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的状态突然稳定下来,这很奇怪。
自从在那场足以毁灭一颗小型星球的爆炸中活下来,伊和精神图景一起被维里克冰封,如果不这样做,崩溃只会来得更快,回到主星再来到水蓝星这段时间,伊的状态并没有得到好转,维里克的意志就是伊,精神图景的崩塌预示着伊的衰亡,冰封是无奈之举,也是穷途末路时的唯一办法。
哨兵得不到向导的疏导,精神图景只会越来越崩坏。
维里克的精神世界无法放进来任何向导,也没有任何向导可以进来。
模拟机舱和药物加持能修复精神图景,效果很一般。
轻车熟路来到实验室,踩着电梯里电子声音的送别,维里克去房间换上衣服,来到摆满药瓶子的柜台前,就着冷水将一颗颗药丸吞下去,紧接着调试试验台,进入机舱,然后出机舱吃药,再改参数,继续进入机舱,如此往复十几次,忘记时间,忘记吃东西,在第十七轮的时候,精神图景终于以十分缓慢的进度开始修复,却也只是冰山一角。
第十八轮十九轮,无限递增,甚至后来维里克自己都不在乎历经多少轮,今天一直没碰见的那些陌生场景终于出现,是一个郊区,与主星城区的市区小森林有点相似,但这里更广。
而且这是维里克第一次在这些奇怪的场景里看见人,不止一位,四处是散步的人,依旧看不清模样,都是半透明,光照耀他们的身体,散发晶莹剔透的亮,像水晶。
他坐在小路旁的长椅上,路过行人带走阳光的温度和柔和的风,说说笑笑,步履闲散,时光怡然,就连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
维里克静坐片刻,他拨弄右手拇指上的戒指,指尖就要按下锋利那一端时,飘然而过的温度停在他身前,有人在他面前停下。
“你不开心?”
是对他说的话,声音还是个少年。
维里克抬起眼,面前的人推着自行车,依旧看不清楚模样,在阳光照射下,眯起眼能依稀分辨得出外貌特征。
是个男生,看身高似乎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应该是黑发,因为半透明的缘故,在维里克眼里看起来只是深色,宽松的深色上衣,以及宽松的短裤,几乎完全透明的皮肤在阳光之下好似发光,看不清脸,只觉得那双眼睛应该挺好看。
男生见他没说话,再次主动开口:“你的戒指很好看,但指环刀太锋利,不适合佩戴。”他说着停了停,从稍显局促的动作中看得出来,似乎在努力组织言语:“如果你不高兴,可以尝试多走走,也可以运动,或者……”
男生左右看了看,从自行车篮子里拿出一束花递给维里克:“这个给你。”
维里克将视线从男生脸上转移到那束花,橘黄色,小巧玲珑的花朵,像铃铛,是未曾见过的花,他将戒指锋利那端移向自己手心,伸手接过,问:“这是什么花?”
“宫灯百合。”男生说:“它的花语是祈祷,可能有些不搭边,但还是希望你开心起来。”
维里克有些怔愣,他缓慢的摇头:“谢谢,我并没有不开心。”
“……那这花你就当做是陌生人送的礼物吧。”男生笑了笑:“拿着花,就摘下锋利的戒指,别伤到花根,也别割到手,宫灯百合花期不长,养护很简单,好好陪着它。”
花朵花期不长,可能只有十几天,养护很简单,适合转移注意力;别割到花根,其实是在提醒他别割伤手,这小孩儿还是以为他不开心,或者甚至在担心他会自残。
维里克手里拿着宫灯百合,目送推着自行车的男生远去,四周归于平静,散步的人依旧欢声笑语,裹挟着花香的暖风走了,怡人的香气留在他手心。
维里克在这里坐了很久,他看着宫灯百合,终于闭上眼,用戒指划伤手指,从模拟场景中离开。
醒来时,机舱内的冷气缠绕着他,身边空无一物。
机舱的玻璃隔罩缓慢打开,白色的药烟散去,维里克起身的动作顿了顿,他发现舱门外缩着一团毛绒球,仔细看是那只兔狲。
什么时候下来的?
维里克抬眼,发现试验台前坐着杰安斯。
“它非要跟着下来。”杰安斯在记录试验台上的参数,他转身看向维里克:“队长,你这周进入机舱的次数超额太多,你……”
维里克站在机舱外,他垂眼注视那只已经醒过来的兔狲,目光动了动:“杰安斯,你知道宫灯百合吗?”
杰安斯一愣:“宫灯百合?那是什么?”
维里克瞧着兔狲,他发现刚才还靠过来的小家伙突然往旁边坐了点,在舔爪子。
杰安斯是他们战队里知识储备最多的哨兵,他也没听说过宫灯百合。
“没什么。”维里克抬起头:“你来实验室做什么?”
“我找点资料。”杰安斯说着表情变了变,叹息耸肩:“好吧我承认,艾米亚女士开通讯让我找你,她不赞同你频繁使用胶囊机舱,你可别说我出卖她。”
维里克不予回应,安静须臾又问:“这台模拟机舱的参数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场景吗?”
“啊?”杰安斯蹙眉,脸上露出疑惑,然后摇头:“目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队长你在机舱里见到了什么?”
维里克安静的观望舔爪子的兔狲:“遇到一位送花的小孩。
第13章 013
宫灯百合是沐幺妈妈以前进过的鲜花产品之一,因为价格贵难卖出去,花期还很短,后来全部交给沐幺用自行车带出去卖。
那段时间沐幺费了很大的劲才堪堪把宫灯百合的进价钱挣回来,他妈说多挣的钱全部由他支配,沐幺就铆足了劲,好几天的早出晚归倒也没浪费他的一腔热血,虽然挣钱不多,但沐幺很喜欢这种带着花满城市骑自行车的感觉。
沐幺喜欢风,喜欢山河大海,各种各样的美景都喜欢,他不爱待在家里,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爸妈一有空就会带他出去旅行看世界,就算宫灯百合没怎么挣钱,那几天他过得依旧充实满足,沐幺对这段记忆格外犹新,他永远记得曾经的自己在某个清晨抱着一大束橙色小铃铛出门,骑着晨光,又在傍晚载满夕阳回到家里。
那些全是满满的回忆。
听见维里克说宫灯百合,沐幺从惊讶中陷入回溯,失神了很久,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杰安斯已经离开地下实验室,维里克也不在刚才的地方。
沐幺左右环顾,发现维里克从旁边的房间出来,将热好的肉食放在他面前。
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维里克性子冷淡,但人是真的很好,沐幺小步走过去,张嘴叼一块肉含在嘴里嚼,边嚼边仰起头寻找维里克,这才发现对方喝了瓶营养液就再次进入胶囊机舱。
沐幺觉得纳闷,他不知道这个机舱是干什么用的,但维里克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使用了?不会觉得疲劳吗?
沐幺吃完那盘肉也没离开,进出实验室的人很少,整天下来除了杰安斯,就晚点的时候来了个沐幺不认识的人,他记得这张面孔,是维里克战队里的一员。
后来就再也没来人,维里克一直出入在胶囊机舱里外,沐幺瞌睡上头,他估计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本来想再等等维里克,谁想对方出来了又再次进入,他困得不行,只好先去窝里睡觉。
晚点,沐幺睡得四仰八叉,在梦里翻了个身,啪一声从窝里滚出来磕碰在旁边的桌腿上,顿时就把他磕清醒了,他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短爪摸不到头只好捧着脸在地板上打滚,地板太凉,他滚两圈又小心翼翼回到窝里缩好,却已经没了睡意。
房间没开灯,外面的实验室也只留着盏白灯,沐幺盯着外面出神,他缓慢的眨眨眼,脑子里天马行空一通联想,他怕鬼是真的怕,不能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太久,于是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核心价值观,晕乎乎的再次睡过去。
这一觉睡着,沐幺又梦见了冰川,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直接身处在圆形冰场中央,面前是高大的巨型冰雕,被冰封的雪狼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
突然面对这么大个头的家伙,说不怕肯定不可能,沐幺脚步僵硬,小心翼翼的往后挪步,后脚跟还没踩稳,只听咔嚓一声,冰雕上一块冰骤然掉落,震天动地的声响吓得沐幺趔趄几大步,直接一屁股摔在冰面上。
沐幺战战兢兢的望着那头狼,发现雪狼已经苏醒,血红色的眼睛落在他身上。
沐幺哪见过这么大的狼呀,吓得牙齿直打哆嗦,对巨物的恐惧感压迫着他的神经,但这样干巴巴望着也不是个事,他边往后面缩边抖着声说话:“不、不好意思,你继续睡……”
快吓死了,沐幺很久没体验过人的身体,他的四肢甚至有些不协调,费好大劲都没站起来,当他发现雪狼头部的冰在逐渐融化时,那双快要抖成筛子的腿更没力气了。
沐幺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境和现实很容易区分,这是个噩梦,他得想办法醒过来。
在他努力后退之际,只听轰隆一声,不远处的冰川下沉入海,激起巨大的海浪,原来冰场的外面是海洋。
这里神秘又未知,和这个梦境一样。
那头狼的头部已经可以活动,融冰直至脖颈就停止下来,雪狼俯瞰坐在地上的沐幺,融冰后的雪水将它的毛发打湿,很快又蒸发变干,烘干的毛发旺盛美丽,雪狼像王座上的主宰者,目光始终落在沐幺身上。
奇怪的是,虽然毛发蒸干了,冰封雪狼身体的那些冰块却没见继续融化。
沐幺胆战心惊的心情终于得到一些安抚,他小心翼翼的呼出一口气,还没完全松懈,耳朵里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
“小孩儿,你怎么进来的?”
沐幺猛的一抖,他左右环顾,惊恐的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雪狼,那狼又问:“维的精神图景没人进得来,你怎么做到的?”
“我……”沐幺睫毛止不住地颤:“你说什么?……我只是做个梦而已。”
雪狼静默一瞬,喉咙里发出几声沉息:“我看不清你的模样,维自然也看不见,但他肯定知道你的存在。”
沐幺倏地抬起头,只听那雪狼继续说:“你不是第一次来,你来自哪里?”
他来自哪里?沐幺的神志抽离,他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来自其他世界,他回不去。
“回去吧,你不该来到这里。”雪狼说。
沐幺的眼睛缓慢眨动,反应不及之时眼前的事物极速消散,他站在一片荒芜的空间里,紧接着寒冷侵袭而来,他再次清醒。
实验室的温度很低,沐幺从惊魂未定和疑惑中缓过劲,他趴在尾巴尖上,目光移向房间外。
维里克好像还没休息。
刚才梦里那头狼说的维是指的维里克吗?
沐幺抖抖身上的毛,撑起四只爪子从窝里出来,地上凉,抓垫踩在地板上很冷,他穿过房间来到门口,前脚才踏出,抬头就发现站在胶囊机舱外的人。
那是披头散发,眼睛变成全白的尤泽,他站在胶囊机舱外,雪白的脸上有三条奇怪的纹路,像血管,是骇人的乌青色。
沐幺第一时间想到了丧尸,显然尤泽不可能是丧尸,因为他的意识非常清醒。
沐幺发现对方手里拿着把利器,正对封闭的胶囊机舱,而机舱里面,维里克还静静的躺着。
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沐幺浑身的毛炸开,他后背拱起直接跃过去抱住尤泽的腿啃咬。
兔狲的牙齿锋利,啃食肉类完全不在话下,只听尤泽发出一声惊叫,朝沐幺扔下来的利器擦过皮毛割出血液,沐幺刺痛,却丝毫没松开嘴巴,叼着那块肉使劲咬。
“该死的家伙!”尤泽大声尖叫,两只手抓住沐幺的腰用力拉扯,手指嵌入兔狲皮肉里,却无论如何都扯不开这只发疯的东西!
几个耳光连连打在头上,沐幺不松嘴,他发现尤泽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利器时心脏顿时凉了半截,就在这时听见机舱开门的声音,紧接着躺在地上的利器被黑色的军靴一脚踩住,沐幺的心这才得以踏实,却突然被尤泽扯开捧起猛摔在地。
沐幺发出一声惨叫,他倒在地上,看见扑上来的尤泽猛地钉在原地,那双全白的瞳孔里散发出狰狞与恐惧,短短几秒,七窍流血,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你……你不能杀我……”尤泽倒在地上抽搐,脸上乌青的血管密布,他的眼睛耳朵还有鼻子都在往外流淌鲜血,渐渐的鲜血变成浓稠的黑色,他艰难的爬行,伸手抓住维里克的脚踝:“我是向导,你不能杀……”
一句话没能说完,尤泽的头倒下去,没再发出任何声音,成片的血液流淌开来,立马沾染到不远处的沐幺。
沐幺摔疼了,他颤抖着舔.舐身上的伤口,似乎这样就能减少疼痛,但此刻更大的恐惧侵袭着他的大脑,他亲眼见证尤泽的死亡,在沐幺眼里尤泽看起来是某种病发突发而死,但对方却让维里克别杀他。
死亡对沐幺来说是很遥远的事,也是他内心深处的伤疤,他努力的舔.舐伤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完全没办法镇定。
不出片刻,他被维里克抱起,趴在维里克的肩头,感受到对方的手在他后背上安抚性的顺了顺毛,很小心的避开了他身上伤口。
维里克往实验室外走,沐幺看着远处死亡的尤泽,他趴在维里克肩膀上的爪子下意识收紧了些,埋着头不再去看。
从实验室出来,电梯外面有位精神恍惚面色空白的男人,不是维里克战队里的人,只见维里克扫了那人一眼,随后大踏步离开。
深夜,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威尔和医疗师罗琳很快赶来庄园,来的时候整个前厅站满哨兵,维里克坐在沙发上,怀里趴着那只通讯中提到的受伤的兔狲。
“老天!你们终于到了!”在前厅来回踱步的罗德面露焦急:“快去看看小家伙,它肯定疼极了!”
罗琳负责医疗,她从维里克手里接过兔狲,手法娴熟的开始清理伤口。
满厅的哨兵全部围观在旁,这时候维里克开口:“实验室外面的哨兵被精神控制,看管剩下四个向导的任务需要我们来做。”
“那个尤泽很不对劲,我有理由怀疑他是反叛分子的人!”罗德愤慨道:“亏我起初对他还那么礼貌!真是操蛋!”
“别说脏话罗德,有女士在场。”杰安斯正在观察电子屏幕上的现场照片,他蹙眉:“队长,为什么他的瞳孔是白色?我记得这家伙的瞳仁应该是灰色?”
“还有皮肤上的血管,这是血管吗?”法瑞文站在杰安斯旁边:“我觉得很蹊跷,这个A级向导的能力似乎比想象中强大,我晚上并没有待在精神图景,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的行踪,但我有做梦。”
“他制造幻境的能力很强,能让哨兵混淆现实和梦境,自然很难以察觉。”杰安斯皱眉:“等级稍逊色的哨兵他可以直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