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容诉云第一次思考百姓的孩童该如何处理,如今这里的百姓人口不算多,孩子的数目也并不多。可是凉川州完全不像都城、或者别的郡县那般,有书院,有启蒙。
目不识丁是常态。
这里的孩子若能识得几个字,大多也是因为家中有年迈但会认字的老祖宗顶着。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每一个小孩或许都是劳动力,他们会去野外挖野菜,水里摸小鱼。总之,他们要学的绝对不是那些“知乎者也”和文字,而是——
如何在最小的年纪出来做事,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
不过他同大伯二伯联系很少,唯一有联系的是三伯,还是因为委托护护送牛马和粮食。
因而容诉云在第一封书信发出以后,又额外写了另外一封书信,邀请三伯一家来此地游玩,还在书信中大花笔墨,着重描述了此地气候适宜:明明寒冬腊月之际,百姓还穿单衫,极其适宜同样寒疾缠身的三伯母过来养身子,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妹妹也可以过来见见这里的风光。
女子虽说养在闺阁中很好,但也可以出来,多见见外面的风景,谁说女子不如男。
后面这句话是顾牧青非要容诉云加上去的。
用顾牧青的话来说,手下镖局送个镖到荒凉的凉川州,三伯都能问这里有什么适合女子和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还重点询问这里有无几味药材可以治愈咳疾。
这样的男人,一定是百分百顾家的人!
就很合“爱脑婆”一百分的顾牧青的脾气。
第56章 基建第四十三天
不过三伯来不来还是后面的事情了,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建造一个什么样的学堂。在容诉云看来,他心中的学堂只有书院这一种类型,剩下的便是私人启蒙。
但一个书院的建筑繁华富丽,他们恐怕没这么多时间。
那又有什么方法能够迅速让不识字的百姓开蒙呢?
至少让那些孩子接触到文字……
“宝儿,你在纠结什么呀?”顾牧青忍不住发问,因为容诉云手中的笔已经停了好久了。那一滴墨水重重的滴落在纸面上,迅速团聚氤氲。
也不知道容诉云想写什么,顾牧青鲜少看到他这么纠结。
容诉云在顾牧青心中一向是杀伐果断,从来不会犹豫超过三秒的人。
容诉云的五官一如以往的隽秀如竹,但是此刻带了点用脑过度的浅淡疲惫,然而他的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听顾牧青问询,容诉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收回了手中的笔:“我在想书院如何建造最快。”
“啊?难道不就是砖瓦房就可以了啊?”
顾牧青原本正在心里计算着那些鸡鸭猪出栏的时间,听了容诉云这个疑惑,他顿了顿,放下纸笔道:“宝儿,咱们就建普通的砖瓦房吧……难不成宝儿想建造像都城书院那样的巨大书院?也不是不行,但现在好像还没什么必要……”
那么大的一个书院包括了无数个讲堂,这是书院传道受业最重要的场所,此外还有藏书楼,有些还有供奉先圣先贤的祠堂,以及供学生居住的斋社……在顾牧青看来,古代的书院不仅是上课的地方,更是进行文化交流的一个文艺天地,这是闲散、有钱、专门读书的人该去的地方。如果只是给百姓们启蒙文字和数学的话,暂时还用不到。
这就是容诉云犹豫的地方:“对,所以我们只建造一些瓦房,供给上课即可……”
“嗯嗯。”顾牧青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想起什么,他突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之前多建造的那些瓦房就足够开设成学堂。”
顾牧青越想越觉得可行:“真的可以啊,宝儿,赞美暂时先用着呗,不过咱们这么多的人……还得建造学校,不仅学校,后面还要有医院,宝儿,医院就是咱们这里通常所说的医馆。从物质到精神,最后到自我实现!马斯洛需求理论完全正确!”
家中有粮食只是第一步,后面百姓还需要有衣服穿,有文娱,有自我的文化诉求。
“马斯洛需求理论?”容诉云不理解一个词叫做“马斯洛需求理论”,但顾牧青熟知:“就是在满足了人们最基础的物质需要以后,我们需要的就是满足百姓更深层次的需要。
换句话说,当下能将就就将就。
不能将就……顾牧青甚至想到直接在大广场上开课授业。
不过现在有了能够遮风挡雨的砖瓦房,也不至于让小孩童们出去晒太阳。
“有道理。”
容诉云又学到了一个说法。
然而学堂的建设依旧在容诉云的规划之中,没有那么复杂的楼房,至少要有宽阔的讲堂,还有足够的启蒙书册。此外,藏书楼也是容诉云规划之中的建筑,藏书楼可以慢慢地建造,到时候不仅可以供给孩童看书,也可以供给百姓,甚至有需求的官员……
现在想一想,只剩下最关键也最紧缺的一环——
顾牧青拍了拍手,表情为难:“宝儿,咱们还真是缺老师呢。”
某个系统异常担忧,在他看来,整个凉川州就没有多少个文化人,也就官员们认识些字,普通衙役只能看懂简单的文书,而百姓们……算了,暂时只能看到宣传栏上的图画。
容诉云颔首:“有江南过来的师长。”
“可是宝儿,光靠咱们老家来的那十几二十个读书人,能够撑起来咱们的学堂吗?”
顾牧青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根据之前汇算土地的登记人口来看,宝泽郡目前有人口四万人,其中孩童不到八千,其中零到五岁的孩童三千人,五到十岁的孩童三千人,十岁到十六岁的孩童两人。除去最前面零到五岁的稚童,剩下来大概有五千个孩子要被教书,要被启蒙。”
按照顾牧青后世最拥挤的教学模式,一个老师一节课带领四十个学生,他们的宝泽郡五千个小孩儿,光靠江南老家来的那些老师完全不够。
要说老师,还得从本地找一些,可是不用容诉云说,顾牧青就知晓这里的情况,每年科考,凉川州是参与科考最后一轮人数最少的州郡,甚至最近五次科考都没有人参与最后的殿试。
最近一次科举中举的还在三十六年前,可惜,那个学子最后举家搬迁到了都城……
凉川州早就不是繁衍文化的最好场所。
那他的宝儿又该从哪里寻找老师?
容诉云正在思索。
他的侧颜俊美寡艳,白皙无瑕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木头桌上,有一搭没一搭,轻缓而有节奏。
他的心中迅速划过了几类人,有学问的年长者,科举落第的秀才或者是未中秀才的童生。启蒙的学校不比如同书院一般必须是文学斐然的才学名流,须得认识字,有耐心……
好找又不好找。
如果让官员们去找谁最会开荒,谁最吃苦耐劳,手下的官员一定能马上列出个详细名单。
但是说谁有文化,这就有些麻烦了。
顾牧青突然灵光一现:“宝儿,你说咱们给这里的百姓来个简单的知识测验怎么样?”
“测验所有的百姓?”
“是啊是啊,宝儿,我觉得弄个测验应该挺快的,不识字的百姓一大堆,这批属于完完全全的文盲,但也有一部分人能看懂宣传栏的公告,这批人才若是让他们种地可就太可惜了些,不如把他们招揽过来,培训一下,合格以后就聘用为咱们以后学校的老师。”
一个地区要想长久发展,衣食住行妥当以后必然就是发展教育。
可现在的他们要谈教育,实在太过远了些。
重中之重是种出最多的粮食,开垦最多的土地,而那些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就去田地干活的孩子才应当在脑子最活络的年纪里努力汲取知识。当然,这不是要剥夺百姓们读书识字的权利,若是他们想,他们也可以跟在启蒙班里听课。
顾牧青很赞同这种精神,甚至某种程度上作为一个外来户,顾牧青他对这种本土文化有自己的意见。
他当初学中文已经更难了。
要让目不识丁的小孩儿学习繁体字,还没有标点符号,就很为难人。
毕竟科普文字又不需要考状元,哪里需要通晓那么多的文化典故。所以顾牧青代表“文盲”群体大胆开麦了:“宝儿,只要稍微识得些字的,咱们都可以喊来教授文字和知识,而且宝儿你觉不觉得你们现在所写的文字笔画太过复杂了些,你看我之前给你写的,简体字,是不是就很方便?”
容诉云脑海里迅速想起那些歪瓜裂枣的字。
在不曾了解顾牧青那个时代之前,容诉云一直觉得顾牧青是个没有文化的邪祟。
说他听不懂的话,取了一个古书上不曾存在的读音“刻印”做名字,写出来的文字更是缺胳膊断腿……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简体字,是经过所谓改良运动后的一种文字,虽然看着奇怪,但容诉云不得不承认这文字若是让新人学习,定会方便很多。
此外还有有关数学计量的符号,那些图表,那些圆润的数字,都比他们目前的数字表达更简略些。
若是想改,完全可以在最初就一挑子改完全。
容诉云已经出经捋出来了一条思路,顺势发散,这条道路就越来越清晰。
容诉云背靠在靠椅上,姿容难得松闲:“所以当下第一件事就是测出百姓的学识,第二件事是确定书院即将教授的科目、并进行课业书目的编撰。”
“对!”
“好。”容诉云不自意地眯了眼眸,他身形颀长,眼神却凛然,“我们可以从衙役里面先挑出一批懂得图表和文字的官员。”
这批人是容诉云最先传授数字表达和图表的人,新知识接收得很快,也早就通晓容诉云之前传授的知识并且灵活运用。
不用顾牧青说,容诉云已经查阅其资料来。
他又开始思索学制。
“你看这种如何?”
容诉云很快点亮一份文档,上面是某种新的教学模式:“每个学生每天上午开半天的课,下午散学;而另外一批学生则每天上午上学,下午按时来上课。”
容诉云也想这些孩子都能一天在书院学习,可这又太过理想化。
尤其容诉云记忆的这里有不少孩子都像阿糯一样。
阿糯家只有他、他姐姐以及病弱的母亲三人在,而他的阿姐云娘如今正在山林之中,为官府运送山货而努力,家里一般只有阿糯和他的娘亲。如果阿糯每天都在学院里,那他的娘亲应当如何?
“宝儿,我觉得半天完全够了!”
顾牧青已经搜到了这里启蒙私塾的作息时间,看到这种严苛的时间安排,简直让他都快要咬碎了牙:“宝儿,咱们这小孩子启蒙要学这么长的时间吗?!”
容诉云:“嗯?”
顾牧青不可思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本来以为只有农民伯伯才会这样,没想到启蒙上私塾的孩子要起得更早,散得更晚啊!”
“……这也还好。”容诉云眨眨眼,并未觉得这时段有哪里不对。
“这那里好了!”顾牧青神色诡秘莫测,他搜出这个朝代的私塾资料,放大给容诉云看,“孩子们大多在每天卯时,也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去上私塾,酉时,下午午五点到七点放学。这么一算的话,黎明时分就要起床,薄暮才结束,哪里有休息?!”
等于一天有十二个小时都待在学校,这怎么行!
像顾牧青这种每天八点醒十点睡,中午还要午睡一小时的人,如果让他重回这里的学校,那所谓学校简直就是梦魇般的存在!
更不必说顾牧青从来没有为学习拼过命。
容诉云却觉得原本的安排并无大碍,甚至很觉得,如果改成半日的学习……会不会太松散了些?
毕竟顾牧青查出来还是普通的私塾,像容诉云小时候接受的启蒙,比这还要严苛,除了读书,还要学习别的君子六艺,射术礼乐书数,每一门都要做到最好,才不辜负他父亲的名望。
后来若不是容诉云身子弱,拉不开弓,又容易磕磕绊绊,血流不止,他的父亲也不会松散了别的技能。如此想来,自己也因为这副便宜身体而得了巧……
容诉云蓦然喟叹:“这么说来,我能考得好,也是比他们多些时间可以读书罢了。”
顾牧青:“??”
这真的只是多一些时间去读书吗?这不是拿命在读书吗?
顾牧青恍恍惚惚的关上那一份资料,难道这就是他和容诉云的差别?容诉云聪明至极,还难得地主动努力学习,夙兴夜寐,所以考了全国第一,而顾牧青想到他被封锁的成绩……
搞不懂,一点都搞不懂。
难道这就是他考得万分差劲的缘故……
也不可能啊,那张几张卷子上的东西他全写出来了。可是为什么页面成绩就封闭了,他的成绩查也查不出,还不如写个大零蛋让他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