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明死了。傅穹一无所知。成薇宁死不肯出卖的人是谁?
过度的思考让李雨游头疼。
不对,还有哪里不对,还有哪里是自己不知道的。按照傅穹的话,他又从另外一个角度听完了整个故事,细节都是对应的,但就是差一根轴。
李雨游忍着疼痛问:“刘先明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图钱他图什么。”
傅穹摇头:“没有。”
“他就直接让成薇联系你?然后你就被说服了?”
“一开始不是成薇,”傅穹说,“他最初是用传真机联系我的,你知道的,那个军科所的旧古董,因为是内线所以不会留任何记录,每个有身份的人都有一台专属机器,而且必须要个人身份卡才能启动,所以我知道是他,刘先明说在所内要避嫌,所以平常尽量不要见面。后来整个所内传输系统升级了,传真机被淘汰了,换成了有记录的其他收发器,这条路就走不通了,刘先明告诉我会有个传话人,我才第一次见到成薇。”
“淘汰?”李雨游对这件事有印象,“刘先明出事前几个月才淘汰的吧?”
“对。”傅穹说,“那天晚上他最后一次用传真机联系我,告诉我第二天会有人来找我,本来地点约在实验楼西南角,后来因为积雪换了个地方,差点被站岗的看到,也是成薇告诉我这项目可能要中止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你跟成薇怎么联系的?”
“她们检验科不是定期会给全所分发试纸之类的东西?她会在里面混张纸条,写我们要见面的地点......”
为了极力证明自己只是个跟从指令的合伙人,傅穹尽力补充了他视角里所有的细节。
轰隆。窗外突然一声巨响,像是天公震怒发出的鸣叫。
傅穹被吓了一跳:“不是,我真没说谎啊,我句句属实啊——”
闻绪推开窗户看了一眼:“跟他没关系,是那边在人工降雨,估计半小时后就会下到这边了。”
李雨游也不禁随着声响看了一眼窗外,周边一览无余,远处一团黑色的云在缓缓移动,一道刺眼的闪电让他下意识闭了双眼。随后雷声接二连三,仿佛打在他胸膛之中。
他终于知道有哪里不对了。
“等一下,”李雨游沙哑着声音说,“你说他最后一次用传真机是在夜晚,是让你第二天跟成薇见面,然后因为有积雪所以你们换了位置。”
傅穹连连点头:“对。”
“但那一年只下了一场雪。”
兰青画得太丑,雪跟雷阵雨模糊不清,他们一起收拾瓶子的时候,兰青给他展示了唯一一个画的雪花。李雨游当时嘲笑她,比起雪花,这更像一个饼。
“所以呢?”傅穹不明所以。
“下雪的那天晚上,”李雨游说,“我跟刘先明一直在一起。”
第48章 拼图
“幸运成功的话,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会听从指令,意志力顽强的,也许需要催眠之类的手段干预,极个别可能需要电击,失败的话,什么后果都有可能,多半会变成疯子。”
李雨游说完这句话,刘先明沉默不语。
“还有改进的可能性吗?”
“我觉得希望很小,”李雨游说,“而且需要大量的时间。”
“我知道了,”刘先明叹了口气,“你先回吧,我再自己思考一下。”
“很晚了,您也早点回去睡吧。”
“很晚?”刘先明看起来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他扬起一个无奈的笑,“我们竟然在这里干耗了七个小时,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小游。”
李雨游摇摇头:“我没关系的。”
刘先明推开窗,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雪:“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
他叹了口气:“游老师把你送过来,只是给你找条活路,但你太有天赋,不干科研浪费了,但我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好像你每天除了工作,也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
李雨游还是说:“我没关系的。”
“你不怨我就好,”刘先明最后说,“回去的时候,多看看雪吧。”
李雨游头痛欲裂。
一种更加恐怖的猜测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把那把PB手枪夺过来,再度抵到傅穹脑门上:“你确定是那一天?没有骗我?”
傅穹刚才松了大半的气,此刻危险又重新降临,几乎是吼出来的:“都到这份上了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李雨游确认道:“你从来没有亲自跟刘先明谈过。”
“聊过,聊过一次,但跟我们干的事情没关系,”生命的威胁让傅穹回答得非常迅速,“他只过来问我研究人员贷款的事情,我当时还很纳闷他怎么敢光天化日跟我见面,后来觉得可能是障眼法,两个人完全不沟通也可能让人起疑。”
窗外雷声未停,一声落下一声接替。
李雨游在混沌中合上了自己的双眼。不知道闭了多久,久到闻绪都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如果。尽管只是如果。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是刘先明的话......
“你跟刘先明之间没有任何记录,”李雨游说,“你说他被转移后没熬住,死了。”
“对。”
“他们审了刘先明多久?”
“我记不得了啊......一个月吧。”
“刘先明一个字都没说吗?”
“也不是完全没开口,”傅穹勾着身子回答,“偶尔出了几声,但是前言不搭后语,所以审讯员一直觉得他态度不配合,什么都没问到。”
“那你们怎么定的他的罪?”
“那学生是他亲手捅的啊,”傅穹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不是还跟那学生说了对不起不该信他之类的话,况且审的时候他全程没有否认过任何罪行。”
对。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也看见了。
他亲眼看见那把匕首深埋进了陈徊的身体。
良久,李雨游做了一个决定:“审讯记录,你能看到吗?”
“什么?”傅穹不解。
“刘先明的审讯记录。”
“不是不可以,”傅穹踌躇道,“但得去军科所看,你知道的,这种绝密信息只有内部网才有。”
“去,”李雨游说,“现在就去。”
出酒店大门的一瞬间,人工降雨如期来临。雨水如灌,把所有树木冲刷得凌乱不堪。
闻绪在门口拉住李雨游:“这是在计划之外的,有风险。”
李雨游抬头:“但我必须要去。”
傅穹给司机打了电话,车已经在门口候着,只留了一个司机,没有任何安保。出房间前闻绪找前台要了三件雨衣,最大号的雨衣在李雨游身上显得很空阔,过大的袖口刚好能够完美装下那把枪。
三个人冒雨坐进后座,枪离傅穹的腰侧前进了两公分。
傅穹咳了一声:“先不回去,我带他们去趟军科所。”
一路上雨势不见停,没有人说话,雨刮发出了车厢最强烈的声音。
军科所在十一区最西边,车程需要花费一个小时。
雨水让这个凌晨变得无比模糊,李雨游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必须用没拿枪的那只手狠掐自己大腿,才能勉强维持这个姿势。
他第一次进十一区时也下了大雨。但不是人工的,是自然降雨。
他那时没有伞,连雨衣都没有。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就算此时此刻一无所有,但总有人为他铺了条路。他有方向,有未来,有能去的地方,就不会迷失在雨里。
刘先明给了他第一把伞,带他进了临时的出租屋。屋子里全是书、笔记本和实验器材,刘先明把所有的东西移开,把伞随便挂在屋门上,告诉他,抱歉,条件很拮据,暂时先待会儿,后面刘先明会想办法。当时的李雨游没有告诉刘先明这是他见过最厉害的房间。
也许自己未来能成为刘先明这样的人。
到那时候,他不会是任何人的累赘,所有的实验成果,都是他对这个社会价值的证明。
后来那把黑伞和刘先明给过他的所有书籍,被李雨游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陈徊给了他第二把伞。他才进军科所五个月,从来没有在如此秩序分明的环境里生活过。在一个雨天,他不想淋雨,想抄近路,不知怎么拐进了一扇矮矮的门,然后再也找不到出口。左转右转只看到一个很陈旧的牌子——保密处。他打电话给陈徊,才知道自己进了禁区。
通完话十分钟里,陈徊撑着伞出现在自己面前。
游羽觉得自己可能喜欢陈徊,但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件事。因为他的喜欢太廉价了,只是贪恋陈徊对他的温柔。可是陈徊对谁都很温柔。
陈徊翻墙翻得浑身是泥,那把伞被举在他们头顶,陈徊没有批评他一句,只说我带你出去。
后来那把伞成了陈徊遗物,被他家人收走,李雨游再也没见过。
车一个急刹。车内所有人都往前扑了一步。
司机道了个歉:“前面有棵树应该是被雨冲倒了,横在路中央,必须得绕一条路。”
新的路看起来有点偏僻,隔着雨无法判断他们具体在什么位置。
李雨游的头在摇晃的车程中继续撕裂一般痛。
后遗症。那该死的LSD-29后遗症。李雨游回忆那几场雨都有些模糊了。一定是自己忘了什么,所以现在才毫无头绪。在组里的日子,明明有很多琐碎细节,但已经被这后遗症磨得粗不可见了。而偏偏这样残缺的自己,又是唯一幸存的人。一定有什么是自己忘记的。
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司机打了双闪灯,停在了路旁边。
司机再次道歉:“雨太大了,刚才没看清,好像压到了什么,轮胎出了点问题,我去换个备胎。”
司机下车后,闻绪突然出声:“这一段路也太难走了吧。”
傅穹听出了他言下之意,赶紧解释:“你们看着的,我从上车以来什么通讯设备也没摸过,一声都没出,什么都没做啊。”
李雨游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不是唯一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前面有两辆越野也同样打着双闪停住,看起来这一截确实路况不平。
闻绪问:“离军科所还有多远?”
傅穹回答:“大概二十分钟路程。”
见没人追问,傅穹又补充道:“说实话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非得去看审讯资料,真的一点信息量都没有,刘先明都没说几个完整的句子,一直支支吾吾的,看了也不会得出什么结论的。”
李雨游头痛得快炸掉:“别废话。”
那种拼图缺几块所以全部错位的感觉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
他听见闻绪还在跟傅穹说着什么,但耳朵快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