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白扎,”元京墨抗议,“秦孝自己都说最近睡眠质量比原先好多了。”
元长江都乐了:“合着人家还得谢谢你?”
“我俩没那么客气。”
“……”
元长江竖起大拇指,让他赶紧收拾回屋睡觉去。
第二天去县城买了不少东西,几乎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买了全套。
开始元京墨还担心秦孝不愿意,悄悄想了半天怎么说,结果秦孝根本没用他劝,元京墨挑好了秦孝就讲价,全是不同尺码各两件。
还给李老头买了顶厚实的棉帽子。
去给李老头送帽子的时候还带了两大兜东西,肉、菜、丸子、调料全都有,还有在家熬了一早上的骨头汤,可以直接倒进锅里做汤底。
棉帽子在屋里戴厚了点,李老头没摘,只揣着袖子在边上看俩人折腾。
“一锅煮?大杂烩?”
元京墨帮着秦孝挪桌拿盘:“这是火锅,边煮边吃的,不是一块儿全放进去。”
“说得新鲜,不就是围着锅吃半路饭?”
元京墨第一次听这个说法,还挺好奇。
李老头咳嗽了声,说:“原先穷,人口多粮食少,不够吃,一天到晚的饿,饭在锅里就都围着抢,半路饭,等不急盛上桌。”
“那还真有点像,”元京墨笑笑,“咱们也不用盛上桌。”
一人一个碗放蘸料,花生芝麻酱、酱油、醋、葱末,元京墨“啊”了声:“还有蒜泥。”
秦孝站起来:“我弄。”
骨头汤在炉火上咕嘟嘟煮开,肉香随着热气蒸腾,老狗趴在炉子边上睡着,过了会儿睁开眼睛抬头看,李老头给它夹了块肉肠。
腊月日子过得快,转眼又是年根,家家户户加紧忙置办不完的年货,街头巷尾每天都能听见小孩玩的炮仗响。
今年冬天干燥,到现在还没下过雪,不过秦孝说年前会有场大雪。
除夕已经没几天,像要印证秦孝说的话似的,天气一天比一天阴沉起来,镇上帮孤寡老人写对联的老师要去外地女儿家过年,提前写好放到了邮局。
秦孝接到电话的时候在元京墨家,他天天早上过来接,有时候会进屋坐会儿,和元长江林珍荣聊几句。
今天不太一样,秦孝看出上午就要下雪,打算在元京墨家待会儿,不载着元京墨去下溪了,太冷。
很快开始零星飘雪粒,元长江和林珍荣也都劝了一遍,说天不好让元京墨在家待着,可元京墨一听秦孝说对联在邮局,撒娇耍赖的就拽着人出门了。
到院子里了想起来报备,冲着屋里喊:“妈——要是到下午路不好走我就明天再回来啦!”
雪看着就是要下大的阵仗,没多会儿路边已经显了薄薄的白。
元京墨坐在秦孝后座上,隔着手套把围巾扒拉下来点,说话间呵出大片白气:“咱们要趁着路好走提前去贴对联吗?”
秦孝说:“再等两天。”
“到时候还能骑自行车?”
“慢点骑没事。他们就这点年味儿,贴早了没念想。”
元京墨心里忽然软得厉害,低头把脸重新埋进围巾里,靠在秦孝背上:“贴的时候你和我说,我让我爸送我过来。”
“嗯。”
临拐弯时元京墨忽然拍秦孝后背:“先不拐,咱们去前边买点瓜子糖块儿。”
李老头过年什么都没置办,也不许他们折腾,元京墨觉得每个人习惯不一样就没坚持。可刚才听秦孝那么说,元京墨忽然改了主意。
就要置办,就要买。
过年嘛。
反正李老头顶多骂两句,又不能舍得打他。
万一李老头真抬手,他就往秦孝后边躲呗。
可真到了李老头家里,什么瓜子糖块、什么福字窗花,全没顾上。
李老头正吃力推着那辆许久没动的旧三轮要往外走。
他摔伤的腿还没养好,走路都得拄着棍子慢慢来,要想和往常似的蹬车根本不现实。
可他像全不知道,连元京墨的喊声都没听见,直到元京墨跑到跟前才抬头。
元京墨问怎么了,李老头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哆嗦,一下没说出话。
雪呼啸着落。
老狗不见了。
第66章 老狗
天阴沉得厉害。
雪像积攒许久终于寻着缺口般洋洒而下,转眼间墙头已经覆了层白。
天冷路滑,李老头腿还没好,元京墨和秦孝说出去找,让他在家里等,可李老头不同意。
李老头性格向来固执,秦孝没再劝,想让元京墨在这儿等,可元京墨先开口说:“秦孝,你骑三轮车带李爷爷出去找吧,我在附近找找,谁找到了就打电话。”
秦孝答应:“嗯。”
或许元京墨不清楚,但秦孝和李老头都明白老狗忽然不见意味着什么。
狗通灵性,在察觉自己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会悄悄离家,到没有人烟的僻远地方,用最后的力气挖一个坑,在里面安静咽气。
老狗要死了。
秦孝蹬着三轮往没有人家住的田野去,李老头坐在后斗,他没拿烟枪,空着手,沉默看过每一条街巷。
元京墨目送三轮车走远,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雪吹进脖子里冰凉,元京墨把围巾缠紧,往下扯了扯毛线帽,盖住耳朵。
没有目的地,只能随便选一条路顺着走。
不知不觉绕了一圈回来,又拐进李老头家后面的巷子。
巷子深处有位老人今年冬天刚去世,白事才罢不久,经过时仿佛还能闻见淡淡的烧纸味儿。以前秦孝还送信的时候,夏天载着他为了躲阴凉,从门前走过很多次。
木门大敞,院子里有三五个人在顶着雪收拾物件,一只狸猫突然蹿出来,元京墨下意识停步避开,等狸猫转瞬不见想继续走的时候又有个七八岁的女孩急急跑出门张望,看见元京墨问:“大哥哥,你看见有只猫跑了吗?”
她说普通话,不是秀溪的口音,元京墨怔了下接着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去了。”
“哦!”
不大的人跑起来风风火火,眨眼就跑出老远。
可能是去世老人的孙女,在外打工成家的人很多是年关回来待两天就走,没见过正常。
元京墨走出去几步再次停下,女孩明显平时生活在城市,不熟悉环境太容易迷路,恐怕家里人会着急。
元京墨折回去跨进高高的木门槛,在空旷院子里顿住脚,有人招呼他问什么事时回神,说:“刚才有个小女孩出去追猫了,我不知道她认不认路,来说一声。”
男人扭头问一个女人:“妮妮出去了?”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屋里看动画片呢,”女人立刻往屋里去,找了一圈说,“没人。”
“赶紧出去找找,那个小帅哥说看见她出去追猫了——”男人说着想指元京墨,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元京墨顺着路走,视线不断在两边扫过,心里说不出滋味。
去世老人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和李老头的院子很像。
之前李老头摔倒的时候把院子里堆的废品全卖了,元京墨就觉得奇怪,后来通过秦孝知道李老头没怎么样才逐渐放下心,可现在老狗又不见了。
李老头只有老狗了。
元京墨沿着小路田边走了很长时间,没找到老狗,却看见了不久前追猫的小女孩。
看着像摔了跤,正在认真拍衣服上的脏处。
湿乎乎的拍不干净,小女孩皱着眉站直,看见了元京墨,说:“我没追上猫。”
元京墨说:“我也没有找到狗。”
“它跑的太快了,”女孩噘噘嘴,“狗比猫跑得还快吧?”
“我要找的狗是老狗,跑不动了。”
“哦……”
元京墨走近弯腰拿掉她头发上的枯叶子,把她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戴上挡住不见小的雪,说:“就算你追上猫也捉不住,先回家,你爸妈可能有办法。”
“猫不听他们的,他们也没办法,”女孩低声说,不太好意思地搓着衣角,“而且,我忘记该走哪一条路回去了。”
周围没看到女孩家人的身影,元京墨说:“我领你回去。”
这儿离去世老人家已经不算近,路上有雪,女孩步子小走得慢,两个人走了十几分钟还没到。
一路上小女孩话基本没停。
元京墨知道她叫什么、几岁、几年级,知道她家在哪个城市,知道她因为外婆去世来到这儿。在元京墨告诉她不应该和陌生人说这些后她专心说起猫,于是元京墨又知道那只猫是她外婆养了很多年的,肚子里怀着小猫,她妈妈想带走养着,但猫不听唤,谁都抓不到它;还知道了她们一家明天清早就要走,再抓不住猫就没办法带它走了。
“它不跟我们走怎么吃饭呢?这里这么冷,它怎么生小猫……大哥哥,它会死掉吗?”
元京墨不知道。
——“妮妮!”
在外面找孩子的女人扬声喊,元京墨认出来,领着小女孩过去。
“爸爸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自己乱跑?怎么可以不说一声跑出来这么久!”
小女孩仰着脸辩解:“我不是故意乱跑的,我出来追猫。也不是故意出来这么久,我迷路了,找狗的大哥哥送我回来。”
“不论怎样自己出门前必须告诉爸爸妈妈。”女人说完直起身向元京墨连声道谢,邀请元京墨去家里坐。
“不用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给你添麻烦了,没耽误你事吧?”
“没事,”元京墨说,“我本来就是到处胡乱走着找,没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