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食过后,书房的容诉云就被一堆人盯着用药。
容诉云:倒也不至于如此多的人……
他捧着药碗,比他更煎熬难磨的,是他心里的那只“邪祟”,明明吃饭的时候还香喷喷的,大言不惭地要吃这,要吃那个,不过容诉云没搭理他。
容诉云口味淡,重油重辣之物不会多用。
至于药……
他也不喜欢,但看到这“邪祟”更不喜欢,容诉云喝药的姿态干净利落了许多。
容枕山和管家稍稍松了心。
容诉云打小就不爱喝药,喝药时就需要有人在他旁边盯着,否则就会被他眨巴眼睛望着,装乖糊弄过去。
容枕山走前给容诉云递了个蜜饯。
还是前世的味道,洁白的糖霜包裹着干巴了的果脯,入口即甜。
那个邪祟终于舒服了——
“啊,真好吃。”
等容诉云吐了蜜饯的核,“他”还眼巴巴的巴望着——
“宝儿,你看我今天这么乖,能再吃一个吗?”
容诉云眉梢微扬,冷笑一声:“‘乖’这个字同你有何关系?”
而且哪里有乖的邪祟。
容诉云时刻防备着他,就担忧自己一睁眼,要么死了,要么身体被抢了。
容诉云小心折好油纸封袋,但他现在还万分被动,这邪祟和他共用身体,还通五感,容诉云有种他的身体被另外一个人霸占的微妙感觉。
容诉云把油纸袋里的果脯收了起来,冰冷无情道:“所以你究竟是多少年的老邪祟?!”
“他”提到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他们所知晓的,哪怕容诉云从小饱读诗书,也不知何为“系统”,何为“金手指”,甚至今天提到的“感冒药”,他也是头一回知晓。
“宝儿!我不老!”
“……闭嘴!”
“好吧……不过宝儿,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那声音甚是伤心,似乎还在抹眼泪啜泣:“我就是个人,但是我还是有一点点的厉害……”
容诉云打断他,偏开视线:“你这番说辞毫无可信度。”
“宝儿你怎么都不相信我啊……这样吧,宝儿你张开手。”
“做甚,你想砍掉我的手?”
容诉云明湛清眸半敛着,冷意四起。
这个邪祟已经不是第一次觊觎他的手了,对于他这种莫名其妙的癖好,他不予理解,甚至觉得病态。
但“他”今天如果想让他这只手,他日就会要他的命,容诉云宁愿当即自戕于“他”面前,也不会让他得逞。
“他”很不解:“我为什么要砍掉宝儿这么好看的手?”
这么好看的手,就应该抓床单才对。
见容诉云不肯伸手,“他”又在容诉云的心湖里窸窣起来:“说了等宝儿考完试就给宝儿礼物,喏,我这不就拿了么。”
容诉云气血迅疾上涌。
不,我不想要。
谁知道你要送我什么“鬼怪”礼物。
不等容诉云拒绝这份强送的礼物,容诉云眼前倏然一亮。
几息后,刺眼的月白光辉倏然散去,面前的紫檀木长案静静横卧着一幅笔势精细的陌生舆图。
等他看清,他瞳目骤缩。
这是西南边陲的舆图!
甚至,远比他见过的所有舆图都精细全备!
第06章 状元
觉察容诉云的惊讶,心湖那道声音轻轻荡起水波涟漪。
顾牧青拉长了尾音,还用请功的上扬语调小声吹嘘:“宝儿,你昨晚不是说想去种田吗?我瞧着西南这片地方就很不错,有山有水还有地,等成绩下来以后,咱们收拾收拾,带着咱哥一起去玩儿吧!”
容诉云沉默着。
他的视线还静静的看着这幅地图。
上一世,他官拜丞相之位,无论京城还是各大郡县,大体地势他皆了然,入目的地图数量更是数不尽数。
可他不曾见过这么精细的地图。
整个西南三州的周边如何,山水情况,乃至官道都仔细记录,而且并无错漏之处。
容诉云白皙的指尖掠过地图表面。
他低垂眉眼,神色淡淡,心里却波澜四起。
若刚才他没看错,这邪祟说完要送他礼物,他的眼前就闪过耀眼白光,等白光散去,这幅地图就平铺在桌面之上。
这就是邪祟的力量么。
在“他”面前,自己就如蝼蚁般渺小。
顾牧青还在那洋洋得意:“宝儿,你就说我这个礼物送的好不好?今天我看了你的考试卷子,你可是刚好提到了这三个州县。你一定想让那个狗皇帝把你弄过去,就算他这次不弄,你后面也会想法子过去。”
被他勘破心意,容诉云目色一紧:“是又如何。”
“那我们就刚好可以走啊!”
谁要和他一起走。
容诉云忍住想打断他的欲望。
容诉云只想和大哥走,不想带着这个随时絮絮叨叨的鬼东西。
当想,他的视线眼仔细略过地图的每一个角落,很少有人知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正在努力地下地图的内容。
顾牧青悠悠道:“宝儿,咱不急着看,这地图是我送你的。”
他还有很多好东西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
但容诉云却皱眉:“可若让旁人看到,我该如何解释这幅地图?”
这个地图的纸面和他们用的平常纸张不同,坚硬而油润,似乎难以折叠;其次地图的油墨也不同,不知是哪位大师所处,用笔平缓均匀,每一根线条居然都是同等细度。
惊为天人。
容诉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说罢,容诉云从书架那儿抽出他平时作画的最大纸页,又挑选一只最纤细的狼毫笔,全神贯注绘制新地图。
顾牧青看到目瞪口呆:“宝儿,你怎么这么牛啊?”
这地图画的简直和他给出去的一模一样!
容诉云一言不发,没有搭理他。
他认真做某事的时候,向来是不说话的,眉头轻轻皱着,薄薄的唇绷紧,唇线拉的极平。
等新地图绘制完成,容诉云揉揉手。
顾牧青还在那哇哇哇,顾不上他的手也酸,顾牧青突然问到:“宝儿,地图画得这么好,宝儿画人像吗?”
“不画。”容诉云放下墨笔,低头等画纸上的墨彻底干透,表情冷淡,“我不画人。”
“为什么?”顾牧青觉得很可惜。
为什么……
容诉云垂下眼眸,似乎又些走神。
顾牧青还在追问,容诉云眼波微动,语气异样地冷淡:“因为我每画完一个人,那个人很快就死了。”
他初初学会画画的时候,绘制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母亲,但很快母亲因为伤病亡故,还把他那幅画放进了墓棺,一同埋葬;后来也画过父亲伯叔,还有他的大哥……这些就不用多说了。
顾牧青却一声惊讶:“宝儿,你这么牛的吗?!”
容诉云:“?”
“你这哪里是画,你这明明是死亡名单!”
容诉云:“……”
顾牧青立刻激动起来,催促着他:“宝儿,别急着收笔,你多拿些画纸画那个狗皇帝!”
“?”
“忒!那是什么辣鸡狗皇帝!别以为宝儿你在认真考试我就没看见!我看到他坐在上面眼睛对你放刀子了!!不行宝儿,你现在就画!画他个十张八张!让他今晚暴毙,明朝国丧,天下皆知!”
容诉云:“……”
他这么公然的诅咒当今陛下,真的没有问题吗?
算了,他都是一只邪祟了。
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诉云将已经干透了的地图,小心翼翼卷好,又封在长管中。
“这份地图如何处置?”容诉云尚未松懈下紧绷着的神经。
“哦,没用的,那你就给烧了吧。”
容诉云有些惊讶,但还是如顾牧青所言,烧了这份地图。只是有些难烧,纸太厚了,等完全化为灰烬,半蹲着的容诉云腿都有些酸麻。
顾牧青微微打了个哈欠:“宝儿,你还不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