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羡青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人能问出这种极致露骨的问题,同时也有人能面不改色地答得坦坦荡荡。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祝鸣看了一阵,没好气道:“你们还真是一类人。”
玩笑点到即止,祝鸣及时切换话题:“你姐姐的耳朵,应该是先天性的?”
席羡青点头:“其实戴上助听器后,是能恢复一大部分的听力的,但她创作的时候喜欢让世界安静下来,所以并不常戴。”
祝鸣:“没有做人工耳蜗吗?我记得,七区现在的耳蜗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了。”
“她当时错过了最佳植入年龄,想要完整恢复语言系统已经不太可能了。”
席羡青淡淡道,“之前也试过植入了一次耳蜗,但产生了排异反应,不得不重新取出来,后来哪怕材料和技术有了更大的进步,她也不愿意去进行重植了。”
祝鸣一时间有些错愕。
排异性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也确实是耳蜗植入手术的诸多后遗症之一。
让他更惊讶的是:像席羡青这样显赫的家庭背景,为什么会让孩子错过耳蜗的最佳植入年龄?
祝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看着席羡青的脸色,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触及隐私的问题,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
“你之前说过,我似乎并不同情你。”席羡青看了他一眼,“与其说不同情,倒不如说,我不觉得你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她很优秀,出版了很多作品,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席羡青并没有直视祝鸣的双眼:“当然,急眼的时候还会用手语骂我。”
“虽然她的听力这辈子只能这样过下去了,但这是我们努力了多次之后,自愿接受的结果,我们从不遗憾。”
席羡青的目光落到了祝鸣的双腿上,“但你的腿……现在还在不断有新药研发出来,那就意味着会有新的改变的可能。”
祝鸣一怔。
席羡青停顿了片刻:“我知道,我无法干涉你的选择。
“我只是觉得哪怕仅有一点点的机会,你也应该去试着抓住。”他说。
两人相识以来,席羡青很少会主动地说这么一大段话,他的语气神情是祝鸣从未见过的认真。
“放心吧,至少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祝鸣牵起嘴角,仰起脸道,“临床新药的协议我都和吴医生签完了,会老老实实地把这次的小白鼠做好的。”
席羡青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这人究竟是敷衍还是认真。
见祝鸣语气真诚,他须臾后扭过头,“嗯”了一声。
“好了。”祝鸣注视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现在你也该给我个交代了,我怎么会出现在你家?”
席羡青不冷不热地道:“你先要问问自己,身为一个人类怎么可以这么能睡,然后再问问你的小姨,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祝鸣一头雾水:“哪儿跟哪儿的,和我小姨有什么关系——欸!你干什么?”
他被吓得险些破音——因为一瞬间,周身的风景迅速向后移动起来,是懒得解释的席羡青直接走到他身后,推着他一路到了客厅。
一分钟后,祝鸣看着满地的行李,以及庭院里的生物实验舱,目瞪口呆道:“不是,我这是……被赶出家门了?”
席羡青不置可否。
昨天,抱着昂贵大衣的祝鸣一直在医院昏睡到傍晚。
发现常规方式无法将这人唤醒后,席羡青沉吟片刻,决定在采取更强烈的手段叫醒他之前,先打个电话给祝盈盈。
他简单交代了自己陪祝鸣复健完的事,祝盈盈那边十分欣喜,连连向他道谢。
然后祝盈盈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小席啊,有个事儿我要问问你,你可一定和我说实话。”
席羡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祝盈盈在电话另一端幽幽叹气:“我……是不是有点打扰你们俩的二人世界了?”
席羡青一怔:“没有,您——”
祝盈盈:“哎呀呀,我知道你这孩子懂事,也知道祝鸣这小子心疼我,所以想天天陪在我身边,才一直没和我开这个口。”
“但是人家小情侣天天都是黏在一起的,你们也是要结婚的人了,这还天天异地的,我这么横在你们中间,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换了个神神秘秘的语气:“我可看到了,你天天都在私信给他自己的精神体照片呢,两人肯定是对彼此思念得不行吧,嘿嘿。”
席羡青人生中第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不是,我们真的没……”
“这样好了,反正你们俩现在就在一起,那今晚就让祝鸣这小子和你先一起睡。”
祝盈盈在那边自顾自地做了决定,兴高采烈地安排起来:“而且我记得,你们婚后不是要一起在六区住吗?我这就先慢慢地把他的东西给你寄过去,来来来,把你们家的地址给我吧!”
“对了羡青,姨真是不得不要夸你一句,你可别不好意思啊。”
末了,她又乐呵呵地补充了一句:“大绿孔雀可真是漂亮呀,你们六区人呀,人好看也就算了,就连精神体都这么俊,下次记得拍个开了屏的过来给我看看哈!”
此时此刻,祝鸣盯着铺满客厅的行李,目光缓缓上移到席羡青的脸上:“你知道,你当时明明可以叫醒我的对吧?”
席羡青冷笑道:“我连喊了你三声,护士拔针的时候你都毫无知觉,最后都准备把你掐醒了,被吴医生拦了下来,说可能是药物的效果。”
祝鸣知道席羡青没有说谎,因为他的大脑到现在有点昏昏沉沉。
他深吸了口气:“这药的作用是真的邪门……算了。”
两人的协议里并不包括提供住所这一条,祝鸣原本的计划也是在婚后找个七区之外的居所,只要能给祝盈盈的生活留出点空间就够。
现在看来,计划需要稍微提前一步了。
“麻烦再给我两天的时间,我会在六区找一个落脚地。”
看了一眼客厅满满当当的行李,祝鸣有些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气,“实在不好意思,应该很快就能给你腾出空间来。”
然后他看到席羡青的眉头皱了起来。
祝鸣:“怎么了?”
席羡青:“这里是我自己的私人住宅,只有我和姐姐在住,倒也不差你一个。”
眼见祝鸣的神色变得讶异,席羡青错开视线,下颌微扬:“而且领证之后,我就会去二区进行考核,所以你短暂住下也无所谓。”
没想到祝鸣摇了摇头:“不不不,你去二区考核的时候,我也会和你一起去。”
席羡青一僵,扭头看向他:“……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贴身私人医生啊。”
祝鸣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在每个区停留两个月后就需要拍那张合照,在这之前,我必须让洗洁精把屏开开对吧?”
大概是没想到祝鸣会将自己的行程记得那么清楚,席羡青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嘴上依旧冷硬道:“倒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只要能把药早点研制出来,跟不跟着去其实也无所谓。”
“那可不行,我对着空气怎么研发药物?”
祝鸣神态自若:“你已经帮我应付过了我的小姨,作为回报,我自然也要负起医生的责任。”
“而且呢,我自己也有一些在二区的私人行程。”
祝鸣拿起一个地上的包裹,边拆边随意道:“直播间有几个病人在线上说不明白病情,我正好办一次线下巡诊,亲自去帮他们看一眼。”
身旁的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祝鸣抬头,一时无言:“不是,又怎么了?”
只见席羡青眼底的温度比七区雪山上的千年寒冰还要冷上几分:“在签协议之前,你并没有说除了我以外,还会同时负责其他的病人。”
祝鸣没想到这人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在签协议之前,你也没有和我说过婚后你要在三个区来回奔波,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啊。”
真是谁说谁有理。
“在我这里,你和洗洁精的治疗优先级永远是最高的。”
祝鸣轻叹着退了一步,“这样,我只在你忙着考核的时候抽空去看一眼,其他的时间都全部留给你,可以吗?”
空气微妙地凝固了一瞬,
“我还有事要忙。”须臾,他看到席羡青转过了身,声线冰冷,“快点把你的东西收拾干净。”
到最后也没给个准话,但祝鸣知道,这就是席羡青说“可以”的方式。
祝鸣提高音量:“等等,我一会儿要洗个澡,你这儿的房间这么多,哪间能给我借用一下啊?”
席羡青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随便。”
祝鸣“啧”了一声。
他对着一地的行李叹了口气,低头又艰难地拆了几个包裹,只感觉腰酸背痛。
是个大工程,他决定先不着这一时候的急——刻不容缓的是抓紧时间洗个澡,医院本来乱七八糟的病菌就多,昨晚又直接睡了过去,身子实在是不够清爽。
方才席羡青说的是“随意”,祝鸣也不想再给他添什么新的麻烦,原路返回到了自己刚才醒来的屋子,进了浴室。
自从走不了后,祝鸣就逼着自己尽快学会自理,现在洗澡什么的也不是问题,只需要有个凳子帮忙支撑身体就好。
浴室角落里刚好有个放置浴巾的木质长凳,他松了口气,关上了浴室的门。
与此同时,书房内的席羡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打开柜子旁的保险箱,检查并筛选起了准备带往二区用来考核的裸石。
二区去年选拔出的代表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席羡青排除了一些过于老气稳重的原石,思考片刻后,又将一些可能会合适的品类写在了清单上。
席羡青这边忙碌着,绿孔雀伫立在他的身后,纤长优雅的脖子垂下,豆豆眼安静地注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而沉重的“咚——”。
席羡青的手一滞。
声音的源头像是书房不远处的客卧,同时也是昨晚祝鸣休息的地方。席羡青眉头一皱,略微烦躁地将保险箱的门重新关上。
然后远处又传来了一声闷响。
席羡青的胸膛无声起伏一瞬。
理性告诉他,祝鸣应该具备着基础的自理能力;自己此刻应该选择无视,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但又想起宅子对这人而言是崭新的环境,以及他在医院里笨手笨脚栽倒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席羡青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朝客卧所在的方向走去。
客卧的大门开着,但浴室的门是紧闭着,里面没有水声,静得令人有些心慌。
席羡青走到浴室门前,手悬浮在浴室的门把上,迟疑着要不要推开时,门主动从里面打开了。
——浴室内水汽朦胧,祝鸣坐在轮椅上,有些错愕地向他看了过来。
他很明显是刚洗完澡的,发丝凌乱潮湿,浴袍的腰带也只是松垮随意地打了个结。
这样没有任何束缚的结果就是,胸口风光一览无余不说,大腿只是被堪堪遮住,腰线也极为清晰地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