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距离感。

　　不止一次，蝙蝠侠在生病或受伤的情况下, 仍然拒绝了来自其他人的帮助。

　　这使他们产生矛盾。队友们不能理解这一点，他们怀揣着善意而来, 却被蝙蝠侠臭的像石头一样的抗拒给气走。逐渐蝙蝠洞里只剩下雪白的灯光，一个伤痕累累的凡人坐在手术台上，他上了年纪的老管家站在身后, 叹着气，缝合枪伤。

　　蝙蝠侠并不是不需要帮助。

　　只是，他只是……

　　只要他泄露出一丝善意，那就会成为被敌人利用的弱点。*

　　放任和别人的关系发展到过于亲密, 就是这个下场。*

　　要是他们出了事，那就是蝙蝠侠的……全部都是蝙蝠侠的错。

　　一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在他面前闪回。是他的家人——每一个——每一个家人的死亡与复生。蝙蝠侠克制过了, 但他呼吸仍然急促起来, 他在营养液下攥紧了双手, 死死扼住, 以试图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他不能在一个陌生的地球就这么失去意识。

　　哪怕恍惚一秒钟都是危险的。

　　因为没有人理应为其他人的性命负责, 蝙蝠侠在这个地球也并没有足以付出信任的人。

　　——或者说，有吗？

　　哪怕在和另外两个人唇枪舌战，布鲁斯依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蝙蝠侠的变化。

　　“稍等，暂停，”布鲁斯简短地说，“我这边出事了，之后再联系。电脑，切断通讯。”

　　说完布鲁斯立刻往回走。他没有犹豫，弯腰重新把监测贴片一个个又贴回蝙蝠侠身上，直起身后拽下一个新的氧气面罩，套在蝙蝠侠口鼻上方。

　　“呼吸。”布鲁斯说，“什么都不要想，你现在可能在耳鸣的状态，你大概听不清我的声音，但是这并不重要。呼吸，蝙蝠侠，你只要记住——保持呼吸。”

　　不需要布鲁斯提醒。蝙蝠侠本人对自己偶尔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的表现熟悉得很，认为根本不需要这个多余的步骤。事实上他只要给自己一点独处的空间，在蝙蝠洞面对一系列破碎的罗宾制服沉默一晚，到了第二天，他依然是那个理智冷静以至于冷酷的黑暗骑士。

　　“……我不需要，”蝙蝠侠被布鲁斯摁了回去，但他腰部用力，不愿意重新睡进医疗舱。“我不用，”蝙蝠侠倔强地说，“我没事。”

　　现在蝙蝠侠狼狈的靠在舱壁上。汗水而不是营养液再一次打湿了他的额发，短暂的记忆闪回使男人眼中沁出生理性泪水，但那双沉静的蓝眼睛泛着怒意亮了起来：这股怒意不是针对他人，而是针对不合时宜出现了纰漏的他自己。蝙蝠侠为自己未能掩饰住心理上的脆弱而感到懊恼。

　　真是糟糕。现在他才是露出突破口的那一个了。

　　布鲁斯站在医疗舱前面，沉默地观察着他。

　　有意思的是，蝙蝠侠心想，布鲁斯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那样不合常理的年轻了，一种沉静的思索浮现在那双蓝眼睛里，使布鲁斯看上去展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包容。

　　“这困扰了你，是吗？”布鲁斯轻声说，“我指的是，蝙蝠侠的亲密关系。”

　　蝙蝠侠不愿意做出回答。仅仅想到这个词就使他刺痛。

　　布鲁斯说，“……抱歉，为我们的口无遮拦。”他居然替另外两个已经下线的人道了歉，“我们地球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习惯了拿cp开玩笑。我之前不知道这有可能使别人受到伤害。”

　　蝙蝠侠冷硬地说：“首先，我不是别人，我是蝙蝠侠（I am Batman），其实，我并没有‘受到伤害’。”

　　这是他常拿来拒绝别人的话，有时它会起到很好的效果，会把正在和他吵架的——经常是罗宾，或者超人——直接气走。另一些时候这句话并没有太明显的作用，现在就属于后者。

　　布鲁斯并不在乎蝙蝠侠的表现如何，他知道自己试图把别人气走的时候，到底能表现得有多混蛋。

　　“我们也可以现在就启动下一步计划，试着联系上你的地球，想办法把你送回去。”布鲁斯说，“如果你想……”

　　“不。”蝙蝠侠说。

　　“可是你确实身体状况欠佳？”布鲁斯说。

　　“不，”蝙蝠侠说，“显而易见你们的地球遇到了问题，死而复生变得不是个例。我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否会影响到多元宇宙，这值得观察，而我也不是一个会为这么点小事就逃回去的懦夫。”

　　“但是我们的地球与你无关。”布鲁斯说。

　　“我现在就在这里。”蝙蝠侠简短地给出了回答。

　　布鲁斯抿唇笑了一下。

　　“好吧，让我们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蝙蝠侠会短暂的陷入焦虑症发作——别反驳我，我也熟悉这个。”布鲁斯说着，左右环顾，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种思索的微光浮现在他蓝色的虹膜背后。“well，嗯，”布鲁斯沉默了一下之后说，“小托马斯？”

　　夜枭冷静地看着他。“只是一点。”他说。

　　“一点？”布鲁斯说。

　　“恐惧毒素，”夜枭说，“从蝙蝠洞库存里拿的，注射在营养液里。你以为我解不开蝙蝠洞的密码？”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不是这个。”他说，“我以为……”

　　“以为什么？”夜枭轻柔地笑了一下，“以为我不会对蝙蝠侠动手？你似乎太过于轻信我了，而我这一次对蝙蝠侠的恼火升了级，虽然我还并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布鲁斯，你要听话。现在我明确告诉你，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蝙蝠侠会付出代价。”

　　布鲁斯直视他。夜枭回复以危险的微笑，一种戾气并不掩饰，浮现在他神色上。

　　“这只是一个警告……”夜枭轻声说，“布鲁斯，别拿我说过的话当成玩笑，下一次就轮到你的蝙蝠侠了。在你拿自己的小命不当回事之前，你最好先想想蝙蝠侠会怎样。”

　　夜枭说完这句话，转头离开了蝙蝠洞。

　　两个人目视着夜枭的离开。

　　“所以这确实解释了自我醒来之后神智状态的不清醒，”蝙蝠侠顿了顿之后说，“但是，就这样吗？”

　　“呃，”布鲁斯说，“我很抱歉。来自另一地球的蝙蝠侠，你的遭遇确实是无妄之灾。”

　　蝙蝠侠说，“考虑到我和夜枭的旧日恩怨，这确实有理可循，不值得意外——但我的意思是，你对夜枭的后备计划是什么？”

　　布鲁斯稍有些诧异，看着他，“我没想到你会询问得如此直白。”

　　蝙蝠侠抬起头来。仰靠在医疗舱内的男人一直在暗暗调整自己的状态，以适应这个从未联系过的平行宇宙。“我以为这是你们地球的习惯。”蝙蝠侠不动声色地说。

　　“确实。我们也有讨论过，说不定这个地球的我们所有人，都比别的平行世界要更加精神健康。”布鲁斯略带点儿玩笑意味地说，“等你能够来瞭望塔开会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这个地球的秘密。总而言之，适当的时候发发疯，似乎对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要好。”

　　蝙蝠侠拧起眉：“……我不能认同这句话。”

　　布鲁斯一耸肩，“没事，你会懂的。”

　　蝙蝠侠思维敏捷，和最新获得的情报联想在一起。“或许，你所指的‘发疯’方式，就是你们刚刚提到的磕cp？”

　　布鲁斯笑起来，“我不知道。”他说，“但是那又怎样呢？不要跟我假装你从未炒作过自己的cp，事实上，我想，我们都并不在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绯闻。”

　　蝙蝠侠对此不置可否。但他再一次试探道：“可我的绯闻只是‘布鲁斯·韦恩’与他的女伴们，”蝙蝠侠指出，“当我作为蝙蝠侠的时候，爱情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啊，”布鲁斯重点歪了，高兴道：“所以果然你也用第三人称在指代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蝙蝠侠有点迷惑：“所以？”

　　布鲁斯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指导他：“所以你要小心了，如果你不想和‘布鲁斯·韦恩’滚上床单的话，你最好别把自己的两个身份割裂得太开——蝙蝠侠，你要不要试试接受布鲁斯·韦恩？”

　　——啊。

　　蝙蝠侠冷静地想：果然，再怎样不同寻常的布鲁斯，如他本人所说，他也是蝙蝠侠。

　　在他观察着这两人的时候，蝙蝠侠也在被布鲁斯所观察。

　　既然他能够察觉出布鲁斯的鲜活，布鲁斯自然也意识到了蝙蝠侠的沉寂。

　　但是……太晚了。

　　蝙蝠侠冲他摇了摇头。

　　“不。”蝙蝠侠简短地说，“在托马斯和玛莎的墓地旁有一座新坟，小布鲁斯站在墓地里，我劝他说‘我还是在希望你能够有机会再做一个孩子，久一点’……”*

　　“而小布鲁斯回答我：‘没关系，那么多孩子都得以享受更长的童年，因为我们没有’。”*

　　“我站在墓地边，小布鲁斯在泥土里仰头看着我。”

　　“布鲁斯说，‘那铲子，是时候了’。”*

　　“——我最终没有反对。我是个罪犯，是的，我已经杀了人（I am a killer）。”

　　【作者有话要说】

　　*蝙蝠侠枪林弹雨里和一只猫，古早漫画剧情，非常可爱

　　*蝙蝠侠拒绝别人的帮助并且把亲密关系视为弱点，官漫里很多这样的表现，本章的几句台词来自于一段戈登试图帮助他时他的拒绝，后面是他一个人坐在蝙蝠车里想象到罗宾在他旁边说俏皮话，短暂笑了一下，后面告诫自己理智一点笑容就消失了（呜呜）

　　*蝙蝠侠和小布鲁斯，同样是官方漫画情节，是的小布鲁斯在泥土一边落下来的时候一边跟蝙蝠侠告别说：“尽最大努力，布鲁斯，永远别怀疑你的使命，哥谭需要你”，还有蝙蝠侠说“那个代价就是你，布鲁斯”的时候，小布鲁斯说“知道这些年我们拯救了多少男人女人小孩子，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并将继续”。呜呜呜布鲁斯——（真的活埋了，蝙蝠侠一边落泪一边把小布鲁斯活埋了）（呃啊啊啊啊）

　　——2024年6月25日

　　yep，所以目前主世界蝙蝠侠是没有布鲁斯的状态的……（呃啊啊啊啊）

　　不过别担心，来让我们看看，大家到了这里，能不能在这个地球变得精神健康一点（拇指）

第104章 第十个镜中人

　　布鲁斯显得平静。

　　他并没有对此表露出任何夸张的情绪, 比如同情，比如不敢置信。这令蝙蝠侠感到一些放松。

　　有时他的家人们给了他过多的信任与期待，好像在其他人的眼中蝙蝠侠是不会犯错的。在那样的目光里蝙蝠侠偶尔会感到刺痛, 像鞭笞、针尖、或灼烧。

　　“好吧, 并不意外。”而这个布鲁斯，他这样说，“我想那有利有弊——没有人当面问你到底爱不爱自己，我觉着那也挺不错的。”

　　蝙蝠侠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有人这么问你？”

　　布鲁斯露出一个鬼脸, “常有的事！”他埋怨道，“都怪这个离谱的世界, 无论我回答什么，他们都有本事脑补成自己喜欢的内容。”

　　蝙蝠侠有一点被逗乐了, “蝙布还是布蝙？”他开玩笑道。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布鲁斯冷哼一声，“我原先觉着蝙布也行, 但如果是你的话，布蝙肯定会更好。”

　　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视线相对，目光隐隐有些锋锐, 显出他们性格底层的强势与掌控欲。

　　“拭目以待。”蝙蝠侠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嗯哼。”布鲁斯舔了舔牙尖，“你等着瞧。”

　　互不服输的两个人目光里火花带闪电，停顿片刻后，布鲁斯率先冷静下来, 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总而言之，你小心一点。”布鲁斯告诫蝙蝠侠道, “当一个谎言被全世界相信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人们会希望：那就是真的。”

　　“这是你的经验？”蝙蝠侠问。

　　“啊, 事态发展到现在, 估计没有人乐意承担磕cp社会性死亡的后果了。”布鲁斯头疼道, “不过，还好有你在。”

　　“？”蝙蝠侠不由得重复道，“还好有我在？”

　　布鲁斯：“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反正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总该有人能接受蝙蝠侠的秘密身份是布鲁斯·韦恩这件事了吧？”

　　蝙蝠侠：“……这句话听起来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