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微波炉的开启键！”布鲁斯抗议，“嗨，我想吃点热的——至少我值得一杯泡面吧？”

　　两个人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对峙。

　　“我不得不提醒你，上一次是因为什么让我们撤离了那间安全屋。”蝙蝠侠沉声说，严厉，并且充满恫吓。

　　布鲁斯不为所动。“我现在知道微波炉不可以加热鸡蛋了。你在对一个从不需要自己做饭的人要求些什么？”

　　蝙蝠侠皱着眉看他。

　　布鲁斯：“拜托？”

　　蝙蝠侠说，“把你的手从按钮上拿开。我记得微波炉也是不可以加热水的，那有可能造成液体过热。你想被开水烫伤吗？”

　　布鲁斯悻悻然收回了他的手。“Fine，”他说，“我不吃东西也是可以活个那么两三天的，我亲爱的绑匪先生。”

　　他的绑匪严厉的瞪了他好一会儿，慢吞吞接过了布鲁斯手里的碗。

　　“加个鸡蛋。”布鲁斯说。

6

　　有一个夜晚，蝙蝠侠带着伤回来。

　　布鲁斯没有睡。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这么久以来他依赖酒精和安眠药，以试图让自己的躯体过于疲倦而关机。蝙蝠侠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时候，他正整个人窝在沙发里，朝着哥谭的月亮发愣。

　　今晚也没有月亮。

　　也没有灯。

　　只有一群猎狗呼啸而过。他侧耳倾听哥谭的警铃，模模糊糊，他的感官笼罩在雾里。布鲁斯回想着上一杯酒的滋味。

　　蝙蝠侠闯进来了。他身上的血味浓烈并且新鲜，伴随着粗重无规律的喘息。

　　布鲁斯惊得回了头。

　　蝙蝠侠严厉的一眼将他钉在原地。这个哥谭的疯人似乎并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帮助，蝙蝠侠摸索着找到急救箱，他面朝布鲁斯坐下，像一个戒备的姿势。蝙蝠侠给自己止血，用一把烤过火的匕首，准备亲手挖子弹。

　　布鲁斯看着他。

　　“拿走我身上薄薄的纯金叶子吧，”布鲁斯突然开口说，把头转了回去，望着哥谭无光的夜晚。“我的眼睛是蓝宝石做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柄剑。”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梦呓。布鲁斯想，他一定是已经睡着了才做了这样癫狂的梦，但既然身处哥谭，那么一切又如平常那样简单。

　　布鲁斯感到轻微的眩晕。明明他已经没有再喝酒，他却仿佛已经醉了。

　　不远处蝙蝠侠说了话，伴随着一些碎渣掉落在地板，发出沉重的闷响。

　　“留着你的金叶子、蓝宝石，还有剑。”蝙蝠侠说，声音因疼痛而颤抖。“我不是来剥夺你的宝物，才救济这座城市的。”

　　啊，那么你确实是我的燕子了。

　　布鲁斯想着，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如果这些你都不要的话，”布鲁斯说，“我还有一颗铅心。”

　　“那听起来像是一个适合我的报酬。”蝙蝠侠说。

　　布鲁斯猝然回了头。

　　蝙蝠侠在影子里，在夜幕，在安全的黑暗。

　　布鲁斯受了蛊惑，他探身过去，抓起蝙蝠侠披风的一角。

　　蝙蝠侠没有甩开他。

　　布鲁斯把披风搭在自己身上。

　　——蝙蝠侠依然没有拒绝。

7

　　有些时候布鲁斯感到单纯的快乐。

　　他的下坠似乎在变成一段旅途，身边甚至有人陪伴，时刻准备好抓住他的手。

　　另一些时候布鲁斯感到罪恶。

　　他的快乐——是可以得到原谅的吗？

　　他只是在汲取一段温暖。他只是闭着眼，他只是不去想。他在极端的快乐、尖锐的痛苦、无止尽的堕落里，尖叫。他落泪，然后放肆的尖叫出声。

　　一只戴皮革手套的手，伸过来，谨慎的擦掉了他的眼泪。

　　布鲁斯从来不问蝙蝠侠为什么不脱掉那身制服。他从来不问。

　　他只是翻过身，在哥谭的夜幕里沉沉睡去。

8

　　然后他们迎来了一个短暂的终结。

　　这是间废弃厂房，前身可能是制造船舶零件的一个车间，很早前就已经报废不用的锅炉正倒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乱七八糟的钢铁脚手架交错躺在地面上，空气里布满了灰尘的味道。

　　阳光从布鲁斯背后更高的狭小窗口里落下来，平等地照亮了墙上铁锈、地面铁棍、和对面全副武装的绑匪打手。

　　布鲁斯被结实的捆绑着，他双手束在背后，动弹不得。

　　刀刃的反光刺痛他双眼，布鲁斯垂下眼睑，避开了它们。

　　一只枪口抵住他额头。“说话。”绑匪恶声恶气道，“蝙蝠侠在哪里？”

　　布鲁斯冲他露出微笑。“我不知道。”他彬彬有礼地说。

　　一只拳头从旁侧击中他的脸。布鲁斯向另一边偏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舌头在口腔里舔了舔牙。有只牙的牙床松了，他想。

　　这群打手互相商量了片刻，其中有一个掏出扫描仪，确认了布鲁斯·韦恩的身份。

　　看起来集团里有人背叛了他。布鲁斯缓缓想到，这在哥谭里倒也并不是特别意外。

　　他的身份暴露之后，待遇反而好了一些。有人故作亲切的搀扶他，布鲁斯甩头避开了那只手。“我想我现在没那么有钱了，”布鲁斯说，坦然的。

　　“什么？这不可能。”绑匪反驳，很难相信布鲁斯·韦恩的这句话。

　　“我把钱都拿来给蝙蝠侠造他的小玩具了，”布鲁斯笑着说。

　　“你疯了？你有病吧，布鲁斯·韦恩？”绑匪怒道，上前一步用力拧住他的手臂，向后掰。“你肯定是在说谎，”绑匪冷笑，“我们有得是办法让你说真话。公子哥，我不觉得你有那么硬骨头。”

　　布鲁斯确实疼的脸色发白，冷汗从他额角往下滴。但他没有请求对方放手，布鲁斯很少哀求绑匪做任何事，偶尔他只是坐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伤害，像灵与肉的一种分离，似乎遭遇痛苦才是他应得的。不过今天布鲁斯的心情稍有不同，不知怎么的，他感到心底暗暗燃着一丛火，它在炙烤着他那颗铅心。

　　绑匪看出了布鲁斯不甘屈服，很快，他找到一个新的办法，来击溃这个阔佬不堪一击的信念。

　　他们搬出一台半死不活的电视，接通电源，屏幕里出现画面，直升飞机上有记者正在扯着嗓子直播：

　　“看啊，看啊！”记者大声喊，“哥谭警局调动了全城警力，正在追捕蝙蝠侠！蝙蝠侠杀死了哥谭检察官哈维·丹特，涉嫌数百例犯罪案件！人们说绝对不会原谅蝙蝠侠，哥谭警局砸碎了蝙蝠灯以作为警示，相信今晚一定能有所斩获……”

　　布鲁斯怔然望着。

　　绑匪对这一幕感到满意，他掏出一枚定时炸//弹，把它绑在布鲁斯的座椅下方。

　　“你还有十分钟，阔佬。”绑匪说，“要么你说出蝙蝠侠的位置，我们先一步抓住他拿了赏金，要么你自己替自己付了钱。如果你都不乐意，就任凭自己炸上天吧。”

　　布鲁斯问，“十分钟？”

　　“是啊，怕了吗？”绑匪说。

　　“请问我能不能喝一杯酒，”布鲁斯突兀道，“我还是很想喝金汤力。”

　　绑匪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笑着布鲁斯·韦恩的白痴、天真、不自量力。

　　布鲁斯只好回忆着酒的苦涩、酸、迟来的回甘，他喉咙深处幻觉般品尝到清凉，于是盖过了疼痛的血腥味。

　　他没有开口呼救。

　　哥谭人是不会开口呼救的。

　　他听着秒针在往前走。

　　布鲁斯半是神游的心想，可惜，他早已给出了他身上的金叶子、挖出了他的蓝眼睛、拔出了那柄剑。临到头来，一颗铅心是否还能吸引他的燕子往回飞？

　　如果燕子不来，他不会怪它的。

　　快乐王子更希望燕子飞得远远的，去南边，去过冬，不要在他脚下冻僵而死去，不要让他看见，不要让他的心脏破碎。

　　快乐王子没有开口求救，他也没有。

　　即将逼近的倒计时里，布鲁斯眼看着绑匪的脸色变得铁青。

　　“你喊啊！你说话！”绑匪用枪逼迫，大喊，“你是不是真的疯了？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冲他微笑。

　　绑匪先顶不住，在心理博弈上败下阵来，他自己拆着炸//弹，“我要慢慢的折磨死你！”绑匪怒道，“你他妈脑袋有病吧，我要……”

　　一枚飞镖插在他手臂上，绑匪大叫一声，拧身回以枪击。

　　一场战斗在身边发生。布鲁斯平静的望着他们，子弹和冷兵器从身边飞过，布鲁斯本以为自己会和曾经一样毫不在乎，但他忍不住望着那片漆黑的影子。

　　至少在无光的夜晚里，布鲁斯知道，他等待的那盏灯，就曾经停留在他身边。

　　他想他应该满足了。

　　片刻之后，战争停止了。

　　蝙蝠侠异常的狼狈。他看起来同时忙于应付多方势力，披风也污脏了。布鲁斯有点遗憾的心想，他还是很喜欢披风内侧的触感的，它远比看起来柔软。

　　蝙蝠侠站在他面前，没有动，也没有帮他松绑。

　　布鲁斯歪着头看他，片刻后心领神会，“如果你还有事要忙？”布鲁斯颇有礼貌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蝙蝠侠闭了闭眼。现在布鲁斯不需要太过费力，他能感觉到蝙蝠侠磨了磨牙，似乎又被自己气到了。

　　“如果你是想现在来一发blow job……”布鲁斯慢吞吞道。

　　“我不想。”蝙蝠侠怒道。

　　布鲁斯乖觉的闭上了嘴。

　　他感觉到蝙蝠侠叹了一口气，这个语气的背后有什么使他感到瑟缩。“说啊。”蝙蝠侠说，催促的。

　　“说什么？”布鲁斯问。

　　“说你向我求救。”蝙蝠侠说。

　　“……”布鲁斯张了张口，“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