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蝙蝠和夜枭在更远处注视着这一幕。

　　他们也是会议的参会人, 当然提前抵达蝙蝠洞，为此次前行做出准备——尽管没有人是字面意思上的“第一次”踏入瞭望塔。

　　当这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们之间的氛围显得暗波汹涌。

　　脱离了最开始的厌恶和嫌憎之后, 夜枭以一种立场鲜明的态度, 摆明了不愿意和黑蝙蝠主动说话。

　　嫌弃，总之就是嫌弃.jpg

　　然而现在布鲁斯是蝙蝠侠ver。

　　夜枭顿时觉得在蝙蝠洞里呼吸不畅，仿佛误入什么翼手目生物的洞窟，这里蝙蝠侠的含量未免也太高了点。他感到空气里充满阴暗的、黑漆漆的、潮乎乎的氛围, 忍不住抱起胳膊，又神经质地用食指在小臂上来回敲击。一种凌乱无意义的节奏。

　　旁边的黑蝙蝠并没有主动招惹他。这个曾算是“杀死”过他、同样自己也曾经死亡过的蝙蝠侠, 当他愿意时，可以毫无生机也毫不引来注视, 像一块石头。

　　夜枭漫不经心地想：哪怕在他们二人所站的角落里，生生死死, 都像是一个笑话。

　　——在这个不断重复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是真正真实的？

　　若是换做从前，他会选择别的方式, 去对抗心底的虚无，或者干脆一点，直接纵身一跃、去加入它。虚无意味着“无意义”，死是无意义的, 生也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夜枭既没有走在死的道路上, 也没有走上另外一条路：他选择了将一切炸个粉碎。

　　但他现在感觉好了很多。夜枭快速地瞄了一眼布鲁斯, 尽管那身蝙蝠装像火焰燎痛了他的眼睛, 不爽之中夜枭仍感到一丝欣慰：至少, 哪怕在这个地球, 他找到了自己的锚点。

　　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日子里，让夜枭意识到“锚点”的重要性。

　　虽然他还没有重启过，但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保持了这么多次生死后超级英雄们的人性？

　　超级英雄也是人。正因为夜枭是超级反派，他才能更加的这样断言：是人性令英雄露出弱点，可以一击溃败、可以勒索、可以使他们精神崩溃……当然，也使英雄保持伟大。

　　这群人一定形成了自己的锚点。是锚点牵引着重启之后的他们自己，让夜枭不至于在刚刚降落到这个地球的时候，就看见极//权统治，或者独//裁集团，或者军//国政府。

　　夜枭有一瞬想，他是否应该去揣测布鲁斯的锚点？

　　以便去控制，去操纵……去稳定，去保护……去守卫这个奇迹般的完整的家庭。

　　但夜枭转而想到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被接纳。一个极微小但又很得意的微笑浮现在他唇边，夜枭想起布鲁斯为他所心软，他想，他不需要再试探些什么了。

　　显而易见，布鲁斯的锚点，必然是他的家人。

　　夜枭同时用眼角余光瞄了眼身旁的黑蝙蝠。他怀揣着不为人所知的傲慢心想，如果说地球三和地球零互为镜像，如果黑蝙蝠正是他的反面，那么黑蝙蝠一定有属于他自己的深渊。在那个深渊里必然刻着所有人的坟墓，所有因蝙蝠侠而死的、死在蝙蝠侠面前的、只差毫厘而没有拯救到的人的坟墓。它们必然要日日夜夜，哭嚎不休，折磨着这个深渊的主人。

　　唯独布鲁斯是不同的。

　　只有布鲁斯身心健康，如此接近——还有机会，做一个正常人。

　　当然，只要布鲁斯别去做蝙蝠侠，或者离蝙蝠侠那个晦气的角色再远一点。

　　这令夜枭在不悦中感到欣慰。

　　他想，布鲁斯并没有如黑蝙蝠一样偏执而黑暗，那真是太好了。

　　黑蝙蝠则心想——在布鲁斯心底，真的没有偏执和黑暗吗？

　　两个如同镜像反转的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尽管他们并不知晓对方心底的想法。一种对彼此的戒备和警惕，封锁了他们二人互相交流的唇舌。

　　黑蝙蝠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他像是蝙蝠洞里从诞生即存在的静物，一块钟乳石，或一汪岩壁上滴下的水洼。他无比细致的观察着布鲁斯，比对着这个人在“蝙蝠侠”状态下与“布鲁斯”状态的不同，他的脑海里萦绕着种种数据与越来越多的缺乏证据的猜测，他很耐心，一一把它们归类放在自己的思维殿堂里，黑蝙蝠想，布鲁斯是一道表面易懂的难题。他需要时间，一点点解开他。

　　这很有意思，也很有挑战性。

　　同时也牵涉到黑蝙蝠自己的思维盲区：

　　在此刻之前，他还没有见过布鲁斯完整的作为蝙蝠侠出场。

　　从这个角度，黑蝙蝠可以看见布鲁斯的侧身。

　　那身蝙蝠战甲体现出一种高科技的、冰冷的、流畅的设计感，皮革包裹着他的胸口、腰腹、与大腿，暗黄色的万能腰带围绕在腰上，一双战术长靴包裹着布鲁斯的小腿，收束在腿弯以下。这是那身蝙蝠装的外表，黑蝙蝠不带额外意味地评估着，心里在揣测这身战甲所用到的凯夫拉材料。

　　吸引他注意的有两点，一个是那席披风。它很长，垂坠在地上，自然地形成一个弧度，像花苞。黑蝙蝠理解了为什么布鲁斯在刚醒过来而意识不清时，会把他们二人的披风给搞混……他也倾向于使用更长一点的披风，有一段时间，这帮助黑蝙蝠很好地营造出一个“吸血怪物”般叫人恐惧的形象。

　　另一个，是那个头盔。

　　在一瞬的对视里黑蝙蝠冷静地注视着，那双遮蔽了双眼的护目镜，那个非人的面具，那对长长的尖耳。显然，布鲁斯同所有蝙蝠侠会做的那样，在把自己捏造成一个怪物，并且十分成功。

　　这令他感到一丝……轻微的不快。

　　那并不严重，像鞋子里进了一颗小石子。

　　但他并不能完全的忽略它。是的，黑蝙蝠的意思是，这枚石子什么都不会影响，他是身上肋骨被超女王掰断之后、都能够跨跃平行空间去拯救另一个地球的人。但是……那颗石头仍然存在。只是存在着。

　　黑蝙蝠冷静地占用了自己一秒时间去思考，得出了“或许他只是希望有一个世界的布鲁斯·韦恩，哪怕成为蝙蝠侠，也可以获得幸福”，这样的结论。

　　多么奢侈，又多么好笑。

　　在他已经见过了这么多平行世界的布鲁斯·韦恩，在他已经看过这么多并没有成为蝙蝠侠的布鲁斯·韦恩……并且看见他们死在自己面前之后，黑蝙蝠想，他居然还有这样的奢望。

　　不，他不能放松。

　　在这个过于美好、几乎符合了黑蝙蝠一切美好渴望的地球上，他已经放松得够多了。

　　黑蝙蝠于是在这种沉溺般的喜悦之下，因终于找到一丝足以让他清醒过来的疑点，而几乎感恩地一头扎了进去。

　　比起快乐，他更习惯苦痛。

　　比起放松，他更适应磨难。

　　尽管苦痛与磨难都是后天和人为的，但多年来身为蝙蝠侠的经验，使他总是不敢彻底地放下疑虑。

　　因而黑蝙蝠在这个几乎是他理想乡的地球上，得出了和夜枭相反的结论——

　　不，布鲁斯的黑暗与偏执，绝对不会比他更少。

　　只有同样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在面对生者时，露出那样如释重负的眼神。

　　黑蝙蝠迅速地在脑海里回顾了一番，几乎惊悚地意识到：布鲁斯在注视着他、夜枭，甚至是杰森的时候，竟偶尔会露出相似的神色。

　　更何况，黑蝙蝠想，夜枭的出场和猫头鹰法庭，他自己的出场和纽约这座城市，在这种种巧合之下，总不能布鲁斯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这使他不得不以一种新的目光去注视布鲁斯。黑蝙蝠意识到，当他选择把布鲁斯视为潜在的敌人而不是一个幸福生活的公子哥时……他的心跳微微加快。黑蝙蝠不得不对自己承认：那并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没有侦探能够拒绝一道谜题。

　　没有蝙蝠侠能够拒绝布鲁斯·韦恩。

　　没有一个正义联盟的成员，能够拒绝拯救地球的机会。

　　恰好，布鲁斯全部集齐了以上所有要素。

　　——如果这一切都真的是布鲁斯在背后作为一双推手，那么，他说不定遇见了比其他的同位体，还要更加难缠的、说不定是有生以来最为可怕的敌人。

　　当然，更可怕的是，黑蝙蝠期望这是真的，好过这只是一个单纯而美好的世界。那让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被溺在树脂里，缓慢地成为一枚琥珀。

　　恰在这时，布鲁斯——不，蝙蝠侠——朝他们转过了身。

　　“让我们出发。”蝙蝠侠说，连通了与瞭望塔的通讯。

　　蝙蝠电脑屏幕一亮。有着一头漆黑长发的女神出现在屏幕里，在看见蝙蝠侠的时候，露出欣喜的笑容：

　　“蝙蝠侠，”神奇女侠说，声音温和，“还没有来得及说，愿赫拉保佑你和你的孩子，希望杰森成年礼快乐。”

　　蝙蝠侠微微颔首，“他确实度过了快乐的一天。”他的声音平静但并不严厉，显示出一种同伴间的熟稔，“谢谢你，戴安娜，为你替我做的一切。”

　　“包括我替你值班的这几天？”戴安娜扬起眉说。

　　“包括你替我值班的这几天。”蝙蝠侠回答她。

　　这下两个人一齐露出了微笑。

　　“剩下的等一下再说，”蝙蝠侠说，“帮我打开空间传输装置，我们要登上瞭望塔。”

　　“哦，我真期待你会带来一些新的好消息，”戴安娜爽朗地笑起来，透过屏幕望向夜枭与黑蝙蝠，那双亚马逊半神的蓝眼睛熠熠生辉：“等下见，一会儿见。”

　　黑蝙蝠表面不显，他只是平静地攥住了拳。

　　这就是为什么，他既希望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半点阴谋，又渴望有什么坏消息证明他想错了。

　　因为它过于美好。

　　太美好了……以至于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意思的是，黑蝙蝠和夜枭对布韦恩的看法十分相反，不愧是互为反转镜像的两人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黑蝙蝠也开始想要自欺欺人了

　　真不错，真不错啊

　　——2024年7月25日

第127章 第三十三个镜中人

　　瞭望塔上没有任何变动。

　　它是人造的卫星, 人类与非人所建的塔台。瞭望塔静默地立在宇宙中旋转，是这片望不见尽头的海洋里，人为立起的一个小小的航标。

　　很多时候——尤其是前往其他星球执行完任务的时候, 超级英雄们总是在飞回地球, 并且看见他们亲手搭起的瞭望塔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像是回了家。

　　另一些时候，正在瞭望塔上值班的同事, 会默契地跟他们说一声：“欢迎回来”。

　　更罕见的一些时刻里，那个人会是蝙蝠侠。

　　想起这一点不由得使人微笑, 尤其是在感受到蝙蝠侠那个冷硬、讥讽、长满尖刺的外表下，从他盔甲偶尔露出的缝隙里看见一点柔软的颜色。这使人品味出一些成就感, 充满了“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骄傲情绪。超人理解这种情绪，并且既从他本人的日常生活、也从三千同人文里深刻地体会过这一点。

　　不过, 这不妨碍，当超人看见蝙蝠侠和另外两人一同从传送装置那边走来的时候，不由得哑然一笑。

　　蝙蝠侠走在最前面。

　　那身似乎有段时间没见的蝙蝠战甲更加富有科技感, 应该是同另一位蝙蝠侠交流过后有了升级，显然，也更昂贵了。超人思索着以他日常的工资是否能赔得起其中一片布料，转瞬的思索之后, 他的超级大脑选择了放过自己，不要同一个亿万身价的阔佬——尤其当这个人还是替正义联盟赔付战斗损耗费用的金主——计较。

　　但是令超人抿起嘴唇露出微笑的并不是这个。他禁不住笑起来的原因, 是蝙蝠侠显而易见臭着的一张脸。

　　“怎么了, ”超人笑着漂浮起来, 他轻而易举摆脱了地球的引力, 像一片纸页轻轻落在蝙蝠侠面前, “谁敢惹你不开心？”

　　蝙蝠侠完全没有停步，他像是看不见超人挡在他身前，也并不在乎当人类撞在超人身上，那结果同撞上钢板不会有半点区别。“我没有，”蝙蝠侠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不开心。”他说。

　　超人在蝙蝠侠撞上来之前，轻轻地向后飘走。他倒退着，正面朝向蝙蝠侠，这下看起来更加像被一阵风吹动的纸张了。“我不信，”超人笑道，“你脸色黑得和上次提姆不小心把小作文发在了蝙蝠系统里一样。B，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蝙蝠侠，使他猛然攥紧了拳，以一种可怖的气势低吼道：“我真是受够cp脑——”

　　超人恍然大悟，“呃，刚刚在传送装置那边的是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