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行尸的身份,罗淮玉没法正常翻墙,洛听正好会赶尸,就留下来帮忙。
池轻舟则先来一步,帮两人确认一下情况,顺便给薛今是解围。
池轻舟目标极其明确,全程没有一丝犹豫,速度越来越快。
相反,矮个子男人只勉强逃蹿了一会儿,动作就开始变得僵硬。
浓郁的鬼气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他又惊又怒,压抑不住暴躁,低声骂了句娘,下意识向后瞥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就差点儿把他的魂吓没!
朦胧的月光下,巨大的影子拉扯到极致,颜色似乎都变淡了些许。
细长的触须争先恐后涌向他,张开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兜头就向他扑来!
去他娘的!
这样的影子,跟在他身后的,还真的是个人吗?!
他眼中染上浓烈的愤怒和慌张,惊得低吼一声,当即一个侧身向前扑去。
僵硬的关节让他无法正常控制身体,他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总算阴差阳错避开这一击。
他来不及庆幸,恐怖的鬼气就游荡在附近,逼得他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侧面夺命而逃。
他很清楚,一旦被这道鬼气沾上,他绝对好过不了!
矮个子咬牙转动着关节,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拼命加快速度。
矮个子快,池轻舟也不慢。
他几个纵跃,瞬间跳过十几米距离,几乎是眨眼就逼近矮个子背后。
影子构建而成的大网稍微调整了下角度,以雷霆之势再次扑下!
矮个子转身,向另个方向扑倒。
然而池轻舟已经到达他附近,他这一次闪躲不过是徒劳。
颜色浅淡的影子一接触到他的肩膀,立刻缠绕而上。
明明还隔着厚重的衣服和围巾,但影子的触须就仿佛烧红的烙铁,顿时将他左肩烫伤。
白烟从伤口处飘散而起,他只觉得自己的骨肉被泼了一捧王水,迅速融化消失。
僵尸也是能感觉到疼的,尤其这种疼不单纯作用在身体层面。
难以形容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惨嚎,再也无法掌控四肢,一下失去前扑的方向。
他像颗球一样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一段距离,才凭着摔倒的力量和速度扯开那片影子。
但他已经没有再爬起来的力量了。
肩上融化般的痛苦持续不断袭击着他,他只能发出一声连一声的惨嚎,好不容易被风衣男藏好的气息就这样泄露,当场惹得逃向另一边的风衣男表情大变。
风衣男怨毒地看了池轻舟一眼,单手掐了一串复杂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矮个子肩上剧痛稍稍减缓,挣扎着翻了个身,看向池轻舟的眼神里全是恐惧。
池轻舟猜得没错,他的确就是洛听和罗淮玉正在寻找的盛一杭。
曾经他只是个普通人,但现在,他和罗淮玉一样,再也不属于人类。
不过不同的是,罗淮玉怨气深重又被墓气所冲,属于自然起尸,他则是被人为炼化的。
炼化他的人从一开始就抱着极强的目的,没有给他任何自行修炼的机会,强行将他从行尸催化成活僵。
以这个位面的划分,活僵在僵尸五个级别中属于第三级。
直接越过行尸、僵两个阶段成为活僵,盛一杭原本是该开心的,这说明他也有潜力。
然而他在镜中看到自己那一刻,就知道他被坑了。
活僵活僵,顾名思义,就是看起来和活人差不多的僵尸。
自行修炼的活僵在这一个阶段,除了心跳、体温和剧烈运动时些许的僵硬外,起码从外表来看,已经与生前没有任何差别。
他们不再惧怕阳光,只要稍微避过正午的太阳即可。
在保留僵尸出色的防御能力和尸毒之外,他们还可以混进活人当中生活,一旦动手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盛一杭不一样。
他是被强行催化的,没有经过前两个阶段的积累,不但关节没有普通活僵灵活,就连尸毒都比一般活僵要弱。
他的外表也没有像普通活僵那样恢复到生前,反而带着一身死亡后才出现的尸斑。
就这长相,走出去谁会相信他是个活人?
在镜中看到自己那张脸的刹那,盛一杭差点儿被气疯。
索性风衣男催化他用的是罗淮玉家人的血液,他一身铜皮铁骨还要比寻常活僵更厉害些,一般招雷咒都伤不到他,总算让他勉强接受了这个鬼样子。
然而就是这唯一让他满意的优点,在池轻舟刚才的一击中也化作了泡影。
什么铜皮铁骨,没用!
根本没用!
池轻舟遍布鬼气的影子,比至阳至刚的雷法对他伤害还要大,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盛一杭只觉得见了鬼,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难怪邶深这么嫉妒这个人,都是玄术师,遇上这样的天才谁能不嫉妒?
深知邶深不可能现在就放弃自己,盛一杭咬了咬牙,一摆身,掉头往风衣男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
他在提醒邶深赶紧带他逃走,晚一步他恐怕就要被池轻舟彻底弄死了!
邶深着急不已,直接加快了念咒速度。
池轻舟感觉到空气中尸气更加浓郁,风衣男的气息却完全消失,有些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
终于完成术法的邶深抬起头,隔着数十米距离和池轻舟对视一眼,旋即化作一滩黑水,眨眼就渗入绿化带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已经被池轻舟影子捉住的盛一杭也变成一滩黑水,气息彻底淡去,顺着影子的缝隙流进泥土中,远遁而去。
池轻舟笑容变淡。
他脚下影子一晃,另一半灵魂浮了出来,就要与他分头行动,直接追上去。
邢霜栈赶紧从影子里跨出,轻飘飘落在池轻舟身边,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轻舟,冷静,不要太着急,后面还有机会。”
池轻舟沉默片刻,回过身,用力抿了抿唇。
“邢肃。”他推开邢霜栈的手臂,连名带姓地叫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每次总会说这样的话?”
邢霜栈摸了摸他的发尾,目光温柔。
“我没有骗你,我看不到你未来的人生,也确实不知道什么,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再受伤。”
池轻舟不为所动,定定看着他。
邢霜栈叹了口气:“看来,除了19岁之后三年的事情,你也记不清你11岁和15岁时的事情了。”
池轻舟还是没有说话。
但他有些迷茫地回忆了片刻,记忆像是被笼上一层纱,怎么都看不清楚。
他呆了呆,有些无措地看向邢霜栈。
邢霜栈重新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你只是有些记不清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池轻舟抓住了邢霜栈的袖子,轻轻嗯了声,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鼻音。
邢霜栈和他靠在一起,低声道:“你11岁的时候,曾经失控过一次。”
那其实是池轻舟第一次失控。
10岁那年秋天,池轻舟被养父,也就是池清宁的亲生父亲打伤,后脑数次被皮带抽到,眩晕之下隐约感觉到不妙。
为了保护自己,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养父身前扑开,却没想到这样反而激怒了养父。
正值壮年的男人单手拎着他,一路从六楼到楼下的空地上,再次扬起了皮带。
他的养母跟着下了楼,不但没有劝阻养父,还大声叫骂,试图将错误全部推给他。
他的头越来越晕也越来越疼,明明皮带抽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非常非常冷。
他头一次体会到生命流逝是怎样的感觉,想要向周围人求助,结果却只看到一群老头老太太指着他哈哈大笑的场面。
他没有手机,也没有朋友,正常求助的路被完全堵死,巨大的不甘让他在生命终结之前做出一个选择——
不管三个月前遇到的那个人是真大师还是假大师,献祭招来的会是什么东西,他都要拼一把。
他勉强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液在水泥地上画出那个大师教给他的符箓,断断续续念完祭祀祝祷词,却在最后因为没有合适的祭品而差点失败。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着地上的血迹,灵光一闪,将自己当做祭品完成了祭祀。
按理说,这种不成规模的、时间地点都很奇怪、祭品完全不符合规矩的祭祀,作为灭世级厉鬼的邢霜栈压根不该理会,但一切就是那么巧合。
那天他心情不好,用活人祭祀更是撞在了他的忌讳上,邢霜栈怀着找人出气的心态,真的关注了一下这场简陋的祭祀。
然后他才发现,祭祀人奉上的祭品就是自己,为的只是活下去。
如果不是受到祭祀的人是邢霜栈,他真的很想说这是种行为艺术。
祭祀用的祭品是活不下去的,偏偏池轻舟祈求的就是活下去。
邢霜栈见惯了生死,见惯了为达目标而做出惊人之举的人类,但在那一刻,他还是被池轻舟那双充满平静的桃花眼惊到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45年前他心血来潮配合玄协故意散掉一半修为,为的就是在这一刻察觉到池轻舟简陋的祭祀。
如果他实力还像以前那么强横,以他定下的规矩,这么简陋而不合礼仪的祭祀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被镜暝山大墓挡掉,根本不可能让他看到。
种种原因之下,邢霜栈伸出了手,将已经断气的池轻舟硬救了回来。
从那一刻起,池轻舟的玄术天赋就直接爆发了。
他握住养父抽下的皮带,鬼气掀翻了附近所有人,震得他们几乎完全忘记了这段记忆。
不过池轻舟的爆发给他们留下了恐怖的心理阴影,即使那些人忘记发生了什么,潜意识里依然对池轻舟充满了恐惧。
池轻舟也没因为爆发就马上变得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