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试着摇动手轮,依旧纹丝不动。
不会吧?
低头一看,原来是轮子侧面的机关绞住了地毯边缘上的流苏穗儿,两者纠缠得那叫一个亲密无间,难舍难分。
总而言之,他卡住了。
祝鸣:“……”
人真的可以这么倒霉吗?
祝鸣向来不是一个心态消极的人,但此刻也难免自嘲地想,哪怕口头占据再多的上风,自己现在终究还是个半身不遂的人啊。
他和轮椅此刻就这么明晃晃地停在宴会厅中央一动不动,有人开始好奇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人在极限尴尬状态的时候,大脑总是会瞬间变得空白,随即闪过很多东西。
时间的流动似乎骤然停止,细小的尘土颗粒在空中旋转,这一瞬间,祝鸣的大脑变得格外清醒。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他先是看到了站在那位一区军官身旁的祝盈盈,看到了她羞涩的笑,看到她忍不住放出了自己的兔子精神体,耳朵羞赧地挡住了脸。
但她又始终和那位军官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祝鸣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轻松的姿态和别人交流,似乎在自己走不了之后,祝盈盈不是在偷偷哭,就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情绪。
视线微微偏转,祝鸣又看到了甜品台前,盘子里食物摞得老高的周粥。
憨小子每天任劳任怨地当着他的小助理,认真打理祝鸣的账号,并在看到风凉话的恶评时一边拉黑举报,一边侧过手机屏幕不让祝鸣看到。
祝鸣可以妥协,可以让步,他能够故作轻松和无所谓地能对自己的人生说“算了”。
但他做不到让自己去牵绊别人的人生。
视线最后往回拐了个弯,祝鸣落在了正前方的楼梯下方。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席羡青。
祝鸣并不意外席羡青的出现,各区的名流聚集都在这场生日宴中聚集,他应该也是受了祝盈的邀请而来。
他盯着席羡青看了少时,突然有点理解,网友们经常说的“六区人天生衣品好”是什么意思了。
席羡青今天穿了件灰色法兰绒双排西装,廓形宽松,身段出挑,既拿捏住了宴会应有的正式得体,又保持了个人风格中的优雅松弛。
他只在左衣襟的扣眼处戴了一颗小而圆的深蓝宝石,宝石尾部连着条细小银链,没入前胸口袋,配上那张锐利张扬的脸,将衣物穿出了独属于他的矜美气质。
席羡青这回倒是没带一队壮观的保镖,但身后依旧跟着一位女助理。
女助理衣着同样干练风雅,肩头伫立着一只灰黑色的鹭鸟精神体。
一位六区当红的男歌星站在席羡青的身旁,试图与他攀谈。
男星的精神体是一只美丽的布偶猫,温柔亲昵地仰着脸蹲在席羡青的脚边,亲近之意不能再过明显。
然而席羡青后退了一步,保持着距离,简短疏远地回复了什么,始终没有放出他的精神体。
在外人眼里,只会觉得大抵是贵公子一贯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社交方式。
只有祝鸣知道这背后真正的原因。
男星面带憾色离去,席羡青盯着楼梯把手精密的浮雕看了一会儿,随即抬起头,和在楼梯另一头卡在地板上的祝鸣对上了视线。
极其短暂的几秒后,席羡青错开视线,徐徐走上台阶,朝祝鸣的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祝鸣抬起了手。
袖口处传来一阵阻力,席羡青低头,对上了一双湿润黑亮的眸子。
“好久不见,席先生。”轮椅上的人轻快地开了口,“你的胸针很别致。”
席羡青静默地盯着祝鸣,良久后开口道:“驳头链。”
祝鸣:“嗯?”
“这是驳头链。”席羡青的语气没有什么温度地纠正,“不是胸针。”
祝鸣点了点头,和气地顺着他说:“喔,真是讲究的说法呀,受教了。”
席羡青目光下移,落在祝鸣抓住自己袖口的那只手上。
“祝先生。”
半晌后席羡青道:“我想上次的会面已经让你意识到,我们的处事观念并不一致。”
回想起两人上次拉扯了半天的“签协议再看精神体”和“先看精神体再签协议”,祝鸣表示赞同:“确实。”
席羡青神情冷淡,看向前方:“那么,你现在有什么事吗?”
有点记仇啊。祝鸣想。
上次在餐厅的一面结束得并不算体面,席羡青这话也说得很不客气——你当时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我的提议,那么我们此刻的寒暄也毫无意义。
但祝鸣的脸色并没有怎么改变。
“观念不同,并不代表其中一方不可以改变。”他轻声道,“我反悔了。”
席羡青身子无声一滞,重新看向他的脸。
祝鸣微微一笑,坦然望向席羡青的双眼:“所以不知道,这个月内你哪天有时间,可以抽空和我结个婚呢?”
第5章 别太过分
“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治疗精神体,也愿意签署你曾提出的保密条约。”祝鸣说,“但我有三个条件。”
席羡青淡漠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此刻站在宴会厅最为显眼的地方,不少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讶异地打量过来。
暗戳戳地,抑或毫不掩饰地揣摩着他们的关系。
“第一,在结婚前,你需要帮我骗过小姨,让她相信我们是一见钟情真心相爱,并认为你是我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
祝鸣口齿清晰,有条有理:“第二,我需要一个市面上最新型号的生物实验舱。”
他脸上的笑意亲和,宛若和熟稔的朋友攀谈。
席羡青面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祝鸣揣摩不明白这人的心思,停顿少时,又一次开口:“第三——”
“我可以找很多专业的医生,他们不会和我提这么多的条件。”
席羡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更不会一上来就要求我为他购买价值一百万希明币的实验舱。”
“准确来说,我想要的那款是一百五十万,因为我要的是七区今年出的最新款。”
祝鸣谨慎地进行了纠正:“至于医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好像说过,七区目前最好诊所的医生已经对你束手无策了,不是吗?”
席羡青不再说话。
祝鸣笑了一下:“我呢,虽然是个半吊子主播,没他们临床经验足,但既有的理论知识也是不缺的。”
他的指尖随意摩挲着席羡青的袖口:“同时我的时间也很充裕,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治疗你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你的症状究竟是什么,但我保证,会用我的全部学识来医治好你。”他说。
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和有着未知症状的患者作出这样的承诺,但祝鸣还是选择这样说了。
越来越多的人朝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席羡青还是没有说话,祝鸣脸上笑容不变,但心底也有几分拿不太准。
好在几秒后,他看到席羡青别过了脸:“第三?”
祝鸣舒出一口气。
“第三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要求。”祝鸣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腿,叹息道,“我的轮椅卡在地毯上了,需要你稍微帮我一下。”
明明是三个要求之中最简单的一个,但席羡青却在瞬间皱起了眉,扭头看向祝鸣:“现在?”
“对啊。”
“确定?”
这有什么需要确定的?祝鸣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确定啊……”
明明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席羡青眉头拧得更紧了,好像这个要求比刚才的一百五十万还要难以接受。
良久后,他才似乎不大情愿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轻飘飘的两个字,分量多重只有祝鸣自己心里明白。
因为席羡青说的不仅仅是帮自己在此刻脱困,更意味着两人未来的交易也一并达成。
这个决定……是否太草率了?
心里乱作一团,祝鸣抓着席羡青西装衣袖的手也无声松懈下来:“好,你听我说,我想下楼,但我的助理不在,他一会儿就会回来——”
他原本要说的话是:“我的助理一会儿就会回来,你现在只需要稍微弯个腰,帮我调一下轮椅下面卡住的地方就好。”
但是祝鸣并没有实施这个计划的机会。
未说完的话语在喉咙中骤然破碎,因为他察觉到有阴影从头顶覆盖下来,随即下一秒,自己的身子在瞬间腾空——
风声从耳际擦过,祝鸣瞳孔一缩,茫然惊慌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席羡青冷峻优美、骨相极佳的侧脸。
众目睽睽之下,席羡青弯下腰,轻而易举地将祝鸣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他听到席羡青说:“别乱动。”
语气是命令式的,神情细看之下……却是有些不大自然的别扭。
只可惜祝鸣被吓得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对于长期无法行走的人来说,失重绝对是最恐怖的滋味,没有之一。
如落水的人抓住浮木,祝鸣的腿使不上力,只能用胳膊下意识地抱紧了席羡青的脖子,瞳孔骤然一缩:“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
受惊的狐狸不再是悠然自得的面孔,亮出锋利的爪子想要自我防卫。
可偏偏是只断了腿的病狐狸,怎么挠人都不痛不痒的。
怀里的人动静太大,席羡青垂下眼,神色略显不悦:“是你要求我帮你下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