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啊,”元鹤儒屈指算算,“走了四年多,快五年了。”
“那秦孝从十三就自己一个人过,一直没人管吗?”
“这孩子主意大,镇长当时只差住在那儿了也没说动,不过他能干,家里家外都收拾得挺好。”
“苦孩子早当家,婷婷家爸爸没了之后她一个小姑娘都能担水了,”林珍荣说到这里也是叹了口气,看见元京墨眼睛圆溜溜的模样又忍不住心里发软,“你以为都像你这么无忧无虑的啊,好了,晚上不说这个,吃饭吧。”
元京墨低头吃了两口,又想起来问:“吴奶奶她孙女怎么样,回来了吗?”
“转去县医院了,听说医生怪送去得迟耽误了事,咱们这边治不了。”
元长江说完看儿子垮了脸,又说:“多亏你提醒二强,转院就还有机会,别乱想。”
元京墨点头答应,可晚上做了一整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跟爷爷狂吃药材一会儿跟高阳大战橘子,后来还梦见秦孝骑着自行车飞了。
第二天果然没看见秦孝,高阳过来复制粘贴了前一天的学习流程,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聊到秦孝身上,结果晚上又是整晚的梦,以至于升旗做国旗下的演讲全靠本能读稿,白天没精神听课听得累不说,好不容易撑过大扫除放学还被堵在了路上。
三个人,都比他大,领头的有点眼熟,另外两个一个染了满头黄一个头发盖住眼,看着都很陌生。
“元、京、墨,”那人看着他胸口的校牌念了遍名字,“没找错人。”
三个人身上烟味一个比一个呛,元京墨皱着眉往后躲了一步,心里盘算着拖延时间等人路过和直接跑哪个更靠谱。
这儿其实就在出来校门一转弯的地方,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角落,他直接喊说不定都能喊来人帮忙,而且对方三个人前后站着,旁边还有空,他只要出其不意冲出去用不了一分钟就能跑到学校。
元京墨飞快捋了一遍发现自己其实还算安全,出不了大事,于是决定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你们有什么事吗?”
领头的人从口袋拿出张照片,指了指中间的小女孩:“这个,前两天忽然晕了,我奶奶糊涂了先往中医馆送,不至于忘吧。”
照片里就是吴奶奶的孙女,元京墨终于想起来为什么领头的人眼熟了,他是吴奶奶的一个孙子,以前跟人打架小腿骨折,拆了石膏之后还总疼,吴奶奶领着去药馆针灸了段时间才好。
“元大夫不在,你拦着上手治的?”
第04章 不用谢
“当时情况很紧急,她脸都泛青,如果不及时救很可能就救不过来了,我只是针了几个穴位——”
“你给她扎针?你扎过针吗就敢下手?他晕了你不做心肺那什么你扎针?”领头的人说一句声音就大一档,越问越理直气壮气势高涨,“你到底想救人还是想显摆啊?”
后面的黄毛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元京墨很容易就能跑掉,往旁边一步挡住了刚才空着的方向,还让另一个人也挪了挪位置。
元京墨手放进裤子口袋,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老师让给教室大扫除,塞满书的桌椅搬到走廊,书包全堆放在楼道尽头,元京墨放得晚,书包在最边上,离开时顺手把银针包装在了裤子口袋。
校服裤子肥,口袋又大又深,放在里面不碍事又不想让同学看到,就没再放回书包。
歪打正着,说不定真要用上了。
仗着校服外套肥,元京墨边说话手指边摸到开口捏住了其中一枚针柄。
“她当时心跳呼吸虽然弱但是没停止,不适合心肺复苏,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医生,我也可以告诉你那天扎了哪些穴位你去问医生有没有用。”
领头的人明显迟疑了,黄毛忽然在旁边说:“张成你听他扯,谁知道他扎的对不对。”
领头的张成打量元京墨几秒,往前走了半步刚要说什么就被刹车声打断了。
这个声音元京墨听着熟悉,前两天才在耳边听过。
不过这次还加了声铃响。
张成顺着声音回头:“秦孝?”
秦孝的自行车年份久了,样式老零件也老,刹车的时候总会有声音,很明显不过倒不刺耳。
“让一下。”
黄毛不认识秦孝,可秦孝单腿踩地骑在自行车上还要比黄毛高半个头,头发贴着头皮剃得只有一层青茬,五官太重本就显得面相凶,眉毛又格外黑,左边眉还因为条细疤断开了一截。
看脸就不是好惹的,更别说秦孝的身型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茬。
这边路宽得很,秦孝停在他们这边叫让路说不是挑事都没人不信,可黄毛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已经撤了两步让开了。
另一边头发挡眼的也让开了,秦孝没骑过去,脚在地面借力往前两米再次刹车停下,隔在了元京墨和三人中间。
不等张成问,秦孝先问他:“什么事?”
张成跟秦孝一样大,只不过当时上高中的时候他硬被家里逼着念了大半年,他不想念学校也不想要,退学在家闲了阵子后来还是去了县里的技校,这才比秦孝小了一级。
技校管得松,到了临毕业一年更是跟没有一样,愿意出去进厂的签个合同进厂,不愿意的老师根本不管,秦孝当时也没上够三年就回来了,毕业回去领个毕业证就行。
张成现在就是在最后一年,平时一直在县里跟兄弟四处消磨,这次知道妹妹出事气不过就叫了两个人直接来回找元京墨要说法。
不想说法没要到,半路杀出个秦咬金。
县里就一家技校,张成在学校经常碰见秦孝,不过从来没交集。
秦孝在学校有交集的人不多。
技校里很多学生跟校外的社会人士熟,校里校外都乱,但没人惹秦孝。
据说第一年的时候有人跟秦孝示好想拉帮结派但被落了面子,之后找了群人要给秦孝下马威,不知道过程怎么样,反正张成进学校之后没见过有人跟秦孝起冲突,甚至很多人看见秦孝都会有意躲开走。
没亲眼见过,私底下全是传说。
“也没什么,”张成一开口,气焰就跟刚才质问元京墨的时候没法比了,“有点事,想问他几句。”
秦孝没什么表情:“问吧。”
现在这样张成有话也只能没有,他可没打算惹秦孝,于是说:“问完了。”
秦孝就转头看元京墨:“上来。”
元京墨从秦孝挡在面前的时候手就从口袋拿出来了,这会儿扶住了自行车后座,想了想先没上。
“那天吴奶奶抱着小孩去药馆,但我爷爷还没回来,吴奶奶已经跑不动了。我给她用针的时候吴奶奶和我妈在旁边,我爸回家给医院还有二强叔打了电话,二强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之后二强叔送她们去医院,中间吴奶奶说好多了要回家,二强叔送她们回家之后又去我家送东西。”
话说起来有点多,元京墨分神看了看秦孝,没看出有不耐烦的意思还是加快了点语速。
“我虽然没有亲手给别人治过病,但是从小跟着爷爷多少懂一些,告诉二强叔必须送医院之后二强叔又去吴奶奶家把她们送去了医院。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你可以去问吴奶奶或者二强叔,我没说谎。”
张成听完迟疑着像是想问什么又没问,元京墨没多停留,跨坐上自行车对秦孝说:“我坐好了。”
秦孝回头看一眼后座,骑车走了。
从后边方向回家近,不过秦孝没调头,元京墨也没说话。
今天降了几度,按说在自行车上有风会更冷,可秦孝在前面挡得严严实实的,元京墨都没怎么感觉到风。
元京墨一直没学过骑自行车,秀溪镇除了各村有自己的学前班之外中小学都在镇上,初小在一个大院,高中单独一所,但两个地方离元家都不远,走路很快就到,用不着自行车。
似乎小时候看见同龄人骑自行车也有过想学的念头,但有个小孩学的时候摔了,当时天热只穿着短袖短裤,小孩膝盖手肘磕得血肉模糊,破掉的皮耷拉着要掉不掉,爷爷给处理时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得震天响,元京墨那点刚冒头的想法瞬间就掐死了。
车子沿着元京墨刚刚走过的路驶回,经过校门口沿着大路直行,后来拐上了河岸。
风从侧面来没人挡了直往脖子里钻,元京墨空出手把拉链拉到顶,注意到秦孝往旁边飘的外套衣摆,又仰头看看全露在外面的脖子,不自觉想打哆嗦。
“秦孝。”
“不用谢。”
元京墨一呆,才想起来自己连谢谢都忘了说:“刚刚太谢谢你了,上次你帮我我还没谢你呢,又麻烦你帮我了,真的谢谢。”
“......”
“你把拉链拉上吧,太冷了。”
“没事。”
“这段路风大,你穿得太少了,身体好也不能不当回事啊。”
秦孝捏紧后刹,双腿支着地两下把拉链拉上了。
元京墨很少坐自行车,停下之后只顾从秦孝身侧探出头盯着他把拉链拉到顶,听见秦孝说“坐好走了”,规规矩矩坐了会儿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不但没帮忙踩着地支撑自行车,还斜着歪了会儿身子。
本来他在自行车上就给加了一百好几斤,歪着身子不就更难撑住了?
虽然刚才自行车稳稳当当,一点没感觉到因为他重心往哪边偏就是了。
“那个......”元京墨两手揣在口袋,立起的衣领挨着嘴于是仰了仰头用下巴压住,“你怎么会在学校外面啊?”
“每月15号给学校送英语报。”
“啊,那我们明天就得做报纸了。”
秦孝没接话,元京墨成绩好不愁做题,也没感慨别的,保持仰脸和秦孝说话的姿势有一会儿没动。
他个子是真的高。
不仅高,还结实,后背很宽,刚才元京墨想监督他拉拉链得使劲倾身子才能绕过秦孝的身子看见丁点。
差不多的年纪,也不知道秦孝是吃什么长的。
“对了,一会儿你在我家吃饭吧!”
“不用。”
“添双筷子的事一点都不麻烦,上次你帮忙之后我爸还怪我不带你去家里吃饭呢,而且我妈做饭很好吃的。”
秦孝这会儿没刚才好说话了,张口还是那句“不用”。
到底是像高阳说的那样,元京墨没能邀请成功后来就不再坚持,到家门口也没想着有什么能回报给秦孝的,只能又认真说谢谢,秦孝“嗯”了一声走了。
晚上吃饭元京墨把事情和爷爷爸爸妈妈说了,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但凡张成有一个家长在元长江都得上门去找,孩子做了好事还被难为,不问清楚就叫上乌七八糟的人一块堵人?要是秦孝不在是不是还要动手了?
可张成爸妈长年在外打工,这会儿人家闺女还在县医院里不知道什么情况,乡里乡亲的,这个节骨眼怎么都不好事上添事。
“明天爸接送你上学,在学校有事你及时跟老师说,他再敢找麻烦试试。”
“嗯?”元京墨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还得去干活呢。”
“干活晚俩小时没事。”
“真不用,今天下午走的时候我都把事说清楚了,就是告诉你们一声,不用担心。”
元长江这段时间在跟着施工队给一户人家拆建旧房,林珍荣在忙着收窖地里的萝卜白菜,元鹤儒要盯着药馆。元京墨小学都没让家里送过几次,何况已经这么大了。
元京墨坚持说没事不让接送元长江就松了口,不过饭后说自己吃撑了出去逛逛,三逛两逛逛到张成家里,见他家锁着门黑着灯又去了他奶奶家,发现也没人,估摸着是回去县里了,这才放下心又逛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照旧是元长江吃好饭出门时叫元京墨起床,叫完又嘱咐最近放学别拖,随大流一起走,元京墨打着呵欠坐起来,闭着眼答应。
要做的卷子和要背的东西越来越多,饶是元京墨不愁学习也天天在桌前坐到很晚,天一冷更觉得觉不够睡,这会儿裹着暖乎乎的被子根本不想动,坐着又眯了十分钟的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