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了,凉爽的空调风瞬间灌满厢体,吹散了墨安心头的烦闷。算了吧,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是时候,于是他改口:“等解决完蛹,我有话想要亲口和你说。”
“你干嘛说这个啊!”没想到夏禹急得拿枪托打他一下,“这种flag不许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墨安揉着被打过的地方,假装疼痛地皱了皱眉,心里却乐开了花。
只是这心花怒放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一迈出电梯就看到了刘芳芳。
精卫:[已登录湖啼市高塔地下10层观光区摄像头,1区至10区检查完毕,并未发现异样。]
“查查湖水里面。”夏禹悄声命令。
水下观光区是圆形平面,在湖啼市里,圆形已经成为了一种符号,连陈杰豪所住的居民楼地砖都是圆形。圆形的高档建筑区,圆形的湖,圆形的高塔……现在他们四周全部都是透明的弧形玻璃,和他们一层相隔的,是绿湖的湖水。
夏禹都能想象出,如果是白天来看,这下头会是何等剔透晴绿。但现在是晚上,透过窗户只有漆黑,不仅让人感觉窒息,还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它们。
精卫:[已登录湖啼市高塔地下观光区外圈水下摄像头,并未发现异样。]
奇怪,夏禹看着不远处站直的刘芳芳。既然蛹不在里面,也不在外面,难道在刘芳芳身体里?
“刘芳芳!”银牙率先打破平静假象,“它在哪里?”
刘芳芳还穿着高塔工作人员的服装,不难看出她曾经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士。她有着普通但美好的人生开场,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人生。她组建家庭,生下了一个小生命,10年前幸福戛然而止。
现在的她,有着一张干瘪的面貌。并不是她的脸瘦,而是她没有了生命力和活下去的渴望。
“你们找它干什么?”她麻木地问。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银牙和她继续交涉,“我们来找它是为了阻止灾难,如果你知道它会进化成什么东西,你肯定不会想着保护它。”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银牙赌一把她还有人类的意识。“你看过新闻没有,青耀市的郊区发生了可怕的虫灾。那只飞上天的虫子,就是你放进马嘉远身体里的那只!它的出现害死了无辜的人,到现在还有人重伤,躺在医院等待换肢。”
“我看到了。”刘芳芳精准地回答着银牙的每个问题,“说心里话,我没想到它能长到这么大。我不知道是马嘉远把它照顾得太好了,还是我把它们照顾得太差了。它们在我手里的时候,很小。”
它们!
一身冷汗,情况有变!蛹不止一个,而是复数!
夏禹盯紧了刘芳芳,生怕她的肚子突然破壳,无数个蛹狂涌而出。米兜的推测又一次得到验证,耶怀也不止是一只。墨安杀掉一号,就还有二号,三号四号五号无穷无尽……瘟疫是杀不光的那名骑士。
“你们在害怕什么?在紧张什么?难道不应该为我儿子的降生感到高兴吗?”刘芳芳从兜里拿出一个控制器。
她轻轻一按,整个大厅中间的那块天花板垂直上升,带动了它下方的平台。平台继续往上升,原来这里面不止是观光,还有一个圆形的入水平台。想来高塔平时也提供潜水服务,就从这里出去。
平台的正下方,像建筑在这里的马蜂窝,牵扯着一个巨大的血块儿集合体。乍一眼看过去它像是一个整体,但再看看就能看出上面不止一个……蛹。
有的蛹已经成型,有人的脑袋那么大。有的很小,像鸡蛋那么大。它们和刘芳芳有着某种神奇的神经反应,当刘芳芳走近时,每一个蛹都开始转动,迫不及待想要靠近她。
“又一个孩子要降生了。”刘芳芳如痴如醉。
“你别傻了!”夏禹不得不打断她的幻想,“你已经被虫子给洗脑了!”
“不!我没有!”刘芳芳快速地转了过来,两只手放在心口上,“你们没见过它们喊我‘妈妈’的时候!你们不懂这种感情!它们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死!”
“你的孩子……已经死于莫若特了,这不是孩子,这是虫子。”希颁总能感受到别人的痛苦,双尾的共情能力让他忍不住开口,“孩子已经走了,你如果再不清醒过来,他岂不是走得不安?”
刘芳芳痛骂他:“骗子!畜生!狗屁不通!孩子还没死呢!”
“它们是虫子!”希颁放大声音,想要喊醒她,“虫子利用你的丧子之痛,它们不是宽慰你的良药,而是毒药!它们根本不可能把你当作妈妈,因为你只是它们第三阶段的跳板,利用你,进入下一个宿主的身体,你只是它们的跳板!”
“够了!够了!”刘芳芳捂住耳朵,忽然间她又冷静下来,“你听,你听,孩子在叫我了,‘妈妈’,‘妈妈’,就是这个声音,没错,这就是我孩子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如痴如醉,双手紧紧地搂住自己,好似这一刻她将早已失去的孩子再次抱进怀里。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松手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不会再失去一次。就连最可怕的莫若特都不能将母子分开,她把他生下来,死亡也不能和她抢。
因为妈妈是生门啊。
刘芳芳再次睁开眼睛,流着泪看向蛹。
夏禹和其他的人都捂住了耳朵,哪有什么虫子叫“妈妈”,是这些蛹集体发出了尖锐的虫鸣,像是几百个小孩子一起尖叫。平台开始震动,显然蛹已经生气了,它们愤怒至极。
“对不起,妈妈没有带来人,妈妈这回来不及带过来一个人了。”刘芳芳和蛹越来越近,“你们要不是不满意他们,就来找妈妈吧,来,回到妈妈的怀里。”
虫鸣不断,吵得夏禹快要双目眦裂,水色的瞳孔外圈爆出红血丝,像是要扎进他眼睛里。他忍着噪音的痛苦抬起手,扣动了血弹枪的扳机,子弹成功打在了蛹的外壳上,结果又完完整整地弹飞了。
噗通,掉在了水面上。
蛹的外壳居然这么硬!夏禹失误了,他忽然想起米兜讲过的生物科学,虫子在蛹阶段是最脆弱的,因为不能移动,不能进食,所以虫子为了活下去,都会把蛹的外壳变得非常硬。
他猜到会非常硬,但是没想到这样硬!
一个成熟的蛹也在这时候掉落下来,被水面接住了。它沉底了几秒,又好似“游”了上来。
它们还会游泳?墨安的耳洞不知不觉流出了淡蓝色的鲜血,噪音也可以是一种强大的武器。当蛹漂到了平台的边缘时,刘芳芳欢欣鼓舞地将它打捞上来,抱住蠕动的蛹亲了又亲。
接下来,她将蛹放在了自己的脑袋顶上。
6条倒钩一样的虫腿从蛹的内里破出,严丝合缝地抓住了刘芳芳的脑袋,用力一转,脑袋就下来了。
第072章 行踪暴露
刘芳芳死了。
夏禹感觉到身体猛烈地震了一下, 比脚下的震动更为明显。
她到死都没能从虫子的洗脑中清醒,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虫无头,不一定死, 人无头,不可活。这样的震惊程度让夏禹产生短暂耳聋, 噪音都听不到了。这不是他设想过的计划,他原本想要救下刘芳芳!
为什么死了?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
夏禹亲眼看着刘芳芳的身体被蛹占据,虫腿扎进她脖子的皮肤, 逐渐融成一体。他几乎站不住了, 倒不是因为虚弱, 而是无力。好像不管怎么样做,这个世界都变不回“美好”的模样。
可“美好”真的存在吗?在女娲没有叛变之前, “美好”是不是就已经被瓦解了?
这样的人类社会, 是建立女娲智慧的初衷吗?女娲拥有了自我意识之后,会不会对真实的世界失望透顶,充满了不屑。它以强大的视角审视人间,叛变了造物主, 那时候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刘芳芳的脑袋在地上滚动,拖着残破的血迹,最终滚进了湖水里。它携带着刘芳芳本人的一生记忆, 对婚姻的失望、爱人的怨恨以及孩子的思念, 滚进了深不见底的绿湖, 从此画上句号, 再也无人知晓。
她的生命结束了,而虫的生命开始了。
半透明的蛹壳, 咔嚓,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不规则, 凹凸不齐,流出了蛹里的液体,半透明琥珀色。液体粘稠地流了刘芳芳的尸体一身,紧接着那层壳全方位得裂掉了,掉在了地上。
露出了里面的成虫。
噪音武器让每个人都震慑在原地,疼得他们都要疯掉了,脑仁要沸腾。夏禹能够直视成虫的最初形态,却无法伤它。而虫子的声音似乎也有蛊惑人心的作用,让他觉得它……很像人类。
不辞千辛万苦长大,卑微求生,只为了换来一朝生存。在女娲的眼里,人和虫子耶怀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人就是耶怀,耶怀就是人。人要杀耶怀,人早就开始杀人了。
虫子的腿仍旧在往刘芳芳的脖子里深扎,正在和人类的血管链接。奶白色的圆球肉虫一边蠕动一边改变模样,居然渐渐看出了纹路。起初它完全平滑,只能看出它的黑色眼睛,可几秒后,它的身体就出现了中轴线和树状纹路……
像什么?像人类的大脑!
它在模仿、复制人类大脑的模样!它的眼睛也即将转到人类眼球的位置。不难想象,只需要几分钟,虫子就会变成一个人的头颅,它并不是寄生在寄主的身体里缓慢发育,而是一开始,就以一种抢占、代替的方式,霸占人类的身躯。
外皮的颜色也开始改变,蛹壳刚刚开裂时是奶白,接触氧气没几秒就变成了肉色。那是人类皮肤的颜色,不需要多久,这种成虫就会变成刘芳芳的“脑袋”。它会操纵刘芳芳的尸体继续行走,工作,给游客带路,和邻居交谈。只不过那已经和真正的刘芳芳没有关系了,是耶怀。
马嘉远就是这样被占领的。包括成立了邪教,百人献祭,想要和夏禹交.媾……全部都是虫子的意思。
就是现在!现在一枪打过去,肯定可以杀掉它!夏禹很想挣脱现有的状况,举枪,射击,一举击杀!可他无法从身体的自然反应里挣扎出来,噪音桎梏笼罩全身。但耳边还是响起了枪声,那巨响在夏禹听来,不亚于任何一种美妙的音乐。
太好了!有人开枪了!
开枪的人是银牙!
希颁和墨安作为人鱼,身上承受的噪音伤害只会更深。两个人的耳朵都已流血,流到了脖子上,好似淡蓝色的河流那么汹涌。银牙在最后关头关掉了他的一只耳朵,他有一只自然耳,一只造价不菲的机械耳,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子弹并没有直接打到蛹壳上,目标是悬吊平台。危险是很有可能造成电梯损坏,他们都上不去了。这还不是普通的子弹,银牙的枪一直以来就是团队里最为猛烈的大口径,一发子弹过去,悬吊平台摇摇欲坠。
虫鸣更加恐怖了,真变成了婴儿的哭声,像是在和妈妈求救。
轰鸣声压过了它们的声音,平台最后还是塌了,垂直落入水面。沉入之后噪音也消失了,他们面前只剩下一个“刘芳芳”。夏禹暂时听不到任何声音,忍住剧痛走向平台,颤抖着拿起枪来。
手指想要用力扣动扳机,可他已经看不到那一大堆的蛹了。
“不行,我下去!”夏禹踉跄前行,蛹那么坚硬,掉进水里一定不会死,它们会脱离平台,漂浮上岸。他必须从根源上杀死它们,才能够彻底放心,不然它们不管漂到哪里去都会是下一场灾难的开端!
水面起伏剧烈,一道人影已经超过了他,比子弹还快,比利箭还果决断绝,一猛子扎进了水里。
“墨安?”夏禹怔愣,下意识喊出来,“墨安!”
然而已经看不到他了,就如同看不到虫蛹和掉下去的悬挂平台。多想跳下去,最起码帮一把墨安,有什么危险都一起面对,可夏禹仅存的理智让他停下脚步,他不能这样做!
自己有毒!在水里离墨安太近会杀死他!夏禹连喊了两声墨安的名字,最后一把扭过头,枪对准了“刘芳芳”。
“刘芳芳”的脸已经快要完成了,只剩下脖子相连的那一圈皮肤没有长好。“她”重新和夏禹对视,犹如活着的时候。
“你给我……下地狱!”夏禹毫不犹豫地抬起枪,一枪打爆了它的脑袋。
水下,能见度很低。
墨安快速摆动鱼尾,拖着沉重的悬挂平台往深处下潜。绿湖的水比他想象中深,温度也一降再降,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不对称尾鳍的摆动,再也无法阻止他的行动。淡蓝色的血丝丝往外渗,耳鳍也无法阻止耳膜内部受伤。
再深点,必须再深!
墨安看了一眼蛹,它们居然还活着呢。
果然它们就算到了水里也不会淹死,墨安从腰上的枪袋抽出配枪,近距离射击。空气弹在水中留下弹道痕迹,却仍旧无法伤它们分毫。
察觉到外在的危险,一枚虫蛹的虫腿提前刺穿了外壳,刮伤了墨安拿枪的那只手。刀片一般的虫腿又一转,轻而易举割断了墨安从来没摘下过的手链。
比黑曜石闪亮,海妖们的鳞片在水里下沉,宛如一串从海盗手里溜走的珍宝。
是“海妖的庇护”!墨安将尾巴一弹,追上了它。这一串鳞片太过珍贵,好在已经完全追回。但墨安不可能立马将它戴上,当务之急是处理第一难题。他只能再往下游,往蛹能接受的极限去游。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海水额外冷,周围像是有人。
人鱼的警觉性很高,可墨安此时此刻没有时间去关注其他,孤注一掷下潜。越来越冷了,墨安看向那一块儿蛹的集合体,终于如愿以偿,他看到有一枚蛹耐不住水压,破裂了。
水的压强要想挤开它,那轻松程度就像一个成年人单手挤碎一个鸡蛋。随着墨安的继续下潜,越来越多的蛹被挤裂了。蛹内部的液体在海水里扩散,由乳白色变成了透明,每一枚的死亡都让墨安感受到一阵痛快,好似亲手捏死了一个又一个悲剧。
终于,最后一枚蛹也死掉了。墨安扔下它们,调转方向,这一回他朝着上方游去,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去,朝着有夏禹的岸上去。
一大团黑色的阴影在他的后面浮动,却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水下观光室里,一具尸体倒在血泊当中。以肉眼观察来看,死掉的人就是刘芳芳,哪怕去做基因检测她也是刘芳芳,毋庸置疑。可是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她脖子上的“嫁接”痕迹,连接处还有一段裂痕,裂痕露着虫腿。
“这怎么办?”银牙根本不想处理案发现场了,太难。
“没办法,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颁理解银牙的担忧,等到明天警卫队赶到,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杀掉了无辜的高塔工作人员刘芳芳。这里的人会给刘芳芳办葬礼,接下来通过摄像头的屏幕捕捉他们的脸,全城通缉。
夏禹则一直盯着水面:“墨安怎么还不回来?”
“我下去看一看吧。”希颁早就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