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徊很贴心地没有追问:“没关系,你可以好好想,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
医院背后有一条河。河水在下,桥梁在上。
要当桥上的人,不要做桥下的水。
“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力。”
陈徊一直觉得自己所求不多,他曾经觉得跟河水一样的人生未尝不可,顺势而为,有自己流淌的路。可是总有人要污染这河水。他对是与非没有兴趣,对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也没有兴趣,只想流向自己的地方,却倏然发现河被改道了。这不是自然,人文社会里没有自由流淌的水,只有站在桥上观测水流的人。
所幸他醒悟得很及时,所幸他是一个很会解决问题的人。
离最后一步已经很近了。
陈徊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十二点,新的一天。给李雨游的三天期限已经到了。
他叫上闻绪,踏进了游羽的病房。
“你考虑好了吗?”他问游羽。
在陈徊的记忆里,游羽一直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实验室里任何偶然的声响都会让他敏感地回头。
现在也是,尽管游羽一直控制着自己表情,但由内而外的胆怯是掩饰不了的。
游羽怕死。
很正常,他杀过的每个人都怕死。
但游羽还是给了他不满意的回答:“我不会跟你一起的。”
陈徊有些遗憾:“那真是可惜了。”
这家医院隔绝了所有信号,游羽的病房里也没有任何尖锐的武器,陈徊知道游羽已经没有花招可用,他只是在等死。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陈徊还是很好奇那个问题:“闻绪。”
闻绪没有应声。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跟小游的关系,小游不愿意告诉我,我只能来问你,”陈徊说,“你喜欢他吗?”
闻绪答得没有任何犹豫:“从来没有。”
陈徊看见游羽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知怎么,看游羽可怜的样子,陈徊也不想亲自动手了。
“还好,不然这故事就有点残酷了。”
“你杀了他吧。”陈徊说。
闻绪的动作也很利落干脆。陈徊猜这不是药效,他观察过闻绪很久,他本身跟自己一样,也不是在意他人生死的人。
房间里没有什么尖锐物品,也没有可利用的工具。闻绪用了最原始的办法——他走上前掐住了游羽的脖子。
他们俩的体型跟力气不是一个量级,游羽下意识挣扎,但没有任何用处,双手徒劳地攀上了闻绪的双臂,喉咙发出生理性的咯咯声。
陈徊其实不是很喜欢看人死的时刻。
他是一个追求结果和效率的人,并不追求任何血xing暴力的元素。但因为游羽很特殊,毕竟是自己都能承认的天才,观看天才的凋零算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掐死一个人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长。
就在陈徊觉得快到临界点时,天才好像后悔了。
“等......等一下。”游羽挤出了几个字,嘶哑得陈徊差点没听清。
陈徊微微有些意外。但没有让闻绪停手。
“我......我后悔了,等一下。”游羽继续用那破锣般的声音喊着。
陈徊还是没有回答他。
游羽好像没有办法,在濒死前不管不顾地喊出:“你要的......我有......”
“闻绪,停一下。”
陈徊终于叫了暂停。
游羽剧烈地咳嗽起来,看起来快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陈徊没有专门给他留下喘息的时间:“你说你有什么?”
“LSD-29,成功的,成功的版本,”游羽边咳边说,“我,我做出来过。”
“是吗?”陈徊不太信。
“也不算完全成功,但控制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游羽看起来稍微恢复了点,“你对刘先明动手之前,我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两周,你知道这件事的。”
“嗯,”陈徊说,“我知道,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就是在研究这个东西吧?”
“你想一想,那段时间,组里根本不忙,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有什么理由住在实验室里?”
陈徊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做?”
“都是做科研的,怎么会甘心半途而废?虽然项目停了,但我还是想做到最后一步。”
这个理由陈徊倒也认同。
陈徊继续问:“所以东西在哪儿?”
“军科所。”
“我刚刚才想起来所有的事情,”像是害怕陈徊不相信,游羽主动补充:“当时因为出了事,我没有机会回实验室,也害怕这东西被人发现,就藏起来了。后来受到的刺激太大,你知道的,我记忆一直有问题,会主动回避痛苦的东西。”
陈徊陷入了沉思。
游羽此刻极为不堪,脸上涕泗横流,浑身发着抖,怎么看都是因为刚才跨入死亡的半只脚而后怕不已。
他知道这个说法很奇怪,但游羽的每句话又都有凭据。游羽住在实验室里整整两周,这件事是他亲自看见的,甚至事发时急匆匆赶来身上都穿着实验服;很多中了LSD-29的人,在临死之际会突然回想起现实中的一切,这也是他亲自得出的结论。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这个“成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陈徊打量着游羽,脸上汗涔涔,脖子上是被闻绪掐出的一圈红印,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可怜兮兮——意味着带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威胁。
不妨一试。
陈徊做了决定:“那就再回一次旧地方吧。”
第52章 爆炸
李雨游最终坐上了那辆撞死花仙子又撞向他跟闻绪的越野车。
车上除了自己和司机以外还有五个人,陈徊、傅穹、闻绪,以及两名身材魁梧的安保。
李雨游也没想到自己还会见到傅穹。
傅穹才见到陈徊时,表情如遭雷劈,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而根据陈徊的说法,傅穹知道的事情太多,原本想借此机会,直接将其作为新一轮的实验品,不过现在比起实验,他有了更为合适的用处。
是个完全沉寂的黑夜。
李雨游坐在最边上,心跳宛如鼓鸣。
他方才最后说的话是货真价实的。在窒息的时刻,所有缺失的记忆宛如走马灯播放。
他现在拥有了完完整整的记忆。过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他推开了那扇木门,想起了陈徊给他的指令,也知道自己那两周在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
一滴眼泪无声淌下,给他干涸的脸颊带来一丝滋润。
陈徊没有遗漏这个细节:“怎么,害怕?还是因为良心未泯觉得不安?”
李雨游摇摇头,从头到尾缄口不言。
离别几年,军科所的大门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是同样的季节,银杏树和路灯立在两侧,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副驾驶的傅穹将车窗按下,门卫确认了他的面孔,没有过多阻拦便放行。
越野车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开到了中央二组的楼下。傅穹告诉他们,自从出了事,那一层楼一直被封禁着,没有项目组愿意进到这里,都觉得不吉利。
按照陈徊的要求,司机和傅穹留在了车上。下车前陈徊叮嘱司机也顺便威胁:“如果他有任何举动,你直接开枪。”
此刻是凌晨四点,楼内无人,也没有任何动静。陈徊用傅穹的身份卡刷了门禁,轻松地上到了被封锁的楼层。
这层楼和离开时也毫无变化,除了被打碎的试剂瓶玻璃已经被收拾干净。走廊上花盆犹在,只是盆内空空如也。除此之外,台阶上的灰尘印证着傅穹的话,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而地上凝固的脚印还进一步佐证,军科所甚至都不屑于派人来清扫这里。
这一层成了真正无人的禁区。
“在哪儿?”陈徊言简意赅地问。
“实验室里面的恒温存储室,”李雨游说,“刘先明花了很多钱修建的那个,保密很严格,我当时害怕别人发现,就藏在了那里。”
实验室的门半掩着,李雨游在另外三个人的视线中率先走了进去。
室内的一切也停留在几年前,好多胡乱放置的杂物,李雨游能清晰分辨出来是自己当初没来得及放回原位的东西。旧设备都还在,虽然刘先明作为一个对学术一丝不苟的人,这些设备都是以最高规格采购,但估计还是“不吉利”的原因,没有任何项目组愿意捡这个便宜。
“突然回到这里,我还有些怀念,”陈徊在身后开口,“我现在都还能记起来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是吗?”李雨游罕见地接了他的话,“什么样子?”
“特别认生,特别别扭,”陈徊说,“我原本以为你是刘先明的某个亲戚,那种没实力走后门的绣花枕头,给整个实验室拉后腿那种。”
而李雨游的第一感受是,陈徊是迄今为止说话最温柔的人。演技可能只是他这类人最微不足道的本领。
“我进军科所是因为只有这个机构有自主研发所有违jin物品的权限,刘先明是我经过层层筛查选出来的人,精神治疗类药物也很挣钱,而且听说刘先明跟那些油头油脑的组长不一样,除了学术什么都不会,否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重归旧地让陈徊又多回忆了一会儿,说到这里又即刻回到正题,“所以,你放在了恒温室的储藏柜?”
“对,没记错的话,在最里面那个柜子。”李雨游说。
李雨游待在实验室的那段时间,刘先明对实验室进行了三次改建。
恒温室是一个单独的隔间,为了防止安全隐患,有独立而系统的电源开关操控版,控制着整个房间以及房间内部各项仪器的电源。
李雨游小心翼翼地来到操控版前,拉开了恒温室的总闸——
一瞬间整个实验室的灯尽数熄灭,室内变成纯粹而完整的黑暗,与窗外的黑夜融合在一起。
“怎么回事?”
陈徊立即出声警告,他的一左一右分别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与此同时疑似有东西倒地,接连几道由强渐弱的碎裂声在四周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