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布鲁斯是让每个孩子选择了自己想要和喜欢的装修风格，给予了他们各自的尊重。杰森的房间是他自己选择过的，还带有他从小成长到大的痕迹：淡蓝色的墙纸, 墙面上有一点老旧但是被保存很好的哥谭橄榄球队的海报, 书架，和书架上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列的书，书旁边摆放着绿植。一些摊开的纸页随意放在桌面上，蝙蝠侠不着痕迹扫了一眼, 发现那并不是武器保养手册，而是大学毕业后的就业计划。

　　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 差点使蝙蝠侠感到呼吸困难。他不得不提起全部注意力，调动了自己最好的演技, 才在这个世界的杰森面前保持了不动声色。

　　——那对他很艰难。

　　蝙蝠侠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他止不住地在脑中对比着两个世界的不同，他没法不去想, 如果杰森健健康康的平安长大，那他可能就是现在这个状态……充满希望的、生机勃勃的，只需要考虑像迪克一样成年之后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在死而复生的狂怒和怨愤里迷失，不得不经历了过多本无必要的折磨，才最终找回了那颗本就璀璨的心。

　　这让蝙蝠侠不断地在心底苛责自己。是的，他想, 全都是蝙蝠侠的错。

　　发生在孩子们身上的一切悲剧，本就是蝙蝠侠的错。

　　这使蝙蝠侠平静的面孔空白如石板。他明明站在那里, 却好像一堵吸收了所有回音的墙。

　　杰森评估般盯着蝙蝠侠看, 以一种机敏的目光, 片刻后露出了然。

　　“所以……”杰森轻声说, “你的杰森, 他是死了吗？”

　　蝙蝠侠心底一震。“你在说什么，”蝙蝠侠说，既像驳斥，又如模糊不清的否认。

　　“啊，你不必跟我装，”杰森故意用一种街头巷尾的本地粗鲁口音说，“你看，你盯着我的眼神，和小托马斯看着迪克时是一样的。”

　　这……

　　蝙蝠侠没想过这个世界的孩子们居然对此如此敏感，又能暗暗隐藏起来，怀揣着巨大的揣测，却对此不发一言。他感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们有些难搞（另一种难搞），但不由得仍有些欣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蝙蝠侠依然这样说。在杰森面前承认杰森的死，无异于活生生剖开他的心脏。

　　杰森盯着他看。也不说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哂笑一下。

　　“你果然是蝙蝠侠。”杰森说。

　　“迪克也这么说，”蝙蝠侠说。

　　“我的意思是——你果然是个混蛋。”杰森哼笑道。

　　蝙蝠侠被哽了哽。不是因为当面被孩子们吐槽，而是为了这句话里内蕴的亲昵。

　　“你会如何对待死而复生的我？”杰森说，同时提及了两个世界，“你会不会质疑我的身份，怀疑我的存活背后盘踞着阴谋，逼迫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不会对你如此友善，就连家人的死亡和复活，都只是一场针对你的陷阱？”

　　蝙蝠侠呼吸悠长，心跳平稳。他直面杰森的诘问而没有任何动摇，蓝眼睛平静坦荡得像一面破碎的镜子。

　　杰森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老天，”杰森吸着气说，“蝙蝠侠，有时候我真的宁愿你和我吵架，也胜过你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蝙蝠侠没有回应。

　　杰森这下真的握紧了拳。“那你知道，我们会如何对待死而复生的你吗？”他既像是对着面前这个蝙蝠侠，又像是在面对着自己世界的蝙蝠侠，这样说。

　　蝙蝠侠并不说话。他只是克制地绷紧了肌肉，以防自己在接下来的攻击中、条件反射做出反击。

　　杰森说，“好了，你这个又混账、又气人、又死活憋不出三句话的家伙……”他凑近过来，抓着蝙蝠侠的肩膀，把他拉进到一个紧实、热烈、用力到甚至连蝙蝠侠都感到疼痛的拥抱里。

　　他感到蝙蝠侠在一瞬间从头僵硬到脚，他拥抱着蝙蝠侠像是在抱着一块长久凝固在哥谭夜里的石头。杰森为蝙蝠侠的笨拙感到好笑，在这一刻感觉到果然不同世界的蝙蝠侠也不过仍然是同一个人。

　　他向后退了两步，仁慈地放开蝙蝠侠，知道蝙蝠侠这会儿肯定大脑全速运转，大侦探的分析能力在前面狂奔，贫弱的感情回馈能力在后面努力蹒跚。这会让蝙蝠侠陷入短暂时间的空白期。

　　然后杰森说：“接着，这个是我替杰森给你的！”

　　他攥紧的拳头终于挥了出去，一拳揍在蝙蝠侠颧骨上，毫不留情。

　　蝙蝠侠毫无防备，狼狈地向后趔趄几步，下意识地一手捂住了脸。

　　“这就对了。你要是保持着这幅神情去找你的杰森，很难想象他会毫无动摇，会继续铁石心肠，会毫不犹豫地恨你。”

　　杰森说。

　　“不过，这个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我的报复？”杰森继续犀利点评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有受虐倾向，蝙蝠侠。你要眼看着受害者报复了你才感到安心，你的负罪感因此减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另一个杰森也是我，他会不会恨的从来就不是你？”

　　“不……”蝙蝠侠终于开了口，艰难地说。

　　“不什么不？就算恨，想必也是憎恨你的行为，而不是你本人。”杰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真的，我服了，到底缺少了什么使你的分析结果一路跑偏？你从不敢正视我们的感情？认真的？——你的布鲁斯哪里去了？”

　　蝙蝠侠没有回话。这一次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没有办法。

　　这个世界的小鸟们比他所想的还要敏锐许多，不知道布鲁斯平时到底是怎么训练他们的，这群孩子比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还要更加心思敏感，好像时刻在感受着对面精神状态的变化，甚至比本人还要更快做出反应。

　　先是迪克，后是杰森。他们在遇见他的第一面，就迅速抓住了“蝙蝠侠”和“布鲁斯”不同状态的这个关键点。

　　现在蝙蝠侠不是很肯定，他觉得在面对提姆和达米安的时候，他也没什么信心掩饰自己“只是蝙蝠侠”的秘密。

　　“你们到底是怎么……”蝙蝠侠终于忍不住说，“你们是接受了心理咨询的训练吗？”

　　杰森不由得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emm，”他说，“自学心理学教材算吗？”

　　蝙蝠侠立刻联想到迪克磕cp是怎么把布鲁斯的秘密身份给分裂开的。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情报的机会，于是立刻问：“所以布鲁斯的精神状态……”蝙蝠侠故意留了白，让杰森自己脑补了后半句话。

　　显然蝙蝠侠符合蝙蝠侠的嘴硬、倔强和悲剧英雄色彩，替他自己证明了身份。杰森没有纠结蝙蝠侠那个地球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以一种“既然布鲁斯的床都让蝙蝠侠睡了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坦荡，很直接地说：

　　“呃，因为布鲁斯是双重人格嘛。”

　　“……”蝙蝠侠慢慢重复了一遍：“因为，布鲁斯，是双重人格。”

　　对面杰森很理所当然地回视了他，完全不管从平行世界来的人的死活。

　　“对。你肯定看过《化身博士》，”杰森说，“就是文学史上首个‘双重人格’的文学形象。”

　　蝙蝠侠条件反射道：“可是蝙蝠侠并不是邪恶人格——”

　　杰森有点高兴地说：“对了！当年布鲁斯也是这么跟我们讲的。啊，你们的反应果然一模一样。”

　　蝙蝠侠：“等等，不是，我不是承认了‘双重人格’，我只是在否认‘双重人格一善一恶’这个概念，显然这并不符合你们眼中布鲁斯精神状态的现状……”

　　杰森有些怜悯地说：“对，当年布鲁斯也是这么说的。”

　　蝙蝠侠眼前一黑。

　　他感到自己不自觉地在走布鲁斯走过的老路，这样不行，没想到不同世界里蝙蝠侠和布鲁斯的思维模式居然还能如此接近。但是假如再这样走下去，显而易见他只能被小鸟们绕进自己的脑回路里。

　　蝙蝠侠想起布鲁斯之前是怎样郑重其事地跟他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只能靠你了。

　　蝙蝠侠又想到布鲁斯的信任，布鲁斯把孩子们培育成优秀的样子，看起来布鲁斯的家庭一切美好，甚至都没有人死去活来。

　　蝙蝠侠感到肩上莫名担负起一种重任：即，如果布鲁斯只为世人不承认他的秘密身份而苦恼，或许，这就是蝙蝠侠来到这个地球的意义。

　　……之一。

　　蝙蝠侠因而调动了全部的辩论能力，他努力撬动自己的嘴，说：“但是布鲁斯·韦恩真的不是双重人格，他本人就是蝙蝠侠。”

　　杰森：“嗯哼。”

　　蝙蝠侠：“认真的。布鲁斯几乎没有遮掩过——他有吗？”

　　杰森：“哦，看来你还不知道布鲁斯的戏剧表演课成绩？布鲁斯不会演的，他所表示出来的，只是不同侧面的他自己。”

　　蝙蝠侠：“是了，你明明也说了这个：不同侧面的布鲁斯他自己。”

　　杰森：“对，所以布鲁斯就是布鲁斯，蝙蝠侠就是蝙蝠侠。他自己裂得挺开的。”

　　蝙蝠侠：“？？”

　　蝙蝠侠感到迷惑，这个世界怎么所有人都硬是要把事实抛在一边不谈，怎么，蝙布cp就这么好磕吗？

　　杰森看着他，“你知道到了这时候布鲁斯就会说什么吗？”

　　蝙蝠侠说，“什么。”

　　杰森说：“‘算了’。布鲁斯会说，算了。”

　　……蝙蝠侠懂了，原来这都是布鲁斯惯出来的！布鲁斯，这明明也有你的错！！

　　蝙蝠侠倔强地说：“不，在我这里，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世界蝙蝠侠：算了…………等等！不对！

　　不愧是主世界的黑蝙蝠，能轻易做到我们摆烂布鲁斯做不到的事！

　　乐

　　——2024年7月1日

　　继续贴，蝙蝠家族贴贴——

第110章 第十六个镜中人

　　现在杰森注视着蝙蝠侠的眼神, 莫名带上了一点怜悯。

　　蝙蝠侠感到浑身不自在，他问道，“怎么。”

　　“呃, 就只是猜到你肯定还没见过提姆, ”杰森回答。

　　蝙蝠侠想着原来杰森提起提姆的语气可以这么轻松自在，果然这又一次侧面证明了这个世界里杰森并没有死过、以及第二三任罗宾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的纠葛。蝙蝠侠一边感到轻松，一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里每个人的cp脑好像都有点严重，怪叫人害怕的。他又追问道, “提姆怎么了。”

　　杰森：“所以你们蝙蝠侠都喜欢把疑问句说成陈述句吗……”

　　蝙蝠侠：“这不是重点。”

　　杰森：“好吧。提姆会大喊着‘吃不到蝙布的人都永别了！！！’，然后把你的头塞进他秘密保存的文件夹里。”

　　蝙蝠侠：“……………………”

　　他开始怀疑刚刚杰森和提姆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的推论到底是否正确了。

　　“真的, ”杰森面带灿烂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耸肩, “你肯定猜不到这个家里还有谁没写过同人文。”

　　蝙蝠侠：“……………………”

　　蝙蝠侠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这件事。

　　“好吧，你真的不知道。”杰森坏笑着说, “不过你永远可以相信阿尔弗雷德，还有蝙蝠狗，蝙蝠猫, 蝙蝠牛，或者蝙蝠飞机，蝙蝠车。”

　　蝙蝠侠感觉杰森在拿他开涮。他一边感到有些久违的松快，一边压了压气势。他严肃起来道：“杰森, 你认真一点，”蝙蝠侠最后一次重复, “你不应该再自欺欺人了。听我说, 布鲁斯就是蝙蝠侠本人。”

　　杰森：“……”

　　杰森一秒变脸。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杰森咬牙切齿道, “不, 蝙布——我不管他们俩怎么排列组合——总之蝙布一定是真的，蝙布必须真！！”

　　蝙蝠侠敏锐地发现了这背后有一些不对……有些原因和迪克自欺欺人的理由并不完全相同，似乎并不是误导了兄弟姐妹使杰森不能接受真相，而是一些不同的原因。

　　蝙蝠侠下意识地向前迈进一步。他身上气势一放，以一种森冷的语气说：“坦白，杰森，你应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