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蝙蝠绝不会后悔。只是在这一刻，看着同样哑口无言的蝙蝠侠，他哂笑一下，微微感到有些荒唐。

　　明明知道很有可能之后会给自己挖了坑，黑蝙蝠还是低声说了一句：

　　“现在也还来得及。”他说，“你不是才刚做出决定吗？”

　　蝙蝠侠用鼻腔轻轻哼了一声。

　　“我看到这么炽热的太阳，”蝙蝠侠说，梦呓般轻声，“我想到我之前不止一次举办过游艇派对。碧蓝的海，专业的演奏乐队——然后我所能记起的画面就不多了。那时候我总是表面欢欣，思索的全是哥谭事务，没有一分一秒是不想要逃回到哥谭去的。”

　　黑蝙蝠也算是第一次听见另一个宇宙的自己提起“布鲁斯·韦恩”的身份，并且使用的是第一人称。他想着蝙蝠侠是认真在履行诺言，不再把两个身份分开，这使他甚至有些敬佩：伪装和割裂是相对简单的，重新认识、直面、和接受真正的自己，这需要莫大的勇气。而这一个蝙蝠侠居然做到了。

　　但蝙蝠侠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分散太久。“我想我下一次仍然可以买我喜欢的游艇，我依然会为哥谭事务牵肠挂肚——但是，我是说，但是，”他强调到，“或许我可以分心品尝海鲜冷盘，喝一点香槟，听两首古典乐。哥谭不会因为这么几分钟的走神就濒临毁灭，而我会因此感到更好，哥谭也会因我变得更好。真不错，这是多赢。”

　　黑蝙蝠微微扬眉，有些不敢置信的。“听起来你甚至在试图治愈自己的焦虑症。”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蝙蝠侠以一种年轻人的方式耸了耸肩，终于从地上坐起身。“首先我克服了我自毁的冲动。如果我成功了，下一次至少我能从自己的亲身体验写几篇报告，拉一把安东尼。”

　　“你对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好？”黑蝙蝠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学术交流，“但是从结果来看，他们不自觉的围绕在你身边，担心你的‘病情’，”他加重了这个读音，“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又会因为你的自我牺牲而发疯。”

　　黑蝙蝠眼神冷了冷，以一种注视着最危险嫌疑犯的视线：

　　“告诉我，蝙蝠侠。这是否是属于你的情感操纵？”

　　蝙蝠侠并不意外黑蝙蝠这一刻冰冷的敌意。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侧过脸，看着黑蝙蝠。他完全没有否认：“至少比你显性的、叫所有人都警惕你的控制欲更好，更甜蜜，更叫所有人欢喜。”蝙蝠侠说，“顺便一提，不要把我描绘得好像什么骗人感情的渣滓。我的情感表达确实是比你更好，但不至于像有毒的蜘蛛一样网罗所有人在我身边吧？我是什么三流小说里的魅魔吗？”

　　黑蝙蝠维持着冷酷的理智，并不动摇，以一种沉默的态度进行逼迫。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这种感情上的寄托，在我们世界叫做‘锚点’。”

　　蝙蝠侠说。抬起他那双蓝眼睛。

　　“如果不去依赖锚点以稳定自身的情感和人格，这么多次的重启之中，你以为我们所有人是如何保证自己别去发疯的？”

　　蝙蝠侠摇了摇头，他又望了一眼太阳。

　　“我们所有人，彼此互为锚点。所以你无需对这群人的状态大惊小怪……之前超人问过我，该如何表演出一个符合‘大事件’里疯了的超人的形象。”

　　蝙蝠侠说，对太阳微微一笑。

　　“我告诉他：你只需要想象，当你的锚点消失，再也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受到吸引，又忍不住心生警惕

　　昂，们蝙蝠侠就是这样的呢

　　——2024年8月22日

　　以及这个世界里超级英雄发疯真的是太容易了，保持清醒则太难，他们真的为了这个地球努力了很多很多

　　大家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开始借着演戏的机会，预演未来如果真的有人死了会怎么样……

　　于是每个人疯得都很真，well

第155章 第十八个弥天大谎

　　黑蝙蝠随着也望了一眼太阳。

　　“你的动作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黑蝙蝠说，“我本以为超人会从太阳里登场，用他那身三原色的制服刺痛所有人的眼睛。”

　　蝙蝠侠对这句颇有讥讽意味的点评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他们没有追上来。”他说, “我是说, 正义联盟。”

　　“有人拖住了正义联盟的脚步。”黑蝙蝠流畅地接住了这句话。有时候这两人通过语言对话，若是有一无所知的旁人经过，说不定会理解为这是仅仅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蝙蝠侠紧接着又说，“复仇者联盟。”

　　他给出了答案。黑蝙蝠并不意外, 因为他心里也有相同的回复，是出于对这个陌生联盟的不够了解, 使他谨慎的没有说出口。

　　“复仇者联盟，”黑蝙蝠重复, “他们的立场，似乎更偏向于美国政府。”

　　蝙蝠侠摇了摇头, “这个描述并不准确。但你确实可以理解为，复仇者联盟、神盾局、九头蛇、美国政府，这几方势力互相掺杂, 最终形成了当下的局面。”他说，“当然，由于多次重启，复仇者联盟实际上远远比表面上更复杂。我相信你已经把能找到的情报资料全部看完了。”

　　黑蝙蝠保持了宝贵的沉默。他刚刚才因为自己蓬勃而黑暗的掌控欲被刺了一句, 对这个话题更加慎重一些，似乎是明智之举。

　　蝙蝠侠并没有展开讲述复仇者联盟背后的故事, 因为那显然也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可以结束的话题。他思索了一下, 在这几天破碎的记忆里, 扒拉出偶尔留意到的情报。“正义联盟的宣言显然把政府吓得不轻, ”他说, “我记得超人是不是说了什么毫无逻辑的话……既然正义联盟到现在还没出场，很大概率是美国政府找上了复仇者联盟，而后者欣然接过了这个任务。”

　　蝙蝠侠迅速在脑中计算了一下。

　　“真好，现在这一切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一场大事件了。”蝙蝠侠说，“最终决战放在哪个城市比较好？”

　　“……”黑蝙蝠不得不说，“等等，都说了你先等等。”

　　这个地球所有人都对“大事件”、“重启”或者自己的死去活来没有那么在意，或者说，他们逼迫自己不要过于在意，否则没有人还能够保证自己的心理相对健康。

　　这是个不得已为之的办法，但是这就对平行世界的来客十分不友好了。他们旁听着这群人做出决策，就像是开车开到悬崖边上然后欣然往下一跳，或者普普通通走在路上然后被什么人的钢铁之躯狠狠撞了一下腰。有种在梦里一脚踩空的惊心动魄感。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黑蝙蝠被迫说，“首先，你刚刚说你给超人的建议是‘假设锚点死亡’，但似乎超人并不是这样理解的。”

　　“？”蝙蝠侠惊讶的侧过头。这部分他确实没有跟进，因为这几天他本人的精神状况也在安全值以下来回波动。他接过黑蝙蝠递来的情报，快速滑动屏幕。

　　蝙蝠侠看完了超人的发疯宣言。

　　“……”蝙蝠侠有一瞬的哑口无言。

　　黑蝙蝠在旁边抱着手臂看他，扬着眉。

　　在这样的视线下，蝙蝠侠感到一种模糊的针刺感。

　　他不得不转过头，避开了这个视线，才最后说出了话。“他逃避了。”蝙蝠侠喃喃道，“比起想象锚点的死亡，超人直接拒绝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黑蝙蝠语调微妙。“‘如果这个世界对你充满威胁，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他说，“听着耳熟吗？我在一些同人文里看过这样的描述。”*

　　蝙蝠侠声音更低，“为了这个地球上的某一些人，超人不惜把整个地球打造为绝对安全的温室……”他沉思了片刻，说，“真不错，我觉得这比一些平行世界——比如不义联盟，我都不想说那个不义联盟——有格调多了。”

　　黑蝙蝠没想到蝙蝠侠是这个反应，他眉毛扬得更高了，从这个神态里浮现出阿尔弗雷德的影子。“超人发疯，你也跟着发疯？”黑蝙蝠诘问道，“关键是，超人疯得太真了。我们之前有商量过这个走向吗？万一超人带着正义联盟真的失控了，你的反制手段都准备好了吗？”

　　“没有。”但是蝙蝠侠说，“没有反制手段，没有后备计划。”

　　黑蝙蝠冷嗤，“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不，我的意思是，”蝙蝠侠说，“这是个好机会。超人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事实上，并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这样想过，是对这个地球、对人类慷慨的爱阻止了他们真的这样去做。我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让大家把精神压力适度发泄一下。这样一来……这样一来，我们才能更好的面对重生。啊，‘告别旧日的自己’，这听起来不错吧？”

　　黑蝙蝠眯起眼睛，嘶声说：“你要把整个地球的生命放在天平上，去赌一群超能力者、外星人和半神的人性吗？”

　　蝙蝠侠回视他，以那双蓝眼睛。

　　“你不能完全信任自己的同伴吗？”蝙蝠侠问。眼底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下轮到黑蝙蝠感到被针刺。但他忍住刺痛，直视蝙蝠侠，说，“信任归信任，我愿意用性命相信那群人，但是我决不能把其他人的性命也拴在同一根细绳上。”

　　蝙蝠侠哂笑一下。“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他说，“事实上，我和其他人面对道德拷问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拒绝诱惑的机会也实在是太多了……这将会是最后一次重启了。我相信每一个人都绝不会肯把它搞砸的。如果你还是不能够相信的话，就坐在这里，等着看看吧。”

　　无数次行差踏错的机会，无数次只差一步，无数次陷入绝望之前——他的同伴们没有一次令他失望。

　　黑蝙蝠被这段话撼动。他看着蝙蝠侠，低声说，“你不是站在悬崖边拉着所有人的细绳，你要和所有人一起往下跳？”他不敢置信的，“你到底是不是蝙蝠侠？”

　　蝙蝠侠轻轻笑了笑。“事实上，我的同伴们已经用一次次行动，证明了他们的值得信任。如果你非得用刺痛所有人——尤其是针对你自己的办法——你真是尤其不相信自己，去作为牵制手段，那么，我的建议是：你真是病得不轻。有没有什么药，能稍微缓解一下你那病入膏肓的多疑症和控制欲？”

　　停顿了一下之后。

　　“以及。”

　　蝙蝠侠说：

　　“我不仅仅只是蝙蝠侠，我是布鲁斯·韦恩。”

　　穿黑色套头衫的男人说，他头发蓬蓬的乱着，蓝眼睛和胸口白猫的一样坦然。

　　“试试放下你肩膀上自己给自己背负的重量怎么样？没有人要求你为整个正义联盟、为这个地球托底，做最后一层防备线。没有人会责怪你的，你只是一个凡人，布鲁斯——你可以试试把这份重量分担给其他人，你明明知道，每个人都会欣然接受的。那些人是多么愿意帮助你啊，是你拒绝了每一次机会。”

　　黑蝙蝠咬着牙，侧过头，这一次是他回避了蝙蝠侠的视线。

　　“你说的轻松，”他嘶声道，“我不能……我不能，你听起来已经不像是蝙蝠侠了，不要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的情况！”

　　蝙蝠侠耸了耸肩膀。自从他完全的接受了自己，他的心态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静和乐观。

　　他想，在地球第一次重启前，那时候的蝙蝠侠，是不是也曾在每一次阻止犯罪后面带微笑？

　　他一定也曾经轻松、坦率、快乐过。

　　是世界对他做了这些，是命运使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哥谭人会说：“每一次我们在变好了，这操蛋的命运就又把我们拖进泥潭里”。他也是这样的，蝙蝠侠也是这样的。在一次次重复的挣扎、仰起头呼吸、还有再一次的向下坠落之后，曾经也会和罗宾说笑、会和罪犯开玩笑的蝙蝠侠，被生活磋磨成现在这幅阴森、可怖、多疑、不信任任何人的形状。

　　但是蝙蝠侠现在回想起来了，他想，另一个人也应该想起来了才对。

　　“你说过，你们世界里的神奇女侠融化了真言套索，串联起所有人。”蝙蝠侠说，“正是因为你们获得了所有重启的记忆，神奇女侠才得到了‘反危机之力’，拥有和狂笑蝙蝠一战的力量。——你明明也全部回忆起来了。”

　　黑蝙蝠将脸侧去一边。他胸口大幅度起伏了一下，调整着呼吸。

　　蝙蝠侠看着他。“你明明全部想了起来，却只留意了命运里最苦难的部分？”

　　黑蝙蝠不愿意回应，但是——是的，他所关注的是家庭之死，是孩子们以及……阿尔弗雷德，他们的死亡和复活。他自己最初的快乐，在这一切命运的对比之下，只会让他产生痛恨。

　　蝙蝠侠叹了一口气。共情的，感同身受的。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臂。

　　“爱你自己，好吗？”蝙蝠侠说，“这是个艰难的课题，但是我开始了，你也会好的。我愿意每天对你说我爱你，布鲁斯。”

　　黑蝙蝠被恶心的一抖，但是在内心深处，他意识到这个动作里有刻意为之的部分。“住口，”他拒绝道，虚弱的。

　　蝙蝠侠回以微笑。那个笑容里，有命运最初，刚在哥谭崭露头角时、那个披风斗士意气风发的影子。

　　看起来一切都在变好了。

　　这一次，这一次必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个世界对你充满威胁，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可能真是哪篇同人里的话，但我不记得是哪里的了……

　　——2024年8月26日

　　两个都曾经是古早漫诞生，经历了p52、n52、一堆乱七八糟的重启，走到金属大事件的蝙蝠侠——一路辛苦了

　　大家真的都在努力治愈自己，我也是，所有人都是。谢谢家人们对我的关心！比心！希望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第156章 第十九个弥天大谎

　　蝙蝠侠把双手撑在地上, 借了个力。他一鼓作气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