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画面最开始是一道背影，银色的短发，笔挺的帝国军装，肩上代表军团副元帅的肩章反射出锋锐冰冷的光。

　　他在向前走，登上标有帝国第六军团徽章的军舰甲板，狂起的风撩起银色的发丝凌乱飞舞，旁边人好像和他说了什么，他忽然笑开，稍稍侧过的脸颊间唇角勾起，五官深邃。

　　在他的身后，同样身穿帝国军装，军衔不一的将领们步伐坚定地跟上，他们有些神情严肃，有些抬手搭着同伴的肩膀笑着比划什么，有些身边跟着年龄尚小的后辈。

　　但无一人退缩，无一人犹豫。

　　飞艇呼啸的声音划过，划开云层划开风，发出尖锐的爆鸣。

　　镜头转过一圈方向，跟在第六军团统帅与将领身后的，是数以万计看不清面容却列阵以待着的将士们。

　　『走吧。』

　　那个人说。

　　走在最前方的银发男人终于回头，镜头清晰记录下他的面容，和簇拥跟随在他身后的将领们。

　　突然，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这段偷录的视频戛然而止在混乱之后的黑屏里。

　　“这就是当年从帝国叛离的帝国第六军团。”

　　柔茵轻声道。

　　“他是……”

　　乔九安的脑海中不断回想刚才视频最后一幕映出的男人的面容，声音轻柔，语气笃定：“乔昭野。”

　　“对，他是原帝国第六军团副元帅乔昭野，后任星际反叛军首领，带领第六军团一手从帝国边境果断撕下原本归属第六军团管辖的拥有大量能量石矿脉的星域，并且在虫族入侵时亲身战斗在前线，趁机与帝国谈判，以合约为证，从此与帝国分域而治。”

　　“他是被帝国和联邦练手压下的传奇，而他的故事，才是联邦建立的，真正的开端。”

　　柔茵停顿了好一阵，久到乔九安抬眼定定看向她，才低低道。

　　“小D，他是你的祖父。”

　　“在联邦政权成立前夕，乔昭野被设计欺骗，带人驾驶飞艇前往陨石星系，被埋伏刺杀在陨石乱流中，尸骨无存。”

　　“跟随他一起去的亲卫无一生还。”

　　“但联邦政权没有因为领导者的死亡而溃散，正相反，因为当初乔昭野极度反对沿袭帝国的皇帝与参议会制衡的制度，建立了联合政权体制。联邦拥有最高立法机构和行政机关，其余星球以星域划分，实行区域自治，在最高法之下，各星域拥有自己的立法权和管辖权。”

　　“因此，乔昭野的死亡就这样被盛大的联邦成立所掩盖，随着当年和他是生死之交的那批人相继因为或意外或疾病死亡，亦或者为求自保选择的缄默，他的名字也顺理成章被从联邦历史上划去。”

　　“你和乔元帅的五官，几乎像了八成。”柔茵缓缓道，“那位老妇人当年曾经见过乔元帅，所以她在你摘下头盔的那一瞬间，就隐约觉得你眼熟。”

　　“但记忆终究过于模糊，她在回去之后翻找了许多尘封的资料，这才有了这段被我的人抓住机会偷拍的视频。”

　　良久的沉默后，乔九安声音微哑：“可是，按照记载，这位反叛军首领……不是没有任何直系亲属留存吗？”

　　柔茵搭在膝上的手指一颤。

　　“剩下的我来说吧。”周林接过柔茵的话，抬手揉着乔九安的发丝，一边安抚一边斟酌着语句，“宝贝，你还记不记得……『图莉普夫人』？”

　　只是听起来简短又简单的一个称呼，却瞬间将乔九安的记忆拨回到许多年前。

　　那段被研究中心所掌控的记忆本该斑驳而遥远，但真正回头看，却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清晰，每一次任务，每一个任务目标，都像是被血和利刃深深刻在了乔九安的灵魂里。

　　乔九安当然记得图莉普夫人。

　　因为，那是实验第二阶段进行到后半程，乔九安和周林出的第一个联合任务。

　　任务目标，就是她。

第51章

　　乔九安嘴里嚼着口香糖，最后检查了垃圾回收站里换下的东西，接过周林递来的点火装置，抬手丢进箱子抬手重重关闭垃圾箱。

　　“他们还没把任务目标的地点发过来？效率真差。”

　　乔九安吹出一个圆泡泡，旁边从高处跳下的仓鼠D稳稳落在他的肩头，仓鼠嘴巴里十分同步地也吹出一个圆泡泡，但是一个不小心被门牙划过，破掉的口香糖泡泡糊了仓鼠D一脑袋。

　　仓鼠D眼前一黑，抬起的两只仓鼠爪被黏糊糊的口香糖粘住，在乔九安肩膀上转了个圈，整只鼠往下栽倒，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正正好接住。

　　骤然起火的垃圾箱在小巷尽头燃烧着，将所有残留在现场的指纹和生物痕迹全部消除。

　　周林耐心细致地将糊在仓鼠脑袋上的口香糖泡泡剥下来，从空间钮里拿出手帕和水，一点点打湿了整理臭美仓鼠的金色小卷毛，笑着叹气：“都说了，不要用精神体嚼口香糖。”

　　“仓鼠就不能嚼口香糖了？你这是精神体物种歧视好吧！”

　　屡教不改的乔九安抬手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看着搭档捧着仓鼠任劳任怨地伺候。

　　“好了，快起来。”擦干净卷毛仓鼠，周林用手指尖戳戳仓鼠D的肚皮。

　　原本怀抱打开四脚朝天躺在周林手心的仓鼠D懒洋洋翻了个面，用只有一丢丢大的仓鼠尾巴对着周林。

　　“吱！”

　　乔九安嚼着口香糖，靠近周林，用脸颊蹭了下搭档的肩膀，含含糊糊道：“刚才擦着墙面了，背面也脏的。”

　　金发男人又好气又好笑，顿了两秒，只好真的给这只胖仓鼠浑身上下前胸后背都擦了毛毛。

　　忽然，乔九安腰间的通讯器一震，点开来，是一个坐标地址，小字还标注了一行低调行动。

　　乔九安撇嘴：“得，看来还是个潜入任务，干活吧。”

　　……

　　才刚靠近任务地点还没潜入，乔九安就知道为什么研究中心会标注低调行动了。

　　这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人造湖，湖水中央漂着一座小岛，湖水岸边没有任何多余的建筑，视野一览无余，自然也没有任何适合狙击手或是伏击者埋伏的地点。

　　而乔九安和周林这次任务目标的所在地点，就在湖水中央小岛隐隐可以看得见的那栋小屋里。

　　“联邦首都星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乔九安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周林，皱眉：“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研究中心说这个任务一直没实验体成功了。”

　　“湖水里肯定有探测仪，四周又这么空旷，飞行器这类只要靠近就会触发警报……这防护措施比联邦议员还离谱。”

　　光是潜入就是个大问题。

　　周林观察了一阵，道：“再等等，这样的小岛，一定有定期补充物资的运输船。”

　　乔九安背靠树干，迎着阳光有些昏昏欲睡：“嗯哼，那就等等呗。反正这次给出的任务时限是三个月，大不了压着时间点回。”

　　每个实验体外出执行任务都有严格规定的时间限制，行动轨迹也被严苛监控，即使无法完成任务，也要在规定的时间限制内回到研究中心。

　　一旦超时，实验体颈部的项圈就会立刻强行注□□神力刺激药剂，最多三个小时，实验体就会精神海崩溃，被紊乱暴动的精神力炸成烂泥，死无对证。

　　金雕掠过高空，锐利的视线在地面逡巡。

　　过了一阵，周林压低声音：“的确有运输物资的痕迹，已经看不太明显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最新一次的物资补充应该就是在这几天。”

　　“如果只是最平常的营养液补给应该很难查到痕迹，但住所这么讲究的人要么权势地位很高，要么对某些势力而言非常重要，这类人应该不会只满足用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如果是类似新鲜蔬果、茶、奶制品这种需要短时间持续补充的物资，一定会留下交易痕迹。”

　　乔九安闻言，若有所思，然后点开光屏检索了一阵子，眼睛一亮：“唔，我想想……找到了！”

　　“这附近有家花茶店，据说是纯手工种植加工，很多瞎讲究的贵族都很推崇他家的茶，而每隔三个月这家店就有一笔大额保密订单，”他将光屏推到周林面前：“在这动手太显眼了，我们先去这家店碰碰运气。”

　　周林看了看，挑眉：“是你之前很喜欢吃茶点的那家店？”

　　乔九安目光游移片刻，然后理直气壮道：“是啊，我就是饿了！去不去？”

　　总而言之……他们的确是运气非常好。

　　因为乔九安的馋嘴，他们真的就在那家手工花茶老字号碰到了来采购的联邦军方。

　　打晕了两个运输兵顶替身份，乔九安扯扯身上的衣服，轻啧：“居然还是军方的人，来头不小。”

　　周林语气中肯道：“我已经在思考，这项任务我们是不是真的应该完成了。”

　　乔九安表情惊讶：“真的假的？”

　　“是你说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出去。”周林不着痕迹地靠近乔九安，侧过脸，唇瓣擦过乔九安的耳廓，“如果这里的目标的确是一位身份麻烦的大人物，执行任务的我们恐怕会有些麻烦。”

　　乔九安眸光一沉：“但这是我们第一次搭档外出，如果失败，下一次恐怕就要替换任务搭档了。”

　　无法互相信任的任务搭档，对他们而言危险程度甚至高于任务本身。

　　两人正说着，迎面走来同样穿着的采购运输兵，这才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回到顶替身份的运输兵该在的地方。

　　虽然远看像是一座小屋，但登上小岛打量这栋唯一矗立在岛上的建筑时，才发现这栋三层小楼非但不显得局促，反而周遭被鲜花和绿植簇拥，特殊材质的墙面在湖水映照的日光下闪动着柔和的光。

　　两人避开其他人的视线悄悄离开队伍，周林留下断后以免被这些运输兵过早发现两人的失踪，留在小楼外的金雕伪装成普通的动物时刻警戒，而体型瘦削更方便潜入的乔九安则带着仓鼠D一路摸上了二楼。

　　小楼里很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

　　墙壁转角处放着被精心打理过的绿植，楼梯扶手、柜面都铺着洁□□致的蕾丝桌布，沉重的烛台，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摆件……

　　精神体在前面率先探路，乔九安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就连脚步声都要尽可能地轻。

　　很快，乔九安背靠墙壁深呼吸，仓鼠D抬起爪子搓搓自己的脸颊用力打气，然后绕过房门门框潜入房间里。

　　白色的纱帘被风扬起，带着掠过湖水时沾染的湿润，胖嘟嘟的仓鼠D站在房门口的斗柜上面，小黑豆眼谨慎侦查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坐在露台桌子边背对他的那道身影上。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穿着柔软绸缎长裙，长发在脑后微微挽起露出白皙的颈部，膝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手边还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花茶，阳光在她身周镀上一层柔软朦胧的光，显得美丽清雅却孱弱。

　　她的身下甚至并不是与房间家具配套的藤椅，而是一架银白色的轮椅。

　　哪里都不符合周林和乔九安对任务目标的侧写。

　　与乔九安片刻的犹豫愣怔不同，露台上，原本手指已经放上轮椅按钮的女人视线掠过被玻璃封住的露台窗户，在看到来人露在外面的银发绿眸时，瞳孔猛然震颤，倏地收回纤长的手指，翡翠绿的眼眸里一点点染上不可置信。

　　乔九安的手里握着枪，却皱着眉。

　　他并不是在犹豫是否动手，而是在想——

　　如果这个女人不是任务目标，贸贸然开枪激发警报系统，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能完成任务了。

　　迟疑十几秒后，乔九安决定先侦查一遍小楼，确定是否还有第二个任务目标再动手。

　　正当他准备退出房间时，露台看书的女人却十分巧合地转过身，正好撞见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乔九安。

　　四目相对的那一霎，两双一模一样的绿眼睛映出对方的身影。

　　乔九安握紧手里的枪。

　　女人却在微微一愣后温柔笑开：“你就是新来的管家吧？真是的，我都说过了，我在这里没什么不方便的，哪里就需要人照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