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类推……到了祝鸣所在的七区,是要经过层层测试筛选,通过各种考核评测,推举出每三年领域内最有潜力的新星学者,即七区的首席。
总而言之,代表人意味着一个区内绝对的佼佼者,是金钱买不来的荣誉,更是万里挑一能力的体现,以及对职业和人生的双重肯定。
事实上,祝鸣当年便是七区首席热门竞争人之一。
所以相比于周粥的上蹿下跳,祝鸣只是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各区的代表人的选举制度不同,六区是他最不了解的艺术之区,代表人又是世袭制度,祝鸣对一大家子的八卦没什么兴趣。
但周粥很明显要比他要慌张很多。
他身后的狍子狂躁地转着圈,快要撞到旁边的树上:“我靠我靠我靠祝哥你拒绝了给席羡青看病,不对,不止看病,还有婚约,我靠我靠我靠等等他竟然要找你结婚?”
祝鸣:“请注意文明用词,不过……他很有名吗?”
“岂止是有名啊,他们家的瓜超级好吃,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代表人一个位子,听说还有人想要给他们家族拍个纪录片来着。”
周粥感慨万千:“席羡青,还有一个席森,都是席家现在最最最出名的几个设计师。无数明星大腕倒贴着想要上身他们作品,你不冲浪,多少也听过这几个名字吧?”
祝鸣:“你知道的,我很少刷那些东西。”
祝鸣本就对八卦不感兴趣,加上当年出事之后,媒体又喜欢以“天才陨落”“一蹶不振”这样的词作为标题来撰写新闻,所以尽管他现在靠网络吃饭,却也很少冲浪。
下播之后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看看文献整理病历,生活过得倒也是清闲自在。
“不过他这么有名,”祝鸣沉吟片刻,“精神体没有泄露出来吗?”
周粥思索片刻:“虽说记者们都很努力地在扒席家内部的八卦,但席羡青本人确实很低调,精神体这一类的私人信息也藏得很好,基本不在公共场合展露。”
“不过,听说席建峰老爷子的精神体好像是只鹤,仙风道骨的那一挂,这么跟着推算的话,有人说席羡青说不定是天鹅这一类的……”
周粥八卦得起劲,祝鸣随便听了一耳朵,把剩下的盐酥鸡一扫而空。
虽然没有预料到祝盈盈的人脉竟会如此之广,但总而言之,这场相亲是失败了的,盐酥鸡是喷香酥脆的,祝鸣本人是非常满意的。
向祝盈盈汇报相亲结果的时候,祝鸣没把故事说全,也没有提及席羡青这个人,只是简单概括道:“席小姐对我并不满意。”
祝盈盈欲言又止,忍不住数落他:“这是最后一个区了,你这个臭小子,真是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祝鸣装听不见,操纵着轮椅向卧室移动。
祝盈盈的难过毫不掩饰。
她焦虑地给小橘子盆栽浇水,焦虑地给笼子里的小兔子喂干草,焦虑地拿起手机继续帮祝鸣找下一个相亲对象,而她的精神体小兔子也焦虑地在她身后来回打转。
“你说,席羡青的精神体会不会是只疯狂打鸣的公鸡?或者是嘎嘎乱叫的乌鸦?”
某天整理粉丝病例的时候,周粥忍不住又提了一嘴:“到底什么病能让铭伊诊所的那些臭老头都治不明白啊?真是急死我了。”
未知的秘密永远充满无限魅力,别说周粥好奇,祝鸣自己其实也有点放不太下。
席羡青西装上的那枚白贝母袖扣像是一颗饭粒,黏在他的心口,偶尔便掀起一阵痒。
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体,又是什么样独特的症状……
祝鸣吐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专注眼前,再把明天要连麦的病例检查一下。”
祝鸣选择直播问诊并非心血来潮,早在进入七区科学院之前,他便对精神体异常的临床研究很感兴趣。
只是当时他肩负太多期望,只能潜心在前沿的基础研究上,从未有时间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清闲下来之后,时间反倒成为他最为富裕的资产。
昔日在实验室里,他只需要和昂贵的仪器、神经细胞和药物打交道,但现在他面对的,可是实实在在的病人。
人可比这些东西难懂太多了。
遗憾的是,直播问诊注定不够正规,来问诊的大部分也都是医学知识普及不够的普通病人,很少会遇到新奇且有挑战性的案例。
尽管如此,祝鸣还是认真对待每一个病人。
周粥:“这里有个四区男性患者,精神体是一只浣熊,说是搬家后,精神体就变得极其嗜睡。”
祝鸣沉吟片刻:“听起来可能只是没太适应新环境,叫他测下血压,先观察一下,可以安排到后天连线。”
周粥应了一声:“还有一个来自二区绵羊精神体,说是最近两个月经常掉毛,大把大把的那种狂掉。”
祝鸣挑眉,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个倒是新奇,问下家里的温度湿度,以及近期的用药习惯,可以安排今晚连线看看。”
“好嘞。”周粥一边记录一边兴奋地感慨道,“哎,不过掉毛的案例还真是没怎么见到过,要是能在直播间外直接亲眼看到就好了……”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手窘迫地捂住嘴,看向祝鸣:“祝哥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个嘴,我就是——”
都是顶尖医学院出来的人,现在隔着网线和屏幕给人治病,就像是望梅止渴,始终不够解瘾。
只是出于身体的局限性,现在的祝鸣想要做到“亲眼看到”一这点,确实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
祝鸣知道他是无心之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去倒杯水喝。”
摇着轮椅出了书房,祝鸣看到祝盈盈正蹲在客厅的笼子前,一根一根地给里面的兔子喂干草:“满姐啊,院子里的花又谢了,我感觉我的人生也没盼头了……”
祝鸣:“……”
祝满满,祝鸣的亲生母亲。
两姐妹的精神体是一对近乎一模一样的垂耳兔,但人生路径却迥然不同。
祝盈盈是妹妹,清醒独立,年轻时成立了一家医药公司,环游各区活得洒脱,交过无数男友但始终不婚。
姐姐祝满满的性格却细腻敏感,选择了小众的植物学深造,后来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有了祝鸣,产后身体虚弱,在祝鸣两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当时祝盈盈看着小小的祝鸣,一开始没什么好气。
但人心始终是肉长的。
祝鸣在七区医考拿到第一,祝盈成为了全天下最骄傲的那个人,但嘴上还是漫不经心说:“小拖油瓶一个罢了,这小子离我当年还差得远呢。”
后来出了事故,祝鸣从昏迷中醒来,盯着自己没什么知觉的腿,看向了病床前眼圈红红的祝盈盈。
“现在我是大大的拖油瓶了。”他故作轻快地对祝盈盈笑。
怎么说也是七区出生的人,是将科学理解到了极致的人,祝盈盈并不迷信。
但姐姐年轻便早逝,唯一的外甥又出了这样的意外,于是她偶尔地开始相信宿命。
她不再旅游,也不再交男朋友,她就那样焦虑地、小心翼翼地围在祝鸣身边。
祝鸣总是劝她适当地放手,要为自己多活一点,但祝盈盈听不进去,好像她一离开,祝鸣就会趁她不注意偷偷抓紧死掉一样。
“祝盈盈女士?”
祝鸣盯着祝盈盈的背影,喊了她的名字:“这个月月底不是你的生日吗?咱们要不要好好办一场?”
祝盈盈攥着干草,惊讶地回头看着他,半晌后犹豫道:“没事的,我对这种日子也不太在乎,咱俩简单一起过就好。”
祝鸣当然不觉得这是实话。
祝盈盈年轻时游历各区,朋友多,是个喜欢热闹场合的人,只是祝鸣出了事故之后,便很少铺张地办过晚宴这样的活动了。
“啊,这样啊。”祝鸣有些遗憾地开口,“可是我天天闷在家里,还想着能趁这次多和人聊聊天,沾沾人气儿呢。”
祝盈盈的眼睛倏地一亮:“那,那到时候弄个小宴会其实也不是不行……我邀请一些朋友过来,咱们热热闹闹的聚一聚。”
祝鸣笑了笑:“还想吃T酒店他们家的点心了。”
祝盈盈:“好,好,我一会儿就打电话联系他们的经理。”
祝鸣:“不相亲哈,别想着邀请乱七八糟的人。”
祝盈盈装没听见,背过身子美滋滋地给兔子喂草,念念叨叨:“姐我和你说,虽然花谢了,但是我又买了新的蔷薇种子,这次保证能开得漂漂亮亮的……”
祝鸣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为祝鸣准备的六场相亲全部黄掉,但准备生日派对的劲儿还是勉强冲散了祝盈盈的忧伤。
生日当天的早晨,她拉着祝鸣陪试宴会的礼裙:“粉色会不会太跳了?我已经不是穿这种颜色的年纪了。”
嘴上嫌弃,她身后蹦蹦哒哒的小兔子却暴露主人的真实心里——她对粉色简直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祝鸣倒也不拆穿她:“不过今天会场的花选的好像是芍药?都是淡粉,搭配起来看着倒是舒服。”
祝盈盈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有道理,我再考虑一下好了。”
派对办在了七区的高档酒店,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女主人祝盈盈一袭粉裙,清丽大方地和来宾们攀谈。
祝鸣也被逼着简单收拾了一下。
他试图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只选了件质地光滑柔软的白色丝绸衬衣,衬得黑发柔软,下巴尖细,脸上还是能看出些浅淡的病气。
但偏偏他脸生得太精致,眼底又总是含着温润的笑意,人不卑不亢地往轮椅上一靠,就像是件尽管在边角处有着丝缕划痕,却依旧坚韧漂亮的瓷器。
身为宴会女主人的亲眷,祝鸣免不了要和祝盈盈的好友攀谈。
并不意外的,在这过程中他收到了各色各样成分复杂的目光,典型到可以用来撰写社会心理学的案例。
这些目光有的看似漫不经心,若有若无地从祝鸣的脸缓缓下落到双腿;有的视线则笔直得邪门,僵硬得不敢往他的腿上多落一眼。
其实不管哪种,祝鸣都有点受不了,好在有碎嘴巴的周粥在旁边分散他的注意力。
周粥:“哇!那个是不是六区的女星徐可儿?听说她今年的新剧马上就要上了,祝姨的人脉真的是好广哦!”
又是周粥:“妈呀,那不是二区几年前的代表人?听说他开的那家火锅店听说马上就要开到咱们区,到时候那个队伍,我简直不敢想嘞。”
还是周粥:“咦,那个一区的军人是不是追求祝姨好久了?其实我感觉祝姨对他也应该有意思……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年祝姨的追求者这么多,怎么也没见她真的和在一起过呢?”
话音一落,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追求者很多,为什么祝盈盈一个不谈呢?
——原因本人此刻正坐在轮椅上。
周粥战战兢兢地不敢再说话,目光游移,很想抬手自己给自己一耳光的样子。
祝鸣轻叹一声:“周粥呀,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周粥严肃起来:“祝哥你说,我义不容辞!”
“咱们现在十二点钟方向,看到了没?”
“嗯,怎么了,是祝姨公司的那个,还是那个工程师?”
祝鸣:“是他俩中间的那个甜品台。”
周粥:“……”
“能拿多少拿多少。”祝鸣拍拍他的肩膀,“配上杯气泡水,交给你了,请速去速回。”
等待甜品到来的间隙,祝鸣在角落里,安静地注视着祝盈盈和那位一区的军官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