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行大概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不过他并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面前是一扇虚掩着的门,从门缝里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
他看见自己伸出了手,那扇门便无声地开了。
这是一间卧室,和自己的房间布局基本一样,只不过是书架上没有那么多辅导书和练习册,相反则是各种关于金融分析和数据测算的专业书。
所以这并不是他的房间。
中间是一张松软的床,床品都是深灰色的,上面正侧躺着一个人,睡得安稳。
谢行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又不知来由的欢喜,他缓步走上前,低下头,无声地望着床上毫无防备的人。
是宁柯,他的哥哥,他这么久以来尊敬又仰望的人。
宁柯还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丝绸睡袍,领口被睡觉时的动作扯得松垮,薄被搭在他的肩头,遮去了他身上的大部分位置。
但即便如此,他的脸颊,他的脖颈,那白皙的皮肉也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白玉一般莹润的光泽。
尤其是在深色的被褥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
微长的发丝随意地鬈曲着,纤长的睫毛垂着,在眼底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显得比平常还要温雅柔和。
这还是谢行第一次见宁柯睡得这么熟,毫不设防的样子,他正出神地看着,那具承载着他灵魂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突然动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单膝压上了床榻,柔软的深色被褥瞬间陷下去了一块。
他倾身上前,双手支在枕边,把宁柯整个人都覆住了。
青年依旧没有醒,他垂首看着那张昳丽又温文的侧脸,那股令人摸不清头绪的亢奋便又涌上了心头。
谢行正迷茫着,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不打扰哥哥休息,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谢行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脸颊凑到了宁柯温热的颈窝边,起初只是唇瓣若有若无地触碰,宛如蜻蜓点水。
但是几秒钟过后,便是放肆的啄吻。
不知为何,触感也是那么真实,他能闻见青年身上温软的清香味道,能感觉到自己鼻翼间呼出的热气,唇下那细腻顺滑的皮肉被小心翼翼地含住,还能感觉到宁柯脉搏平缓的跳动。
谢行活了十八年,哪见过这阵仗,一时被惊得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应该立刻停下,立刻退开,但又好像被梦魇住一般,全身都动弹不得。
然而下一秒,他余光就看见身下本来睡着的人猝然睁开了眼。
那对琥珀色的,潋滟生光的桃花眼和平常一样清明,几乎让人不禁怀疑他刚刚到底有没有睡着。
不过那对眼睛却又和平常那样不同,惯有的柔和笑意消失了,转而是几乎漠然的平静。
就像他从前害怕过许多次的,哥哥也会望向自己的那种眼神。
但还没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宁柯却倏然动了,青年抬手握住了谢行的手腕,同时,还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像是金属的碰撞声。
谢行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刚刚宁柯的手一直被掩在薄被之下,他便并没有注意到。
此时他才愕然发现,青年那纤细到一手可握的白皙手腕上,赫然是一串银色的金属链子,细链很长,蜿蜒着隐没在堆叠的被子之下,在暖黄色夜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
一时之间,谢行也顾不得这是在梦里了,拼了命的想向后退。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是谢行一头撞在了自己床边的柜子上,然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摔到了床下柔软的羊绒地毯上。
谢行的脸贴在白色的长毛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额角的汗顺着鼻尖滴下,身上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有完全褪下。
平生第一次的,他突然有种骂人的冲动,是想要骂自己。
他剧烈地喘息着,几分钟之后才裹着被子跌跌撞撞地直起身,床头柜上搁着的夜光电子表尽职尽责地亮着,显示现下是凌晨两点十五分,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所以即便他刚才已经发出来了不小的动静,也没有人听到,房间里还是一片静谧,空气中浮动着香薰的清香味道。
谢行摸索着端起柜子上自己在睡前放着的一杯冰水,此时冰块已将差不多化完了,杯壁湿漉漉的,但是他还是仰头一口喝干了,连带着把细小的冰块也一起吞了进去。
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不像刚才那样昏沉了。
谢行嚼着冰块,半跪在床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拿手机做什么,单纯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像是掩耳盗铃一般,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指纹解锁之后,他打开微信,恰好看见了段瑶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的朋友圈,多半又是半夜不睡觉,偷偷看小说。
果然,那是一本小说的剧情截图。
——青年抬手狠狠地扇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一巴掌,语调冷淡地开口:“我把你捡回来,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事的吗?你要是头脑不清醒,就去院子里跪着,跪到你想明白为止。”
——少年却是半点没有反抗,只是仰起头顺势抓住了青年的手腕:“哥哥别生气了,哥哥想怎么罚我我都认,但是我不会放手的。”
“哥哥想怎么打,我自己动手。”
连带着还看见了段瑶的文案:嘿嘿,年下,嘿嘿,哥哥,嘿嘿~
哥哥,你能不能别打我几下就不打了,我都跟朋友说感觉这次可以结婚了。
谢行:……
短短一分钟,刚刚拼命压下的回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再也容不下他的自欺欺人了。
少年一把将手机丢回到一团乱的床铺上,紧接着便飞快地甩开身上的被子,直接窜到了浴室里。
等到匆匆冲完一个澡,把自己重新收拾体面,谢行裹着浴巾走到了镜子前,他看着的水珠顺着自己的发丝滴到鼻梁上,顺势闭上了眼。
然而一闭上眼睛,段瑶那本小说,以及那个旖旎的梦境便争先恐后地凑到了他面前。
宁柯脖颈和锁骨上淡淡的,却又格外明显的红痕,被牢牢圈在链子下的苍白手腕,还有那双平静的清透眼睛。
虽然没有情绪,却又像是望进了谢行的灵魂深处,看见了他心底所有的心思……
谢行猛地睁开眼,浴室明亮的灯光在他眼前摇晃,他明明可以落荒而逃,但他却是突然抬起手,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半点没有收力,也半点没有考虑自己明天还要上学,以致于脸上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脑子里面嗡嗡直响。
但即便如此,谢行依旧觉得不够,他把双手撑在雪白的陶瓷洗手池边上,手指紧紧攥着,骨节都泛白了也没有放手。
“谢行啊。”他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是天生就是个混蛋啊。”
第42章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 谢行是戴着口罩去的,因为昨天晚上折腾到将近凌晨四点才重新睡着,所以他今天来的也比昨天晚一点。
段瑶已经到了, 正坐在座位上和英语课代表纠缠,想把英语周报晚交一节课。
等到交涉以一杯香飘飘奶茶结束, 段瑶回过头看见了谢行的模样,有些困惑地一挑眉梢, 问道:“谢行, 你是感冒了吗?”
这句话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已经接连被宁柯和谢明珏问过两次了, 不过都被谢行支支吾吾地遮掩了过去。
所以在听见段瑶的问话之后, 他也只是挤了声“嗯”出来, 然后便坐到座位上, 开始从书包里翻找要交的作业。
闻言,段瑶不禁“嘶”了一声, 有些怀疑:“听起来不像呢?”
谢行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清透,硬说的话,也只是听起来沉闷一些,好像是情绪不高,不过这也很正常,四中的学生们就没有在到校的时候高兴的。
谢行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段瑶一眼,便又低下了头,把手里一沓作业交到了课代表手里。
段瑶撇了撇嘴,她早就习惯了谢行平时的内敛和沉默, 也许只有在宁哥面前,他才能多说几句话。
但这也并不影响段瑶平时和他说话, 毕竟她坐的和朋友离得太远,找人聊天被李岩抓住会死得很惨,但她要是和谢行聊天,只需要简简单单回个头。
“我跟你说哦,谢行,我昨天晚上看了一篇超好看的小说,然后我去刷微博,想看看有没有二创。”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段瑶神神秘秘地问道。
谢行正在提前写今晚的作业,为了给西京大学的冬令营腾出点准备的时间,闻言便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不想猜。”
段瑶:……你还真是怪没意思的。
但是段家人向来习惯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段瑶假装自己根本没听见谢行那毫不捧场的一句话,自顾自地接着向下说,语调依旧是高深莫测:“我看见了宁哥和秦煜的CP超话。”
一听见宁柯的名字,谢行倒是终于不闷着了,但是他又确实不太明白段瑶说的东西是什么,于是便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段瑶不禁扬了扬眉,她这才想起来,谢行估计连微博都不刷,怎么可能知道超话是什么?
于是,她便竖起两根拇指向谢行示意道:“就是说,有很多人喜欢把宁哥和秦煜……”
她把两根拇指贴在了一起:“凑成一对。”
闻言,谢行的眉毛便拧得更紧了:“这又是为什么?”
他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不过又说不明白他是不喜欢听见宁柯的名字和秦煜那个人搅和在一起,还是根本不喜欢宁柯和其他任何人以那种关系绑定起来。
段瑶耸了耸肩,倾过身压低声音道:“因为一张照片,就是上次我哥温泉山庄开业那天,他俩相距差不多八百米的一张合照,也不知是谁拍的,更不知是怎么流出去的。”
说到这里,段瑶不觉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他们是怎么看出来两个人有CP感的,我看他们真是饿了。”
谢行不禁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荒唐至极的梦境,再加上听到段瑶说的这件事,不觉更加心烦意乱。
他本来就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从小到大各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就更不用说昨晚那个梦了。
所以谢行只好拼命压制住自己的回忆,以致于都快忘了早上面对宁柯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勉强保证自己不接着落荒而逃的。
因为谢行的口罩一直没摘,所以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但是看着谢行眉眼间浓重的郁色,段瑶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谢行,你该不会真生病了吧?还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谢行不禁心道,当然没睡好,谁家好人一晚上只睡四个小时。
不过说到这件事,谢行倒是难得的有种求助于段瑶的冲动,毕竟这小姑娘虽然看上去不太聪明,但是貌似经验很多的样子。
谢行慢慢盖上手里中性笔的盖子,发现李岩老师还没有过来,便看着正靠在墙上翻着单词书的段瑶问道:“段瑶,你做过很奇怪的梦吗?”
“嗯?”闻言,段瑶难得有些发愣,她把厚厚的单词书又翻过一页,说道:“怎么个奇怪法?”
“就是……”谢行斟酌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一些你在现实中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段瑶不禁更困惑了,她把单词书顶到头上掩护自己,凑近了和谢行说话:“可是梦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因为在梦里,所以你才有机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还梦见过我花了一万块钱请算命师傅算命,他算出来我只有一条命。要是在现实生活中,估计连我哥都干不出这事吧?”
谢行:……段先生可能还不是傻子。
“所以……”,段瑶总结道:“你今天这样是因为昨天做了很奇怪的梦?”
“嗯。”谢行沉闷地应道:“算是吧。”
“肯定是因为你最近太累了。”段瑶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可太有道理了:“你想啊,你每天从上课到晚自习,都在马不停蹄地学习和写作业,完了还要抽时间准备冬令营,压力太大了就会胡思乱想,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