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分钟后,车向左一转弯,一颗脑袋栽过来砸在了邵明曜肩膀上。
邵明曜垂眸向左肩一瞥,把炸开的几绺头发给他理顺,淡定地掏手机拍了一张自拍。
照片上,林晃睡着了,大口罩显得脸特别小,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和睫毛纠缠在一起,很乖地靠在他肩上。
他随手把照片发给陈亦司:【已哄睡,不用担心。】
陈亦司回:【老子不担心他睡不睡,老子担心他半夜猝死。】
邵明曜挑了眉,过一会儿才回:【不至于,有分寸。】
*
决赛在一家商务酒店,宾馆就订在附近,出租车直接开到赛场门口,邵明曜背着两个人的包,攥了一下林晃的手,“去吧。”
林晃问他,“不叮嘱几句么。”
邵明曜反问,“叮嘱什么?”
“不知道。”林晃想了想,“别紧张,好好加油那些。”
邵明曜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想加油就加,不想加就把油留着,拿不拿奖都行,紧张也无所谓,反正就那一会儿。你要是能分心,抽空想想晚上吃什么,结束后我来接你。”
真做作。林晃想,重新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知道了。”
直到走到赛场入口,他还在咂摸邵明曜的话。
之所以觉得做作,是因为感觉邵明曜故意偷了他的台词。
但他的台词这次不管用了。
这个比赛,他是一定要拿奖的。
*
长桌上铺开致密的黑色丝绒桌布,雪白的平瓷盘置于中间,顶光和侧光突出着盘中作品。
林晃站在桌后暗区,垂眸看着自己的作品,平和地开口。
“这是一道花果芝士慕斯。
“口味的主题是‘果’,核心元素是芝士、白巧、柠檬和日本柚子。
“气味的主题是‘花’,选用玫瑰和茉莉两种可食用花卉。
“层次秉持破冰而出的理念,自下而上,分别为薄荷黄油脆饼、重芝士、柠柚白巧甘纳许、茉莉卡仕达、玫瑰啫喱、柠柚慕斯。
“插件是柚子白巧克力,喷砂为薄荷糖粉。整体调味在甜中强调酸和清凉感。”
不规则的、边缘甚至带着锯齿样式的慕斯蛋糕,像一块断裂的冰层。插件蝴蝶拢着翅膀,好似还在沉睡,而它身后那只喷砂蝶影却已舒展双翼,跃跃欲飞。
“它的名字是,振翅欲飞。”
林晃抬眸道:“以上,请各位品鉴。”
从酒店出来时天都黑了。每个决赛选手都是独立赛场,他的插件耗时太长,别人早都走了。
昏沉夜色中站着一道笔挺的身影,邵明曜远远地朝他一抬下巴,“结束了?”
林晃走过去,“嗯。”
“饿不?”
“嗯。”
“吃肉?”
林晃想了一会儿,“碳水。”
邵明曜也没特意挑,就在附近找了家西北面馆,他去点菜,林晃坐在位子上放空。
其实到第四轮入围赛为止,这个比赛的表演属性就结束了,决赛不向大众展示,结果也要很久之后才静默通知。省里业内自嗨的比赛,放到全国不值一提,更没法去比拟那些国际大赛,但这是妈妈生前的追求,也确实给当年的眠蝶带来了一线生机。
不管能不能拿奖,眠蝶都有更长的路要走。
林晃把比赛的事从脑子里摘出去,给陈亦司和小姑发消息知会了一声,小姑回了一串大拇哥,陈亦司问晚饭吃哪家,他已经准备动身了。
林晃完全把他给忘了。犹豫一下,干脆给邵明曜点菜的背影拍了一张,发给陈亦司。
【lh:面馆随便吃。来么。】
【没意思:……那还来个屁,我过去你俩都吃完了。】
林晃松了口气,故作失望地回了句好吧。
放下手机没一会儿,手机又震,陈亦司发了张照片过来:【我这一天活得像个脑残粉,看不见你俩真人,从早到晚只能看看照片。】
照片是早晨在大巴车上,他莫名其妙地靠在邵明曜肩上睡着了,邵明曜垂眸瞥着镜头,带着点冷淡的傲气。
林晃被偷拍了个猝不及防。
他又看了一会儿,琢磨着邵明曜应该是为了摆拍,强行把他脑袋掰过去的。
他清了下嗓子,放下手机没回。
老板从后厨钻出来,嗓门洪亮,“你们不是两个人吗,点五碗面?”
邵明曜“嗯”了声,看着手机说,“不够再加。”
老板瞪他无果,又看向林晃,林晃默默扭头看向店外的风景。
邵明曜回来坐下,“你比赛要是拿了奖,店里生意是不是能好点?”
林晃说,“其实已经用不着比赛撑名声了,怎么了?”
邵明曜说,“我在点评上看你们店很冷清。”
林晃探身看了一眼他的屏幕,“哦,你看的是旧眠蝶。一把火都烧没了,点评页没注销。”
邵明曜恍然大悟,“我就搜出来这一个,新眠蝶没做点评啊。”
林晃还没答,面就端上来了。
邵明曜捋着推荐把前面几种全给他点了一遍,肉香面香冲进鼻子,他脑子一空,拿筷子拌一拌,闷头往嘴里捞。
邵明曜自己只点了一碗清汤牛肉拉面,感慨道:“你一吃饭眼神就变得很专注。”
林晃顾不上回,饿了,只知道吃。
吃到一半才渐渐吃出味来,老板是实在人,肉很新鲜,给的块也大,就是调味偏清淡,邵明曜会喜欢,但他更喜欢爷做的重糖重油盐口味。
吃多了面犯困,回去宾馆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浴室里水声哗哗,林晃闭着眼,半睡半醒地听着邵明曜洗澡。
过一会儿,邵明曜从里头出来,衬衫变成了背心,睡裤穿他身上也没有垮塌感,反而显得双腿修长利落。他站在林晃床边擦头发,林晃随手捻了一把他的睡裤,软乎乎的。
邵明曜催他,“洗完再睡。”
林晃翻个身仰躺着看他,“你早上偷拍我干什么。”
邵明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继而淡定道:“让陈亦司看看,你乖着呢。”
“屁。”林晃说,“你是狗,划地盘呢。”
他挣扎起身,拽过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里还留着湿热的水雾,台子上摆着宾馆的洗浴三件套,旁边还有一只黑色的瓶子,林晃拭去上面的水看了一眼,是沐浴露。
他随意往掌心挤了一下,涂开在身上。
木质香在热水中弥漫开,像打翻了一瓶邵明曜。
林晃洗完出来,困劲散了,也站在床头擦头发。
邵明曜放下手机,吸吸鼻子,“什么味?”
林晃瞟他一眼,“小狗味。”
“这可不是我划地盘吧。”邵明曜说,“你主动来沾的。”
林晃把头埋在毛巾里使劲搓,“谁知道那是你带的。”
他擦干头发,趴在床上用手机看题,邵明曜低头和人发消息。
林晃看了两道数学,回头问,“谁啊。”
邵明曜打着字说,“我妈。换了个电话号又来找我,我跟她说没空。”
林晃问,“她又吵架了么。”
“没。”邵明曜语气很淡,“好像要和那个男的安定下来了,想和我打个电话好好交代一下。”
林晃没明白,“交代什么?”
邵明曜平静道:“大概是以后别再联系吧。我跟她说用不着,以后都不联系了。”
林晃没吭声,过一会儿邵明曜放下手机,说道:“没事,晃晃。”
林晃看着他,“邵明曜,你是不是搞反了,怎么换你来说没事呢。”
邵明曜笑了下,“看你眼神发空,比听我妈说以后断联还可怕。”
“我眼神空么。”林晃掏手机照了一下,没看出来,他觉得自己现在眼睛可有神了,里面全是东西,虽然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吧。那天瞥见学生证上的照片,给他自己吓一跳,像个活死人。
邵明曜关了灯说要睡觉,林晃躺在床上看窗外。窗帘没拉,外头好大一轮月亮,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院里有狗叫。
挺凶,应该是没人管,和北灰不一样。
林晃正要去摸耳机,邵明曜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怕么。”
林晃“嗯”了声,“有点。”
邵明曜拍拍床边,“来我这。”
林晃犹豫了下,坐起身却没动,垂眸道:“邵明曜,你不会要弄我吧。”
“我天。”邵明曜叹气,“你说话能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林晃想了想,“我今天会交代在这吗?”
话刚落就被捂了嘴,邵明曜另一手把他拽过去,“担心你怕狗,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确实怕狗。”林晃说,“小时候被咬过一次就算了,现在天天被……”
狗又咬。
林晃其实估摸到了,就算是标间,也不可能真老老实实睡一宿。他这一天忙着决赛,却总还是时不时分神想一想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