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逃离的最好时机。闻绪负伤且周围没有任何他的外援。
只要能打开车门......
“车没锁,随时可以下车,”闻绪似乎又听见了他的心声,“不过友情提醒,之前公司建厂前来这边勘址,发现这个地方生态良好,连居民生活的地方都偶有树蛇和有毒鸣禽,至于树林里面还有哪些朋友就不得而知了,你遇见了可以打个招呼。”
空气安静了半刻,李雨游放在门把上又默不作声放了下来。
举动被闻绪收入眼里,他一根烟抽完,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无名指轻按了一下旁边的按钮,下层的隐藏收纳柜弹出,里面放着一把PB手枪。
“或者你还有一个办法,”闻绪把手枪放在烟灰缸上,“你可以杀掉我,然后开车逃跑,油还能开一百多公里。”
李雨游平视着闻绪,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有子弹,”闻绪继续说着,“会上膛吗?”
李雨游说:“不会。”
闻绪把枪拿起来,手指按在板机护圈上,将子弹推入枪膛內,然后将手枪交到李雨游手上:“现在试试。”
李雨游第一次拿到如此致命的玩意儿。
手枪比他想象中要重很多,险些没有拿住。
他把枪口抵到闻绪脑门上,这次没有颤抖:“你真就那么笃定我不会开枪?”
“别抵那么死,万一炸膛了,”闻绪轻轻把他手往后推了一些,“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你现在开枪,要么接下来你都听我的,如何?”
他的表情跟上次教唆李雨游咬掉他手指如出一辙。
他又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赠送李雨游伤害权,求之不得地将武器递到李雨游手上,可就算如此,李雨游仍然觉得此时此刻窒息的是自己,闻绪的眼神,声音,搭在枪管上的手指,像无形的绳索裹缠上他的脖颈——他才是这树林里最具攻击性的毒蛇,却正大光明拿七寸来赌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雨游知道自己按不下板机。闻绪也清楚这件事。
没有意义的时间消耗没持续太久,李雨游再次放弃了这个机会,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回原处。
“妥协了?”闻绪维持着原姿势没动。
李雨游没有抬头:“我听不听话不都是你说了算?”
“我一向言而有信,”闻绪坐了回去,“别说得像我胜之不武。”
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夜晚。李雨游一度觉得离开那栋居民楼已经很久,回过神还在同一个深夜,天没有任何亮的迹象。
座椅放下来勉强当张床,这越野车內东西倒是齐全,甚至后备箱里还有床毯子,闻绪扔在了李雨游身上。本觉得在这里睡着不是个好事,但神经高度紧张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在纯粹的安静和黑暗里,李雨游倦怠到不行,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也没睡得很沉,什么声音都没有,总会自发地堂皇睁眼。
不知道第几次睁眼,窗外终于亮堂了,见到了姗姗而来的晨曦。李雨游终于完整看清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一条泥泞路在前方五米处截然而止,前、左、右侧都是连绵的树群,而闻绪正背朝自己站在最高的树下。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闻绪裸着上半身,于是李雨游也看清了他的伤势,比想象中还严重一些,中间有一块区域青紫相间,而以这片浑浊的颜色为中心,四周还分布一些陈伤,以医生的角度判断,有刀伤和烫伤,剩下的则分辨不出。
车窗开着,闻绪回头便看见醒来的李雨游,
一袋饼干精准降落到李雨游胸前:“吃掉。”
一晚上没饮水干燥无比,李雨游面对这类食物毫无食欲:“不想吃。”
闻绪从后备箱里掏出件衣服穿上:“你现在听我的。”
李雨游强忍着不适,几乎是将饼干生吞下去。艰难咽下后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离开这里。”
“回去?”
“回不去,”闻绪回到驾驶座,言简意赅,“离开十二区。”
第24章 愿望
- 等项目结束了,有没有什么愿望?
- 愿望?
- 放松放松,人不能只工作,得享受人生啊,再说了,你不想跟我一起干些什么?
- 想,可是我想不出来能做些什么。
- 我开车带你去兜风?去个远点的地方,晚上就住帐篷,或者睡在车里,然后早上就迎着太阳,沿着森林或者海边,一直开到日落。
密林从窗边掠过,太阳就悬在眼前。
所有的因素一应俱全,却又全然不同。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车,错误的人,但风景的确如想象中动人,美得清亮,美得透彻,美得无情。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雨游蜻蜓点水般瞄了闻绪一眼,而闻绪的雷达依旧工作良好:“怎么?”
“没什么。”李雨游直视前方,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十二区在没有统一规划前被惯称为来浦,倚山傍水,自然之乡,原住民与自然生物相伴为生,算是一片好土。只是战争时期凭据地势引来大量逃难的人,破坏了原本的生态,开始变得鱼龙混杂、内讧不断,后期才逐渐衰败,发展停滞。前总统登台后统一编制,将这一圈都划为十二区。
闻绪在路上三言两语给李雨游阐述了基本情况,大意是趁李雨游睡着时,他终于捕捉到了微弱的信号(李雨游怀疑他爬树了),跟他随行的下属联系上了,下属告诉他十二区藏匿了不少雇佣兵的眼线,以他们目前的能力无法一一清除,建议能走即走,曲线救国。
闻绪从这条死路掉头,往回开了一段,路过一个复杂分叉口,转到了另一条不成形的土路上。从始至终没有导航和地图,李雨游有些疑惑:“你认路?”
“不认,”闻绪说,“勘址的时候我来了,大概轮廓有点印象。”
会用枪,很会用刀,很会开车,不怕痛,不怕死,怕什么不知道,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明明含着金汤匙出生,却又活得像个危险分子。爱剖析人大概是李雨游的毛病,但闻绪让他毫无办法——组成闻绪的每一缕成分都毫无逻辑。
车速不快,看太阳的方位已经快到中午。
一摇一晃,安静了很久的李雨游又忍不住:“能不能......稍微停会......”
闻绪很配合地踩了刹车,扫一眼便了然:“头晕?想吐?”
没什么好否认的,李雨游无力点点头。
闻绪无情点评:“怎么这么娇气。”
从昨晚开始一直闷在这车里,如果不是你我何至于到此境地?李雨游有苦说不出。
闻绪没再说什么,拉手刹转身下车,听声音是打开了后备箱,搜寻了接近两分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水和一粒药丸。
药丸和闻绪同时出现......李雨游很难不担忧。
他犹豫着问:“这是什么?”
闻绪微笑着解答:“毒药,送你先走一程。”
李雨游还没来得及挣扎,闻绪已经掰开他的上下颌,左手按住他的舌头,右手将水和药丸直接灌了进去,灌得不算温柔,水溢出来不少,沿着下颌打湿了一大片衣领,下唇上还挂着欲坠未坠的水珠,闻绪拇指将它们沿着李雨游双唇抹了一圈当作结尾。
药丸在入喉之前遇水微溶,李雨游口腔尝到苦涩之味,根据经验来看是某种安定成分。
李雨游其实清楚闻绪不会要他的命。虽然他不懂自己这条命有什么特殊价值。
当初在居民楼,雇佣兵基本算是无差别攻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掉一个,闻绪可以直接一走了之,留自己被雇佣兵打成筛子,反而逃生路上会少些累赘。
李雨游被呛得一直咳嗽,而闻绪已经启动引擎,重新上路。
李雨游的闻绪观察日志又补充了一条内容:闻绪的耐心时好时坏,也不因外界条件而改变,纯凭他心情,虽然无论好坏他都会提供服务员式的微笑,但具体上的什么菜完全听天由命。
沿着时间推移,树木密度在减少,视野逐渐开阔。
坐在车里的李雨游愈来愈困,他推测刚才吞下去的应该是某种晕车安定药物。两人没再有更多交流,在药物的作用下,李雨游头倚在车窗上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在潮湿的空气中再度醒来。
艰涩张开眼皮,发现景致已断然不同,闭眼时还是枝繁连片,睁眼后却是水光潋滟。
他们来到了海边。
“这是哪儿?”
“码头。”
“我们要坐船?”李雨游有些迷茫,“但这码头......怎么跟其它的不太一样?”
没有围栏,没有寻常的锚碇设施,的确停了几艘大船,但外形也略显奇怪。
“风人他们知道我们是开车走的,无论去哪儿的路口都有风险,只能走海域,”闻绪说,“这里的人大部分认识我,龙蛇混杂也许有眼线,从原住民的码头走比较好。”
李雨游没能力也没资格发表什么意见。
车停在离岸边不远的位置,前面陆续有几名原住民路过。闻绪坐在车里观察了一阵,似乎终于等到时机,留下一句“坐着”便下车前去交涉。
岸边站着三个人,衣着服饰很类似,一位体格健硕,另两位相对羸弱,还有一位蹲在旁侧,躲在大个子的影子中,看起来像个小孩。
李雨游原以为他会找那位大个,但不知闻绪如何判断的,径直找了那个小孩模样的人。印象中闻绪是会几句当地话,不过看起来也用了不少肢体语言。
简单交谈了一阵,几个人突然动作整齐地望过来,盯得李雨游浑身僵直。
好在不是什么严肃的打量,他们齐齐笑了,但这笑容总显得有些邪佞,李雨游不由得后背发毛。
闻绪跟他们耳语了几句,看样子达成了很愉快的协议。回到车上时甚至拿了两根对面分给他的烟,比寻常样式要粗很多。
闻绪没碰它们,随手扔在了储物栏里:“坐他们的船,天黑以后出发,中途会停两个岛,我们直接到目的地工业园再下船。”
“他们同意我们上船?”
“当然,”闻绪看起来伤势好了一些,能够完全仰躺在座椅上,“我说我是隔壁村的商户家儿子,家里人不满意我喜欢男人,给我安排了桩婚事,所以我现在带着情人潜逃。”
刚想问下一句的李雨游结结实实被噎住。
他终于知道刚才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知道在这种境地胡诌点借口是在所难免的,但......
“就没有点别的说法么?”李雨游头疼,“你这么擅长撒谎的人。”
“也可以呀,兄弟创业失败被人追债,过失杀人畏罪潜逃,其实说什么不重要,原住民只认钱,”闻绪双手垫住脑袋,合上了双眼,“不过我喜欢这个说法。”
李雨游深吸一口气,无言以对。
“而且原住民的船谁也不知道危不危险,万一船沉了,咱俩说不定在乱葬岗尸体还能凑一对。”
李雨游现在已经习惯闻绪此类玩笑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真有可能沉船?”
“说不准喔,”闻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安逸,“他们自己造船,没有质检没有监管,出没出过事谁也不知道。”
果然,熬过一个坑,总会迎来更大的坑。
李雨游崩溃地捂住双颊,开始思考是不是该趁现在写份遗书,可惜在这车里也找不到纸笔。
而方才说出恐怖之言的闻绪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大概是进入了浅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