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坚持到那一天,哪怕沈问枢表现出了异常,他也有所怀疑,最终,他还是选择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谁让只有沈问枢正常活着,才能好好延续身体的活性?
要是他过早的转换了身体,那真不一定能坚持到那天。
再找一具同样天赋的身体就太麻烦了。
青枳自认立于不败之地,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所供奉的野神,其实并没有把他当成很重要的信徒。
那些由他掌管的万应公庙,因果早已经和他融为一体。
当池轻舟在恒明市发现万应公庙,通知相关部门整顿和处理的第二天,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衰败!
他迅速找出以前准备好的药物,服用之后,只是短暂地遏制了几个小时衰竭,反噬就变得更加汹涌。
青枳慌了。
他冲进静室,疯狂对着野神祈祷。
然而以往总是给他回应的野神这一次压根没理会他。
无论他怎么祈求怎么咒骂,那尊神像就坐在供桌之上,眉目温和,如同泥塑。
青枳终于疯癫了。
他推倒了供桌,砸碎了神像。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不是什么信徒,只是野神的弃子而已。
野神让他负责万应公庙,从来不是信任或者重视,仅仅是在为万应公庙里无数鬼物带来的因果找一个背锅的。
所谓司命夺其算纪,因果报应,终于轮到了他身上。
但青枳不想死。
原本他是打算十年后再对沈问枢下手的,到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些了。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叫沈问枢去找他,完全不担心沈问枢会不会逃离。
沈问枢也确实去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青枳已经遭了报应,还不想暴露自己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的事情。
在他踏入静室那一刹那,青枳就对他下了手。
灵魂的撕扯感刺激到了他,曾被人强行关闭的通感硬生生被冲开,童年时的记忆翻涌上来。
那些不曾消失的扭曲复苏,重新回到沈问枢身上,把他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
但他现在比小时候强大太多了。
虽然受到了一定影响,性格有些怪,可那些扭曲已经伤不到他了。
他的实力也因为通感复苏而暴增了一倍不止,原本稳稳压他一头的青枳,现在只能苟延残喘。
沈问枢拖着青枳走上山坡,笑嘻嘻道:“师父,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想这么早恢复记忆的。”
青枳没有反应。
他自顾自往下说,“哦,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觉得现在这个状态不好,也不会因为这个状态受伤。我只是不想生气罢了。”
山坡上不太平坦,石子、树枝更多了,时不时刮在青枳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新鲜的血痕。
沈问枢:“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因为舟舟也不记得我了呀。要知道,我可是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呢。当初我状态不好,记忆还是舟舟帮我封的。”
他脚步一顿,有些兴奋地比划着。
“小时候的舟舟特别可爱,你知道吗?他比我还小一点呢,就会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小孩子不能逞强。”
“他可善良了,明明我们都不认识,他也愿意救我。我再没有见过比舟舟更善良的人!”
而且舟舟还勇敢、执着,面对危险敢于拼搏和豪赌。
青枳的眼皮子颤了颤,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沈问枢刚才的震撼发言。
“他才那么高。”沈问枢仿佛一无所觉,比划了一下高度,笑容温柔许多,“他那么乖,那么可爱,那么优秀,天底下没有比舟舟更好的人啦。可惜他献祭过自己,灵魂有伤,后来忘了我。”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两秒,不满地哼了一声,“邢肃那个老不死的,舟舟居然看上了他,真是好便宜他!他最好不要对不起舟舟,不然我一定叫上舟舟其他朋友给他一个好看!”
沈问枢收敛了笑容,转过头,定定看了青枳一会儿,突然一脚踹在他胸口。
“师父啊,你应该明白,我才是舟舟第一个朋友。不管是什么,第一个总是特殊的。可是因为你做的孽,舟舟把我忘了呢。”
他的眼中染上浓浓的怨毒。
“真烦啊,连程尚这样的人,舟舟都和他做了朋友,可是却忘了我。”
“这都是你的错。”
一直没有闹出大动静的青枳指尖颤抖,表情里莫名透出几分狰狞。
沈问枢的表情也变得恐怖。
“你这是不认同的意思?你难道是想说,这是舟舟的错?我告诉你,舟舟不可能有错。这都是你造的孽!”
他狠狠踩住青枳的胸口,青枳无法呼吸,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两下,两行泪从紧闭的眼角落下。
沈问枢不想去分辨他这样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冷笑一声,缓缓蹲下身。
“我就知道师父你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这样也好,更方便一会儿我做事。”
“师父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青枳不动了。
沈问枢嗤笑着站起身,拖着他大步走进山神庙。
他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青枳扔在角落,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朱砂等材料,在山神庙正堂的地板上布起符阵。
奇异的香气和浓郁的血腥气渐渐混合在一起。
装死的青枳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但一下想不起来。
他极度不安,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疯狂地挣扎起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清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沈问枢只当没看到他过于剧烈的反应,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青枳会觉得这个香味熟悉是正常的。
这个味道,不就是青枳身上的气味吗?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分辨出了用料和用途,也就只有青枳本人还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他愉悦地弯起唇,勾勒最后一笔阵法之前,一道红色的影子忽然冲向他,一把将他推开。
“你疯了吗!给我住手!”
恐怖的力量将沈问枢掀翻,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勉强停住势头,立刻闷不吭声地爬起来,冲了回去。
红色长袍的青年见他还想补最后一笔,赶紧扑上去按住他。
“你给我住手,你这个疯子、疯子!”
“你要献祭这个东西?他只会污染龙脉!污染龙脉的因果你担得起吗!”
沈问枢猛地被撞倒在地,隐约听到一声脆响。
他知道自己肋骨八成裂了,却毫不在意这点痛苦。
他抬起头,嘲讽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青枳不早就是你选定的祭品,当初你不觉得他有问题,现在倒觉得他不能献祭了?”
红袍青年脸色一沉,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龙脉!”
沈问枢笑了一声,吐掉口中的血沫,轻蔑道:“怎么,合着他身上的标记不是你打的?”
第133章 昔我往矣(15)
红袍青年眼神平静,语气充满了冷漠。
“给他打标记又怎样?他经营那么多阴庙,收留了那么多鬼物,基本时刻都在对我造成污染,我不可以讨厌他吗?”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按在地上的沈问枢,有些嘲弄地问,“还是你作为一个人类,认为我身为龙脉,不应当也没有资格报复同样是人类的青枳?”
“哈。”沈问枢笑了一声,语气远比他更加嘲讽,“你还知道龙脉被镇压和污染,是可以进行报复的?那你是不是没想过,最该受到龙脉报复的就是你?”
红袍青年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脸懒得答话的厌烦。
沈问枢:“啧,你怎么不回答?是心虚了?”
红袍青年还是没理他。
沈问枢也不觉得无趣,反而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你花了好几百年时间,建了这么多阴庙,硬生生用香火把自己从一个厉鬼堆成野神。刚成为神明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已经摆脱了弱小的、必然会消亡的命运?”
红袍青年依旧没有说话。
沈问枢点点头:“哦,明白了,你有。那在不久之后,你突然发现,成为神明也不能逃避因果,你犯下的罪还是会被天道规则清算,是不是特别的绝望,对未来都没有了盼头?”
红袍青年冷冷瞪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问枢自顾自往下说:“你想尽了办法要脱身,干脆开始推其他人去处理万应公庙的事情,让他们去承担因果。你逐渐隐藏在幕后,但你不会以为这样做,你就能逃过清算了吧?”
他给了红袍青年一个眼神,眼中明晃晃写着“不会吧不会吧”六个字。
红袍青年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沈问枢,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他不客气地说,“我是指物理意义上的那种有问题。这么多年你跟着你这个师父,难道是终于被他给逼疯了?”
沈问枢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满脸恼火的红袍青年,咂了咂嘴。
这个东西生气真是生的好认真,活像他真的在胡说八道似的。
这副一点都不见心虚的样子,是笃定他手里没有证据吗?
沈问枢特别想笑,所以他就特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这么理直气壮哦。
换个人来,说不定还真的相信他的鬼话,怀疑自己是猜错了呢。
可惜他一点都不怀疑。谁让这是池轻舟的猜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