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安？墨安呢？”夏禹双腿一软坐在了池边，他只是一条刚刚孵化的小鱼怎么可能打得过几个成年人。更何况他已经好久没吃饭了，肯定饿得没有了力量。
米兜也双腿发软，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这样多的血。对于伤口的恐惧是人类的本能，谁看到这么多血都会害怕。但惊恐之余他仍旧没有忘记拉住夏禹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米兜死死不放手。
“我去救他！”夏禹透着明显哭腔，只想赶紧把墨安从那些人的手里抢回来。但他越是激动，米兜越是不敢松手，这要是下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你放开我吧，放开我，我一定要救他，我答应过王琴教授，求求你放开我吧。”夏禹从哀求变成了哭喊，脑袋里出现了好些可怕的画面。墨安会不会已经被他们分吃掉了？自己用心养到现在，总不能看着他尸骨无存！
话音刚落，鲜红水面上的波浪突然一下子停止了。
这动静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如同一锅沸水瞬间冷却，让人摸不透到底是怎样惨烈的结局。夏禹趁着米兜的注意力不集中时抽出了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池边，高高举起手里的铁棍。
等到那些鱼人探出脑袋，自己就给他们致命一击！
平静的水面再次泛起涟漪，夏禹看不透红色的血水但是凭直觉一定是有人要上岸了。手腕攥紧，聚精会神，夏禹屏住呼吸，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反杀的机会。终于，水面破开来，像是有东西往上顶，夏禹用尽全力将棒子往下一挥……
钻出水面的，居然是他隔着鱼卵看过无数次的小人鱼。
棒子停在了墨安的脑袋上，而墨安的眼神充满懵懂疑惑，两腮鼓鼓的，嘴里还嚼着什么。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但彼此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对方来，他们对彼此的轮廓一直以来都是模糊的，突然清晰反而不适应。
银色的头发全部打湿了，倒向后方，露出来的是一整张完整的面孔和耳朵。夏禹和米兜瞪大双眼，原来这就是怪种，他们在外表上就和人类完全不一样，是另外一种生物。
虽然还没长大，五官也没有长开，但不难断定墨安长大后会是一个很漂亮的大人。夏禹甚至看呆了，注意力全部停留在他的眼睛上，那是一双自己梦寐以求的黑色眼睛，覆盖了一层水之后仿佛在闪闪发光。
纯真的眼神，可是夏禹也看清了墨安在吃什么，像是一截儿肠子。淡蓝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染蓝了他那一口异常尖锐的小牙齿。
他的牙齿居然是尖的！夏禹再看向他的耳朵，不确定墨安能不能认出自己的声音，因为他的耳朵明显没有长好……
尽管没有见过真正的成年人鱼，但夏禹也能看出耳鳍没有展开，像蝴蝶翅膀的尖尖打了卷儿，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耳鳍的根部就长在耳骨上，显然连在一起，这就是他外耳的一部分。
“Enno，xla。”墨安把最后一口吃完，说出了孵化后的第一句话，看向了夏禹。小水母长得不像人也不像鱼，他的眼睛很不一样。而自己的呼唤是人鱼族群中非常普遍的一种，拉长了声音呼唤同伴，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Enno，enno……”声音越拖越长，充满了委屈和无助，墨安在水里沉沉浮浮，并不熟练地晃动着下半身的鱼尾，艰难地保持平衡。小水母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过来和自己亲近？
在族群当中，差不多时间孵化的幼体都是兄弟姊妹，他们会互相拥抱，亲吻彼此的脖子，缠住鱼尾。
墨安继续呼唤着夏禹，原本人鱼的声音就非常空灵，现在回荡在空旷的工厂里很像远方飘来的吟唱。这声音又引起了回声，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音节就让人遐想无限，好似看到了深渊。
“墨安……”夏禹从遐想中清醒过来，刚才他仿佛被催眠了，忘记身在何处。现在他手里的棍子一下子没拿住，往下掉落后砰蹬一声……打在了墨安的脑顶。
墨安原本还叫唤着，猛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小水母不仅不和自己亲近，还打自己脑袋？
“啊啊啊……”夏禹也语无伦次起来，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面对的可是一条人鱼，真真正正从鱼卵里孵化出来的生命，那么下一步怎么办？下一步呢？
米兜也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可同样束手无策。
紧接着，刚才还在他们面前沉沉浮浮的墨安突然打横过来，翻着小肚皮在水面飘着。拖曳着美丽尾鳍的鱼尾整个儿浮出水面，银色的鱼鳞和夏禹眼睛里的银蓝色相互呼应。
“完了！”夏禹立马大叫，“我把墨安给打傻了！他傻到不会游泳了！”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人鱼是深海生物，他们在水里就如同人类走在岸上自如。可眼前胖胖的小人鱼却是另外一种状态，他不仅翻着肚皮游，身子直不起来，而且还……游不了直线。
能看出他很用力地摆动着尾巴，试图调整方向，但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游出弧线。
“不是，他是受伤了，所以翻不过身又游不直。”米兜就比夏禹镇定得多，“你瞧，他的尾巴尖不一样！”
尾巴尖？尾巴尖怎么了？经过米兜的提醒夏禹才注意到墨安的尾鳍，一看吓了一跳。两边的长度不同，中间最薄弱的地方明显撕裂了，到现在还在流血。
等等，人鱼血是淡蓝色……那就是说，刚才那些红色的鲜血不是墨安流出来的！夏禹不再犹豫，噗通一声跳进了池水里。尽管血腥味让他反胃，但他坚定地游向了还在翻肚子的墨安，最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好凉！夏禹攥着冰凉的墨安往岸上游，墨安停下挣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米兜在岸上接应，夏禹先上去，两个人合力把墨安拉上来，气喘吁吁。墨安脱离了水只觉着身体很重，他更喜欢在水里。鱼尾巴上下扑腾着，啪啪啪地拍打地面，然后他伸出还没长出肘鳍的双臂，朝着夏禹笑了笑。
“珍宝。”墨安露出一口小尖牙。
第021章 不速之客
尽管夏禹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但是这一个笑容让他产生了恍惚。
没有发生机械叛变，没有寄生主的崛起，没有电子糜烂, 这只是他们生命中最为平常的一天。这一天的早上他吃过了美味的早餐，最好是新鲜的磷虾和小鱼, 然后跑去X系列观察室，就看到墨安孵化了。
墨安坐在干净的观察台上，旁边是王琴教授。没有血迹, 没有残肢, 他的尾鳍完好无损, 然后朝着自己露出一个天真的笑。
美梦一瞬间打碎，墨安破碎的尾鳍卷上了他的小腿, 时时刻刻提醒着夏禹这里并不安全。但墨安已经孵化, 再塞回鱼卵里保护起来是不可能了，他们必须想别的法子。
“米兜，快，把衣服拿过来！”夏禹指向地上的白大褂。
王琴教授染血的白大褂再一次派上用场, 它仿佛才是墨安真正的襁褓，用布料给了他最后一线生机。它已经变成两大片，夏禹顾不上其他, 将扯开的地方系成了死结。这样勉勉强强又成为一片布兜, 夏禹转身去抱墨安, 蹲下后一用力……
没抱起来。
他身上太滑了, 鱼尾分泌了湿润的黏液保护着脆弱的鳞片。而没被抱起来的墨安正揉着脑袋，用长着尖指甲的手指碰碰额头, 并不理解为什么脑门儿上多了一个大包。
一个非常明显的，红色的, 大包。
就是刚才夏禹没拿住铁棍，一不小心给砸出来的。
夏禹哭笑不得：“来，你抱着我，咱们先离开这里！”
“抱着……抱着？”墨安开始学习语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听完便能理解一切。夏禹将他白胖白胖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低头时惊讶地发现墨安的肘部也和自己不一样。
他的肘部显然会有鱼鳍的，只是现在没长出来，但是能看到即将顶出皮肤的尖刺了！原来人鱼这样危险的吗？浑身都是武器！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墨安已经抱住了他，然后一口咬在了夏禹的颈侧。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夏禹顿时不敢动了：“等等，等等，我不是食物啊，我不好吃……”
“流血了！”米兜急得团团转，谁能想到人鱼孵化后还吃人呢？
然而墨安的牙齿并没有再深入，反而松开了口，小心吸吮着夏禹的血液。他不懂小水母害怕什么，人鱼孵化后都是这样，要第一时间记住同时间孵化的伙伴，记住对方的血。
然后他们就是大海中最为坚定的契约联盟，兄弟姊妹。他们会以群居的方式长大，躲避敌人，直到拥有独行捕食的能力。只是海洋永远是他们的羁绊，不管哪一位流了鲜血，只要他们闻到了都会不远万里靠近。
现在，他周围没有同时孵化的同族，只有夏禹。
夏禹仍旧不敢动，因为他能察觉到墨安的牙齿非常尖锐，虽然自己感受不到疼痛，可完全能感觉到伤口形成的感觉。就和从前被柳叶刀划开差不多，牙尖轻轻一划，皮肤自动就流血似的。
原来人鱼的牙齿这样危险。
等到墨安开始吸吮时夏禹才放心，确定他只是想尝尝自己的血，而不是用自己果腹。不知不觉间墨安的手臂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是绳子越来越紧，无法挣脱。
银白色的鱼尾也试图将他的腿绕起来，只不过动作非常生疏。
“不对，不对，墨安……”夏禹不能纵着他这样胡来，不然谁也走不了，“咱们要离开这里，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一心进行着孵化后的契约行动的墨安点了点头，人鱼的语言天赋从他有了意识之后就在发挥作用。他听得懂，也能快速地模仿出来，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孵化地时，他听那些成年人鱼讲过，人鱼可以说世界上所有语言，只要听过就能说出来。所以不同海域的水手遇上的人鱼都能说他们的家乡话，迷惑人类。
“好。那你现在先松开我哦，我要带你离开，等我们回家之后再抱抱，好吗？”夏禹先这样说着，当务之急是带他走。
“回家，再抱抱。”墨安重复了一次就松开手臂，但是他的鱼尾却没有松开。他的尾巴像是有它自己的想法，一直缠着墨安的腿。
“来，我们先松开。”夏禹小心翼翼拨开他的尾鳍，同时检查着他的伤口。受伤的尾鳍在他的抚摸下松弛下来，淡蓝色血液顺着夏禹的手指流到了掌心。
米兜也蹲下来一起检查：“他……尾巴真的受伤了啊，是那些人干的！他们真坏！”
“肯定是他们干的。”夏禹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咱们先用衣服给他裹起来，先带他回去吧。”
“好！”米兜真心想要帮忙，这段时间他也日日夜夜陪着墨安，已经将墨安当作了素未谋面的好朋友。只是没想到他的手刚要碰到墨安的尾巴就差点被咬一口，幸亏自己躲得快啊。
“天啊，他好凶！”米兜惊魂未定，“他的小牙那么尖，一定会把我的手指头啃下来。”
“墨安，你不能这样，米兜是伙伴。”夏禹必须要教他了，“你不能随便咬人。”
墨安的尾巴上下摇摆着，忍着疼痛将受伤的部位展示给夏禹看，完全不觉着自己有错。夏禹叹气一声，好吧，墨安他都受伤了，教育他的事情过几天再说。
“来，我抱你。”夏禹将他抱了起来。
“珍宝。”墨安的计谋得逞，在夏禹的怀抱中老老实实，然后被放进了白大褂里头。
从上半身来看，夏禹推测墨安不超过8岁，肯定比自己的年龄小。但是他的鱼尾太长了，从前蜷在卵里看不出来，现在一下子放开就再也缩不回那么小。他们只能尽量用布来裹，将墨安裹成了一个……下半身仿佛发生了异变的小孩子，然后又一次背在夏禹的后背上。
比从前轻了很多，鱼卵和羊水都不见了。夏禹调整好姿势，刚准备离开这凶案一般的现场又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他们的营养素呢？”
“哦！对！”米兜也跟着拍了下脑袋，他们就是为了那个，一定要拿走。现在那一支营养针就掉在地上，米兜跑过去捡起来，装进衣兜里再跑回来：“走吧，咱们回家！”
“嗯。”夏禹扭过头，看向了眯着眼睛的墨安，“走，咱们回家。”
回家？这是一个比较陌生的词，最起码墨安不太理解。他的家根本不在陆地上，那么现在的回家是回哪里去？
他的目光不仅停留在夏禹的身上，也在米兜身上转悠。他有两对耳朵，一对和夏禹差不多，长在脑袋的两旁，一对长在脑袋顶上，覆盖着棕色的毛发。原本他还想要再看看，可等到夏禹将他背出建筑物，刺眼的光线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好亮！墨安顿时打蔫儿了，将脸蛋埋在了夏禹的头发里。
“你是不是害怕了？”然而这种亲昵的行为被夏禹理解为撒娇，果然是小鱼苗啊，他还是一个小不点儿呢，“你别怕，我们已经……走得很熟练啦。”
“我们闭着眼睛都能回去！”米兜说。
墨安对着米兜龇了龇牙，而后再次趴在了夏禹的肩上。他的尾巴总是想要甩动，想要往夏禹的身上缠，对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好奇，只是眼睛太酸涩了。
这一路夏禹跑得非常快，完全顾不上什么颠簸。他必须赶紧回发电厂，绝对不能让墨安被别人注意到。跑到井盖的位置，米兜帮忙掀开盖子，夏禹一步一停地往下迈，不知不觉全身是汗。
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跑回了下水道，一旦进入地下建筑墨安就将脸抬起来了，好奇地左顾右盼。
原来这就是他们走过的下水道，现在终于看清楚了！
真实的世界排斥着他，也吸引着他，墨安睁大眼睛尽情观察，每一个细节都不舍得放过。光线越暗他反而看得越清楚，当完全黑暗的时候，他的视力居然没有丝毫减弱。
因为深海里根本就没有自然光，人鱼的视力好到离谱。
等到他们走过那扇巨门时，夏禹特意叮嘱了一句：“墨安，你记住，眼前的水道是酸水，不能进去游泳。”
“我记住。”墨安学习他的语言，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三号发电厂，灰尘和酸液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这对墨安来说太过新鲜，多闻几次就开始不停打喷嚏。他被夏禹背回了地下室里，屋里的小夜灯随之开启，柔和的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直到这时候，夏禹才真正放松。
从过度紧张到完全放松，夏禹第一反应是笑了出来。从逃离研究所开始他就没有这样笑过了，喜悦不自觉爬上眉梢。自己居然真的把墨安养到孵化了？
他将墨安放在他们唯一的小床上，解开白大褂之后不住地打量他。“居然真的孵化了，你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墨安吗？”
完全不敢相信啊，夏禹忍不住碰碰这里、摸摸那里。墨安的身体比自己冷很多，但皮肤的手感没有太大的差别。米兜也好奇地凑近过来，可一想起刚才差点被咬便不敢伸手。
墨安坐在床边任由他们打量，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儿，那么两只脚一定垂不到地上。可现在他的鱼尾不仅垂下去了还伸出了很远，他看起来是三个人里年龄最小的那个，但全身最长。
“他的手好尖哦。”米兜小声和夏禹说。
“嗯，我看到了，而且他的手指之间和咱俩不一样呢。”夏禹只是这样一说，那只小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咦？你是想让我们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