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社交性质的寒暄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停留在了布鲁斯身上。

　　——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已知地球53是地球0的倒影，那么在那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这一个布鲁斯·韦恩成为了现在的他？

　　“嗨，布鲁斯——我能这样叫你吗？”超人温和地说。他看着这个面容尚且年轻的男人，仿佛看见自己和老朋友过去一同度过的岁月，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缓和了，连目光也带上一层注视着年轻人的柔软。超人轻声说：“我们还没来得及正式和你交流呢。”

　　布鲁斯扬起眉。一阵古怪的窃笑略过他的面庞，他看起来从超人的态度中，立刻明白了什么。

　　超人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把刚诞生的第53号地球视为一个崭新的希望，比如说，实质上这些人是另一个的他们自己，但是一切苦痛与悲伤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超人想，这很能解释为什么蝙蝠侠如此优待布鲁斯，因为他们在注视着自己本可以成为的、另一个美好的可能性。

　　他顿时感到一种包容与责任压在自己肩上。超人正了正神色，问道：

　　“布鲁斯，你今年是多大年龄？”超人说，“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就只是……或许我们有一些经验可以告诉给你。”

　　蝙蝠家族也立刻提起了精神。他们昨晚其实已经就这个问题激烈的讨论过了，有人振振有词说“这个布鲁斯绝对还不认识杰森·托德，我自己就是行走的人证”，另一些人则认为这一个布鲁斯对待他们的态度十分娴熟，实在不像是一个陌生人。

　　布鲁斯停顿了一下。

　　“很抱歉打断你们美好的想象，”布鲁斯说，他很理解，并且确实是含有遗憾的：“但我并不真的只是布鲁斯·韦恩，让你们所有人都失望了。”

　　几个年轻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这么说来，你是蝙蝠侠喽？”罗宾问，赶在夜翼开口之前，抱着双臂，挑衅，并且桀骜的。

　　“我是。”布鲁斯平静道。

　　罗宾大声冷嗤，“我不相信，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蝙蝠侠！”

　　“呃，事实上我不需要你们相信我是蝙蝠侠？”布鲁斯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质疑与试探，他轻松的耸了耸肩，“反正我城市里的超级反派们知道就行了。啊，他们会用疼痛记住这句话的。”

　　天啊他的心态真的好阳光！

　　剩余几个人忍不住瞪大眼睛，试着掩盖了一下自己惊掉的下巴。

　　“那你，你现在……”夜翼说，结结巴巴的，“怎么说呢，B，你该不会刚出道吧？”

　　一群人的目光忍不住变得热切起来：想起来蝙蝠侠曾经是如此稚嫩、手段生涩、会被入户盗窃的小贼拿电视砸的掉下去，这让他们心疼，也让人们在今昔对比中感到想要微笑的冲动。

　　布鲁斯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他依然对夜翼摇了摇头。“不对。”

　　蝙蝠家族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那你打到谁了？”

　　“企鹅人？稻草人？谜语人？双面人？急冻人？”

　　“总不能还在打那些二流和三流的反派吧？难道是萤火虫？人蝠？”

　　“等等，该不会你已经见过小丑了？？”

　　一连串大小反派的名字从他们口中蹦出来，这群哥谭义警如数家珍，倒是来自其他城市的超级英雄们听着，脸都忍不住皱成一团。

　　“你们哥谭……”海王说，“还好我的海底下至少没有这么丰富的物种。”

　　倒是钢骨挺起胸膛哼了一声，“对，我们哥谭。”他说。

　　布鲁斯微笑着听他们聊天，热闹了片刻后才开了口。“事实上这些所有人，我全部都揍过，当然，不止一顿。”他说，轻描淡写的，“我选择成为蝙蝠侠，已经很久——很久了。”

　　人们望着他尚且年轻的那张脸，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这句话。

　　但超人心中一动。“你是说，‘倒影’……？”

　　“对。”布鲁斯点了点头，“事实上，主世界经历的所有大事件，我们也已经全部经历过。”

　　“这——”超人急声道，“这怎么可能？”

　　布鲁斯便平静地说：“你们是在‘重生日’一股脑把所有重启的记忆，全部想了起来，”他说，“我们稍有不同，在我们的地球上有一条规则：每逢大事件必然重启。——但我们一直记得，”布鲁斯垂下眼睛，浅浅笑了。“我们一直记得……直到最终迎来了重生之日。”

　　这……

　　这句话背后隐含着无光的庞然大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稍微代入进行了思索，但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究竟哪一种道路上的痛苦才会稍少一些。是骤然回想起所有的苦难，还是活着便与苦难共生？

　　这群人神色一动，对待布鲁斯的态度不由自主变得友好了，和之前隐隐的戒备相比，一想到在不同的世界上，居然有“另一个自己”在同自己经历完全一样的事情，这使人们忍不住打开自己的心扉。诚然，超级英雄就是一群会忍不住同情他人苦痛的心软的蠢货。布鲁斯并不意外这一点。

　　“不对，等等，”红头罩突然开口打断，“可是你看见我的时候很惊讶！”

　　布鲁斯微笑着，稍微有些苦涩。

　　红头罩若有所思，“除非……你惊讶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上这套制服。”

　　布鲁斯说，“我很抱歉。但是我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杰森。”

　　红头罩顿了顿，哑声说，“他……他没有死过？”

　　布鲁斯说，“没有。我披风下的所有小鸟，大家都没有死，我们所有人都活着。”

　　年轻人们怔然望了他半晌。红头罩一把拽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头罩下一张尚且年轻、但额前两缕白发的面孔。

　　一群人挨个碰了碰他，红头罩本以为自己会感到熟悉的怨恨、愤怒，或者伤人伤己的暴躁，但事实是他感到了释然和平静。“那真是太好了。”他喃喃道。

　　“但我依然让孩子们伤了心。啊，我并不能预知命运，我只是从你们世界里流淌来的情报之中窥探到未来，选择了做一个自私的父亲。”布鲁斯说，坦荡的。“顺便一提，我也并不比你们的蝙蝠侠好多少——我的孩子们还没对我消气呢，我做了一些别的混账事。”

　　蝙蝠家族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刚才布鲁斯刷刷刷拉高了这群年轻人的好感度，以至于这句话一说出口，简直像是安慰他们情绪的玩笑了。

　　“我已经能想象你们那个世界的蝙蝠家族会有多么庞大，”夜翼抹了抹脸，轻松的笑起来说，“哦，布鲁斯，我开始喜欢你了。你说你做了些混账事，怎么，能比我们家族的地狱笑话更加混账吗？”

　　布鲁斯还不想让这个世界的孩子们也开始冲他生气，他吞下了“非大事件死亡”的情报，转而露出轻飘飘的、若无其事的笑容：

　　“当然。因为我差不多算是毁灭了世界吧。”

　　正义联盟：“？”

　　蝙蝠家族：“？”

　　什么————

　　这是什么生硬的转折啊！差点突如其来撞断了他们的腰！

　　而且你好可怕啊！突然在说什么超级反派的台词啊，你这个邪恶版本的布鲁斯·韦恩·蝙蝠侠！

3

　　布鲁斯逃避了解释。

　　是的，布鲁斯·韦恩，aka地球53的蝙蝠侠，他懒得解释，直接摇来了自己世界的超人，让正义联盟的主席去和对面地球建交。

　　超人被拉过来的时候还穿着他那件宽松的格子衬衫，布料洗过很多次，发白但是柔软。一副黑框眼镜戴在他鼻梁上，超人手里还端着他吃饭用的笔记本。

　　“该死我的文——哦！B！”超人口中抱怨的话说了一半，被他咽下去，同时手指头有自己意识一样的，光速按下了Ctrl+S——那是文档的离线保存键。

　　布鲁斯冲着工作状态的克拉克·肯特扬起眉。

　　克拉克心虚的咳嗽了一声，“稿件，老板，我是说，——稿件。”

　　布鲁斯用鼻腔发出冷哼。“你最好是真的。”

　　“真的，绝对真。”克拉克擦了把冷汗说，同时赶紧一把合上了电脑屏幕。

　　然后克拉克抬起头，冲着主世界所有人，露出正儿八经的超人经典款的微笑表情。

　　“……”夜翼戳了戳超人，“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地球的所有人，都好像在阳光下暴晒了三百六十五天一样灿烂？”

　　超人也有些无奈。他本来试图代入自己进行想象，是的，超级大脑会记住每一次重启的每一秒，这种事对于超人来说绝不是福祉，而是会成为一种漫长而无止尽的折磨。他会记住从面前经过的随便哪张脸，在看见对方的同时想起上一次这个人的死状，以及再上一次、和之前与未来的许许多多次。“重启”这件事玩弄了生死，令一切荒诞，并且——绝对的孤独。

　　他本就在黄太阳下拥有了将近无尽的生命，他甚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如何在已经回忆起所有过去的时候，再能够面对身边人的死亡。

　　可是已经有另一个超人——他已经清醒的面对过了，无数次。

　　超人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觉得如果自己看见一个冷漠的超人也不会特别惊讶的，或许这一个超人会高高飞起、脚不沾地，他的心已经被切割太多次，每一个人的死去都带走他人性的一部分……到最后超人只能躲在寒冷的高空，用孤独来冰冻自己的心。他想，如果这一个超人是这种性格的，他绝不要对此表露出惊讶。

　　可是，这个超人并没有离开他的土地。他看起来甚至还完整的是“克拉克·肯特”，是什么人站立在地面上，坚定的拉住了这个降落地球的异乡客？

　　超人望着对面小声和布鲁斯拌嘴的克拉克，嘴角忍不住也浮现出一丝微笑。

　　甚至在已经知晓地球53重启规则的前提下，看着这两人尚且年轻的面庞，超人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感到一种属于年长者的宽和与包容。

　　超人想，他应该对这群好不容易获得平稳生活的年轻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因此，当克拉克以一种人类肉眼无法察觉的频率，悄悄向他眨了眨眼的时候，超人心领神会，并且默契的给予了配合。

　　超人做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布鲁斯，”超人提醒说，“他们——蝙蝠侠和夜枭，我是说。他们好像已经打完了。”

　　“是吗？”布鲁斯有些狐疑，站起身，又对克拉克叮嘱：“你回答问题就行了，克拉克，不要做多余的事。”

　　克拉克连连点头。“放心，包在我身上，老板。”

　　布鲁斯不是很放心，但是布鲁斯转头就走。

　　这个态度里象征着很多共度生死的信任，当然，也有一种淡淡的摆烂。

　　克拉克眼看着布鲁斯走远，立刻夸张的松了口气，冲所有人摊开两只手，做了一个非常美式的无奈动作。

　　超人顿时更觉得这两个人还年轻，他不由得微笑，好奇使超人问道：“如果这个问题让你感到不愉快了，希望你原谅我。”超人温和的说，“克拉克，我想问一下……在这么多次的重启里，是什么让你们依然维持了适度的心理健康？我知道这种坚守本心有多难。有时候比起看不见尽头的折磨，彻底毁灭一切反而像是一种干脆利落的结局。”

　　克拉克也笑了起来。

　　“同伴，当然。每当我想要做点坏事，改变这一切——或者永远维持这一切的时候，这些无可救药的好人总是在这里，告诉我：活着，哪怕是不为人们记住的每一天，其实都有意义。”

　　超人受到撼动，不由正色，缓慢而赞同的点了点头。

　　“以及。”

　　克拉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郑重其事打开了笔记本：

　　“我希望能和你们讲一下我们的天主和救父，蝙布……”

4

　　布鲁斯暂且不知道这件事，比如蝙布cp不知怎么的从地球53的全民cp，马上要冲出地球，冲出宇宙。

　　他和另外两个人有事情要做。

　　布鲁斯、蝙蝠侠、夜枭，他们来到了地球3。

　　这里是反转地球的哥谭。

　　——有意思的是，它看起来依然破败、腐坏，以及美丽。甚至同他们自己的哥谭，第一眼望上去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分别。是的，是了，这就是这座城市。

　　夜枭并没有带着两个人行动。他站在空间转换器选择的高楼顶端，呼吸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抬起头，对空中露出讥讽的微笑。

　　“终极人。”夜枭说，打招呼的。

　　高空停留着一个人的身影，他看起来像是超人，但他的姓名是卡尔·哀尔，尽管他短暂的拥有过一个人类名，克拉克·肯特——但在这个人手刃了自己的恶棍父母之后，很快又不屑于它。终极人不耐烦的双手抱胸，一股隐隐的暴躁与戾气凝聚在这个人眉宇之间，形成了和超人彻底的不同。

　　“夜枭，你死到哪里去了？哦，还以为你真的死了。”终极人催促而危险道，“我们差点把你的地盘给分干净了。”

　　“去掉‘差点’。”夜枭轻嗤，“你们已经蚕食了我的手下、地盘，还有资源。现在哥谭属于谁？是你，还是超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