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这套衣服是……”王导惊艳极了，看向邓青云，小声问道。

　　邓青云上前，轻轻抚了抚裙装的下摆，裙子瞬间如水一样流动起来，上面的各色鸟儿和凤凰更加鲜活了。只从这一个动作就能看出来，这条裙子的布料是多么轻薄顺滑，于是，在上面绣这样繁复美丽的花纹的技艺，就显得更为高超。

　　“这套裙子是衡朝的形制，邓主席参考了衡朝皇帝大婚时候的礼服？”祁宴凝问道。

　　邓青云点了点头。

　　他看向王导带来的剧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用相机拍摄下这件令人惊艳的衣袍。摄影师围着衣服团团转找角度，但谁也不敢上手动。

　　总感觉，这样的服装，他们动了都算是亵渎。

　　等他们拍摄了近十分钟，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邓青云带着一行人向外走去。

　　王导、祁宴凝回到了会议室，而其他人则再次上楼，去拍摄楼上的那些服装。

　　邓青云给二人倒了一杯水，放在他们面前。

　　“那件衣服为什么单独放置在地下室？”王导好奇问道。

　　邓青云纠结了一瞬，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位刺绣大师最后一件作品。”邓青云幽幽道，“在做完这件衣服不久，她就去世了。”

　　“随着她的离去，这一门绣法就算真正的失传了。”

　　这位大师是协会的成员，因为病痛，已经很久没有动过针了。但，当协会从各个古籍、古画中艰难将衡朝皇后吉服的样子复原出来后，大师还是忍不住出手了。这件衣服，她断断续续绣了两年，当绣完后，也许是了了一个心愿，没过多久，大师就病逝了。

　　“红门绣居然失传了？”祁宴凝挑眉，有些诧异地问道。

　　他知道这个世界很多传统近乎于断绝，但没想到，曾经兴盛非常，就连宫廷服装也多用其技法的红门绣，居然也陷入了这样窘迫的境地。

　　“祁老师知道红门绣？”邓青云苦笑着点点头，“是的，已经可以说是失传了。”

　　祁宴凝沉默，脸上表情有些凝重。

　　红门绣是他最熟悉的一门绣法，因为宫中衣裳多用红门绣的缘故，他手下很多绣娘都是出自红门。而雍朝宫廷服装沿袭了衡朝旧制，也就是说，衡朝时红门绣就已经是一门专供贵族的绣法了。

　　根据他之前的了解，明光帝大婚时的礼服就是由红门绣针法绣成的。

　　前段时间，他刚看到服饰文化研究协会的网站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件黑红混色绣百鸟朝凤的礼服，熟悉的绣法仿佛让他回到了上辈子。

　　他当初的设想是，剧组需要的服装都由红门绣的绣娘刺绣，这样才是最还原历史的。但他没想到的是，红门绣居然会失传……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剧里皇后的吉服有了着落，但皇帝的看来是没戏了。

　　王导敏锐察觉，“小祁，怎么了？”

　　“没什么。”祁宴凝摇头道，“就是有些打乱了我的计划。”

　　王导见他低头沉思，也不再出声，而邓青云坐在对面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意思。

　　他看出来了，王导一行人可能是为了电影的戏服而来，这让他心跳如擂鼓，但王导不提这茬，他也不能主动问。

　　见气氛有些尴尬，邓青云道，“祁老师，你是要找红门绣的传人吗？”

　　祁宴凝看向邓青云，眼神隐含疑问。

　　“红门绣这些年来传承凋敝，上一位传承人于奶奶收了几十个徒弟，但没等她将所有的绣法都交给她们就撒手人寰。这些徒弟学了个大概，只有于奶奶的七八分水平。而于奶奶生前也无数次感叹，她们红门绣传承一代不如一代，她水平不足她师祖五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红门绣留下的绣法书籍语言简练，在经过数代的传承之后，无人能够彻底读懂。”邓青云叹息着道。

　　作为一心想要传承服饰文化的研究者，一门传世的手艺在他面前失散，心中总是不好受的。

　　“技法书？”祁宴凝抬头，看向邓青云，“有没有不是非常保密的部分？可否让我看看？”

　　邓青云有些意外，他不知道为什么祁宴凝想要看这个，但他的手机里刚好有技法书的几张照片，他也就找了出来，放在祁宴凝面前。

　　“这几张都是，前两张是最基础的针法，目前大部分于奶奶的徒弟都掌握着，后面几张是于奶奶会的绣法，而最后一张，则是已经失传的绣法。”邓青云给祁宴凝一一讲解道。

　　祁宴凝看去，只见书上的语句确实凝练，如“针起自乾位，旋绕五回，回针服入艮位……，以其形似新月，故名新月绣。”

　　就算是下面画着行针的图，也十分难以理解。

　　但祁宴凝却不同。他曾日夜与这些绣品作伴，亲眼见证绣娘们一针针将鲜活精美的图案绣在衣袍上，这里每一个针法都能在他的脑海里找到对应的动作片段……

　　所以，他即便不会刺绣，却也算是当今最了解红门绣的人了。

　　看完这些针法，他将手机给邓青云推回去。

　　他确实可以教导这个世界红门绣的传人，但他们融会贯通还需要一些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等王导拍摄了……不过，其他绣法也各有其精致之处，作为影视剧服装应该是够了。

　　他给王导发了几条信息。

　　【yanN】：王导，之前衡朝宫廷绣法多为红门绣，但红门绣已然失传。

　　【yanN】：您看，用其他绣法制作，是否可行？

　　他坐直身体，看向王导，对他点了点头。王导会意，掏出手机一看，眉心微蹙，但很快咧出一个笑容，“邓主席，我们商量一些事情吧。”

　　“我们这次前来，就是为了我正在筹备的新剧《锦歌长风行》。您听过这个剧吗？”

　　邓青云狠狠点头。他当然听说过。况且，就算没听说过，在王导过来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搜索一番。

　　“《锦歌长风行》这个项目我非常重视，因此，我希望它所有细节都做到最好。因为剧组是以衡朝为背景的，我希望我们的服装都足够专业而精致……”

　　“所以几经周转，我们找到了邓主席这里。”王导看向邓青云的眼睛，笑着道，“不知道邓主席有没有兴趣接我们这个单子啊？”

　　邓青云先是觉得一阵狂喜，但随后，他就为难起来，“王导，我很想接下你这个单子，但是……”

　　“一来，我们协会的人数并不算多，可能无法供应整个剧组的服装，二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二来，我们的服装，价格会偏贵一些。”

　　“因为我们用的是复原的料子，刺绣都全部是手绣，所以……价格可能是同类衣服的十倍。”邓青云越说越小声。他知道这是个打响名声的好机会，应该不管成本是多少都先接下来再说。但他们的布料、染色、刺绣都是会员一手制作的，他不能让他们做白工甚至赔本啊。

　　王导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剧组的资金还算雄厚。”

　　“况且，我们只用给主角和主要配角定制这类手工服装，剩余的找工厂制作就行。”

　　“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到底需要多久才能赶制出我们需要的衣服？”

　　“一件二楼的服装需要五个绣娘绣十天。”邓青云听出来王导有些急迫了，他忍着内心的失落，诚实道，“而我们协会目前有一百多个刺绣从业者……”

　　“嘶——”王导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手工刺绣的工期很慢，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慢。

　　他看向祁宴凝，祁宴凝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这个工期是差不多的。

　　王导无奈。他盘算着，距离开机还有两三个月，如果绣娘们不休息，勉强可以赶出来一百多件。

　　这个量，还是有些少啊……

　　“很多服装并不需要太过于繁复的刺绣。”祁宴凝轻声道，“日常穿着和礼服自然要有区别。”

　　王导恍然，他不需要每一件都有二楼那样精致的水平啊！

　　“邓主席。”他开口，“我们需要根据剧本定制，你们设计加上制作，至少二百件，可以办到吗？”

　　王导直接将设计的活交给了协会。祁宴凝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没精力一一设计这些服装，将这个任务交给专业研究服饰的协会是最好的了。

　　邓青云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个大单子居然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但他还是没有贸然答应，而是谨慎道，“我要和会员们商量一下。”

　　王导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邓青云很明显是一个谨慎认真的人，将事情交给这样的人，他更放心一些。

　　他让副导演和邓青云加了飞信，之后对邓青云笑道，“那我就等着邓主席的消息了！”

　　邓青云点了点头，“两天！最多两天，我将我们商量的结果告诉您。”

　　说完，去二楼拍摄的几人也下来了，一行人准备离开。

　　祁宴凝走在邓青云身边，不疾不徐道，“邓主席，你知道红门绣的传人们住所在何处吗？”

　　“我这里，有些关于红门绣失传技法的东西，想要交给他们。”

　　邓青云眼睛都瞪大了，他声音不受控制道，“红门绣失传技法！！”

　　“祁老师，你可不能拿这个开玩笑啊！”

　　邓青云激动极了，比方才听到王导想将订单交给服饰文化研究协会还要激动。

　　“不是玩笑。”祁宴凝直视着邓青云，眼中全是自信，“关于红门绣的失传技法，我真的有所了解。”

　　邓青云直勾勾看着他，半晌，竟是眼角一红，落下泪来。

　　＊

　　祁宴凝第二天醒来还觉得有些头疼。他揉揉眉心，神色有些无奈。

　　昨晚，他们是和邓青云一起吃的饭，邓青云在反复确认过祁宴凝是真的对红门绣有所了解之后，表现得激动极了。在饭桌上，情绪亢奋的邓青云狠狠喝了很多，在中途就将自己灌醉了。

　　然后，意识迷离的邓青云，拎着杯子非要给祁宴凝敬酒。

　　祁宴凝如果拒绝，他就嚎啕大哭，哭声大到包厢外的人都能听见。服务员无数次脸色尴尬地敲门，就是为了让邓青云小点声。

　　也不知道，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

　　祁宴凝无法，只能小喝了几杯，他上辈子酒量就很差，如今换了一个身体，却还是沾杯就倒。

　　微醺的他被送回别墅，勉强洗漱一番就睡了过去。

　　而第二天醒来，果不其然，他头疼了。

　　祁宴凝揉了半天额角，站起身洗漱，之后才打开手机。

　　除了王导和邓青云发来的醉话，还有一条来自凌沧洲的。

　　【红耳朵小狗】：阿凝，醒了吗？我让唐鑫给你买了养胃的药和缓解宿醉的药，早餐也已经送到别墅，记得吃。

　　祁宴凝挑眉。

　　【yanN】：醒了。

　　【yanN】：逾川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下一刻，一条语音发了过来。

　　祁宴凝点开，就听见凌沧洲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阿凝，你都不知道王导有多过分。他昨晚醉了给我发了好多条信息，又是感谢我的投资，又是说他捡到你算是捡到宝了。他夸了你好多条，我手机不停振动，把我吵醒了。”

　　祁宴凝有些无语，不知道王导今天醒来看到这些消息会不会害怕得罪了投资人。他正想说些什么，但凌沧洲下一条消息却已经发了过来。

　　“我们阿凝，真的好棒，所有合作过的人都非常喜欢阿凝啊。”凌沧洲声音中笑意深深，用近乎咏叹的语调说出了对祁宴凝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