了没有吧。”
孟青青用眼神刀了他一下，先去沙发上给老鬼盖了盖被子，然后走下木楼梯，去走廊最底端的小房间找夏禹。一群猫兴奋地跟着她，就仿佛它们能闻到鱼腥味，知道这是一条美人鱼。
“小心我吃了你们！”孟青青在开门前威胁猫。
门里面，夏禹刚刚睡醒，而墨安正在喂他喝营养汤。“再喝一口？”
“喝不下去了，我好撑。”夏禹摆了摆手。
“还是再喝一点吧？”已经变成了人的向星也劝道，“兜兜说你很虚弱。”
“是啊，他虚弱是因为他被吃掉了不少脏器呢，而这是因为什么呢？”墨安看向向星。
向星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我是肉食性的嘛，我控制不住的。”
“好啦，反正我也可以重新长回来。”夏禹上船已经超过24小时，然而现在他的肋骨都是软的，还没有恢复硬度。向星的发育需要血肉，或者研究室的专业营养液，他会不自觉地寻找食物，渴求能量补给，所以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就忍不住……吃了几口。
吃得刹不住，就多吃了几口。
在墨安的“审问”之下，向星的“供词”里说道，他吃掉了大半肝脏，一个肾脏，后来吃掉了阑尾。在发现阑尾的恢复速度很快之后，他又吃掉了六次，然后吃掉了自己的扁桃体，连续吃了三次。他还把皮肤伤口上的不规则肉沫吃掉了，被激光刀烫熟的脂肪也吃掉了，啃噬了一根软软的肋骨。
结果就是向星在极短时间内变回了人类形态，和出事之前一模一样了。
“你们倒是聊得挺好。”孟青青一屁股坐在夏禹的床上，“米兜呢？”
“他在隔壁研究耶怀的虫卵。”夏禹一阵恶心，“那虫子居然在我身体里孵化。”
精卫：[可是女娲为什么这样做？]
手环已经重新戴在了夏禹的手上，海蓝水晶项链也回到了夏禹的脖子上。现在还多了一个小东西，就是桌子上的小蓝，只不过小蓝的成长速度太过迅速，小小的玻璃瓶已经换成了一米左右的玻璃缸。按照米兜的推测，蓝冥水母可以无限生长，只是受限于能量，小蓝如果一直吃下去它可以变成世界上最大的那一只。
灵石：[我猜测，女娲可能想体验一次生命的孕育。它以为你亲自孵化了耶怀就会舍不得杀掉？]
“或者它就是单纯想要恶心我。”夏禹才不说真心话，他还换了一个话题，“墨安的眼睛还是那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