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小姐,你非要叫我不高兴是吗?”
段秋梅笑道:“你要这样认为,那我便是如此。”
单扶摇:“人这一辈子,无论是否主观性期盼成长,总要不断失去。我不想你再失去什么,我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误解,需要时间好好聊聊。
“不过如何你不想聊,我也不逼你。你的请求,恕我现在不能答应,不过过些日子可以,等到一切安定下来。
“现在你最需要的是调养自己的身体,否则日后我坐拥天下,却也孤独。”
段秋梅:“如你这般的人,从来不会孤独。”
单扶摇走上前,抚摸她的发簪,冰冷的触感。手指顺着黑发而下,点过肩颈,落到苍白手腕,指尖下垂,握住了那一截苍白手腕,温和道:“无咎长老等着你,且叫对方看看你这具身体有没有救。”
他口中的无咎长老是丹霞宗分堂紫薇堂医修,对方胆子小,贪生怕死,听闻李秀等人困于自在峰,劝降的人还没去紫薇堂,对方就忙不迭前来表了忠心。
既有人愿意同他做事,自是没有赶走的道理,更况且对方医术确实不错。
段秋梅如今被废了修为,经脉有损,单靠灵丹,难以痊愈,需得有人使药,帮她精心调养一段时间。
第一次调养完,已是半夜。
单扶摇中途离开一段时间,处理事情,至此方才回来,他捧住段秋梅的脸,仔细观察,见有血色,露出几分笑意。
“无咎长老果然不复盛名,可有什么想要,单某必然尽力满足。”
无咎长老连忙道:“这是卑职应做的,若想要什……”思索一瞬,小心翼翼要了些妖族才有的罕见灵药。
无咎长老走后,段秋梅拨开单扶摇的手,问他何时离开。
单扶摇眯起眼睛,道:“二小姐,你这样岂非恩将仇报?”
段秋梅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单扶摇净了手,朝内室走去,俨然要在此休憩片刻。
室内盈着淡淡的香,很轻,如进林雾,有着丁零冷感。
单扶摇神情缓了两分,道:“熏香不错。”
“到底是下人懂得你的喜好。”
一句话打破对方的示好,隔着薄如蝉翼的双绣隔扇门,段秋梅披上朱袅羽裘,起身出了房间。
光从锦方格棂窗扑入,单扶摇逆着光而站,面容陷入一片灰色,干净狭长的漆黑眸子凉了一下,敛了全部神情,合衣躺下。
……
下界。
细雨霏霏,阴云万里。
但凡有些凝聚力的世家门派领袖这会儿都到了仙盟紫阳殿。
下界同上界一般,为了合作共赢,各大势力自发组建了仙盟,不过相较于下界,上界的仙盟完全由大宗派掌控,一旦大宗派出事,仙盟这个组织就等同于不存在,而下界彻底贯彻了仙盟建立初心,所以至今还颇有影响力。
上界甫一出事,这头就把有些凝聚力的世家门派领袖喊到了紫阳殿,寻找出路。
不过上界尚且沦陷了,下界沦陷也是迟早的事。
说是寻找出路,其实是为了臣服后,获得最大的自主权。
然而对于此次议题,有部分人心中并不认可,所以说着说着,提及各方让权率,就会吵起来,甚至有些人会为此打起来。
整个紫阳殿乌烟瘴气,有人拍桌,怒气冲冲,连道两声,“尔等一盘散沙!尔等一盘散沙!”
回头看去,这拍桌人正是剑宗分宗一位以脾气暴躁闻名遐迩的内门长老。
剑宗主宗不顶事了,但其它宗派的靠山,这会儿也跟着不顶事了,而剑宗分宗不论主宗是否建立,从头至尾都是下界站在顶层的宗派,既是如此,它派的人发言,众人自是要给上几分薄面。
压了压气,不过片刻,殿中安静了下来,数双眼睛望向了剑宗分宗宗主寒行川。
寒行川稳如泰山,似乎并不把如今这足以压折在场人背脊的困境放在眼里,他捻了捻各方递上的公文,道:“既已有了决策,那么诸位有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希望大家把精力放在如何生存延续之下……”
话音未落,天幕压了下来,紫阳殿内的野马灯一下子灭了。
昏昏沉沉两息,一道声音自外滚来,震耳欲聋。
“吾乃单尊麾下大将衾十二,今奉尊主之命,前来劝降,不知诸位商讨出个什么东西?”
寒风刺骨,层层叠叠的人影映在殿前湿漉漉的青玉砖上。
单扶摇的人来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寒行川出列,道:“阁下,我们还未商议完毕,不知是否能多予些时间……”
“李秀和岫烟大有价值,多予些时间自然应允,然而你们也算得了什么?一句话,现在就回到吾。”先前说话之人轻蔑道。
毋庸置疑,他就是招安主将。
但有人依然敢不给他面子,提出反对。
下界这头的人掐出一道火焰,穿透性极强的火光照亮反对之人,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看不清面容的人,浑身气质清明,不似凶残之辈,想来是在场哪个宗派的迫于压力,投靠了单扶摇的靠山。
到底是自己人,众人忽而多了几分安心。
招安主将长相并不出众,但他的眼睛比常人要出众,像是鹰目,凶悍明亮。听到反对之言,他眼皮朝上抬了一点,蓦然看向白袍人。
“砰!”
火焰被无形的力量掐灭,紫阳殿内的野马灯转眼间都炸了,纵向的黑暗,深不见底。
主将冷冷看向白袍人,道:“区区副将也敢置喙吾的话?别忘了你为什么来这里,或许旁人可以毫无顾忌,但你不行,任何时候都不行。”
无声的冲突。
气氛绷到极致。
“呼——”这是绵长沉重的呼吸声,漆黑夜幕之下,花倾城抽出胸口残存的刀尖。
刀刃淬毒,伤口被毒侵蚀,呈现乌黑的色泽,其色还在向四周扩散,而鲜艳的血液此刻乌红如即将调零的山茶花,不断从伤口处滚出,破损的衣服几乎与其融为一体,湿答答,黏糊糊。
花倾城冷汗涔涔,他低下头,血液鲜红,在他眼前打着圈儿,不消片刻,又化作了黑色光点,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刹那间,世界熄灭。
一侧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这人正是秦月,她狼狈不堪,衣裙破损,沾染大片尘埃,来不及理会;头发珠钗早早掉没,素静至腿根头发紧急之间,割去大半,拿发绳扎了;脸上糊着干涸血液,那是一簇簇钢针划破的伤口。
她绷紧了下颌线,声音略带沙哑,道:“你要死了?”
花倾城依靠着她,定定看着前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动声色,垂下眼睑,没有回答这话,这是道:“张兄还没同你们回合?”
“未曾。”秦月低低回道。
单扶摇派人追杀他们已经好些日子,他们的目的地是银妖王地界界线哨兵站,途中为了尽可能保存实力,宗内长老分别带着人走。花倾城自己带一队,张漆带一队,刘长老刘璋同秦月带一队,其它长老各自带一队。
如今其它长老带着人都同他们回合了,就连绕路走得最远的花倾城也同他们回合了,张漆还没有……恐怕凶多吉少。
众人身上不剩丹药灵石了。
刘璋调整好紊乱的气息,捂着伤口站起,他扫了一眼浑身是伤,咬牙忍痛的在场之人,从袖中拿出绿松石玉瓶,抛给秦月。
“秦执事,这瓶中有一枚极品疗伤丹药,乃我故友的遗物,你先给花长老用了罢,接应的人还没来,或许会有变故,保存实力乃是第一要义。至于花长老身上的毒,待我缓上一缓,由我来驱,但愿能够驱散这毒。”
秦月感激道:“多谢刘长老。”
刘璋摇摇头,他抬头看向前方。
这里是荒凉的石漠,利刃般的风卷着沙砾和岩粉呼呼啦啦朝前走,焉头巴脑的野草和奇形怪状的风蚀岩牢牢矗立在这片天地下,用千疮百孔的躯体发出自己的呼喊,尤显孤寂。
距离此地不远,就是哨兵站。
哨兵站有妖兵,他们没有过去,只是在这里等着接应的人。
一切都过分安静。
时间流逝的无影无踪,不知过了多少,哨兵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妖兵说话的声音。
刘璋给其他人使了个眼神,掐出一道隐身术,出了蔽日阵,绕过数道风蚀岩,脚下生风,掠过戈壁,沿着视线死角前行,来到哨兵站,五指仿佛鹰爪,直击妖兵。
对方应是发现了他们,正在通风报信——妖族现在就是单扶摇的走狗。如此,自是要早早除了,方能心安。
“慢!”
掌风已至哨兵站几位妖兵的后颈,忽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几乎能刺瞎人眼的紫芒。
一声巨响,掌风折毁,紫芒炸裂,掀起的气浪直往四周扑。
几个妖兵当场就被掀飞,重重砸入墙内,砸出几个同它们身形一般的凹槽。
刘璋连退数步,欲要避开气浪,他身上有伤,气浪会撕裂伤口,泄露血液气息,致使他暴露踪迹。
“阁下,我已然看到你了,还请现身。”来者道。它是个妖,眉头尾生着细小的蓝鳞,耳尖如驴,背后一对流光溢彩的黑翅。
刘璋面沉如水,他干净利落避开气浪,定在原地,稳如泰山,一言不发。
来妖挥退妖兵,恭敬道:“我奉主上之命来接应诸位。”
刘璋眉梢一动,依然不曾现身。
来妖拿出半块妖王令和密函,道:“我的主上阁下想来阁下再熟悉不过,正是银鳕妖王,贵宗宗主谢宗主。”
刘璋退出数步,掐诀一引,那妖手中的半块妖王令和密函尽数落在他手中。对方见状,也不抢夺,静静站在原地。
刘璋垂目看向夺来之物。
真的妖王令都有妖王的妖力,并尾部铸造一个难以仿造的灵图腾,山海林时,他曾见过银鳕妖王,手中半块妖王令确实有对方的妖气,除此之外,一分为二的灵图腾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与真的妖王令灵图腾一致。
即便如此,刘璋依然不敢轻易应答。
因为当时说的接应人是人而不是妖。
恰好此刻,花倾城赶来了,他服用了极品疗伤丹药,伤势好转不少,同秦月见刘璋迟迟未归,担心出事,于是隐藏身影,找了出来。
听闻刘璋传音,得知来龙去脉,花倾城接过那两物,仔细看了一番,同刘璋道:“可信。”说罢,两人才现身。
来妖露出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姓翰,翰不孤,主上麾下妖将。主上如今不在此处,前往单扶摇处办事,命我代为掌管地盘内大小事宜,两位千里迢迢来,灰尘扑扑,且随我去汤池宫,好好舒缓筋骨。”
花倾城把东西还给了它,道:“那敢情可好?真是麻烦阁下了。不过我们还有人,如果可以,劳烦翰妖将,安排到一处自是极好,都是些弟子,小孩子心性,不与我们在一起,难免心慌。”
“这好办,花长老不必担忧。”翰不孤道。
花倾城诧异道:“翰妖将如何知晓我的身份?”方还未曾介绍自己。
翰不孤哈哈道:“花长老年轻有为,声名赫赫,我早有闻之,心底钦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