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张了张嘴,试着询问:“Samuel,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轿车进入高架桥下的十字路口,在红灯前方停了下来。头顶的高架桥隔绝了大雨,让季然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寒深耳中。
季然似乎有些怕他,嗓音还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又敢鼓起勇气向他搭话。乖巧、听话又勇敢,仿佛愿意做到他吩咐的任何事。
寒深说:“没有。”
“哦。”季然点点头,也分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他只是个普通的实习生,在这种紧要关头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但既然都来出差了,他也不想真的一无所知,季然在路上看起了项目资料。
高铁车厢有些吵,但季然并没有受到打扰,他一页页看过去,很快就专注其中。
季然是个留守儿童,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在乡下生活,周围几乎没有同龄孩子。
身边没有小伙伴儿,老人也不怎么让他看电视,季然唯一消磨时间的方法就是看书,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季然成绩相当不错,从普通初中考上重点高中,后来又进入了一所TOP2大学。
进入丰盛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里报酬高专业也对口,他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工作了。本来他是这么以为的,但自从成为寒深手下后,季然却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这些年来投行都喜欢招复合型人才,既要人家有金融背景,又要有相关行业知识,医疗、AI、智能汽车这些高精尖领域尤甚。
季然虽然学校是TOP2,但他只有本科学历,同届入职的管培生都是研究生、博士生,还有海外留学背景。这让季然压力很大,几乎一刻也不敢松懈。
合成智能的资料他看得很认真,可涉及人工智能的专业性太高,他查了好多资料也云里雾里。
季然开始陷入焦躁,同时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在他们抵达京市后被迅速放大,因为寒深和合成智能高管谈话时并未带上他。这虽然在季然预料之内,但当他真正被留在门外时,还是不由得失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然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结束了?
季然连忙站了起来:“老板,您……”
寒深身后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是企业方高管,季然下意识止住了话头。
寒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先离开。”
季然点点头,一路小跑跟了上去。他渴望得知商讨结果,寒深却没说情况如何,只告诉他晚上还有一个饭局。
这让季然再次陷入焦躁之中。
不知道别的实习生会不会这样,但季然无法摆脱这种状态。工作太多固然令人感到压力,但如果领导不给他安排工作,他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需要被安排,被肯定,以此找到自己在工作上的价值。
“会喝酒吗?”去餐厅的路上,寒深突然问他。
“不会。”季然下意识摇头。
寒深点点头,没再说话。
季然又懊恼起来,有些紧张地补充:“但我可以学。”
寒深垂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是的,我现在人在京市,”电话接通那一刻寒深表情明显变了,因为过于恭敬而显得紧绷不自然,季然听见他对电话那头说,“谢谢您,但我这边可以解决,不用您出面爷爷。”
电话持续时间很短,但有什么东西明显不一样了。
季然下意识放轻脚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寒深这才看了他一眼,说:“不用。”
季然愣了下,意识到寒深是在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
他说他可以学喝酒,但寒深说不用。
季然还想说些什么,对上寒深的脸又沉默了下来。老板心情不好,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而且季然也想象不到寒深喝酒赔笑、和客户虚与委蛇的样子。寒深这样的天之骄子,明明应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饭局的气氛算不上多好,但寒深邀请了京大量子信息中心主要负责人屈贡院长,他所负责的研究项目,一直是合成智能渴望合作的对象。
听着大家在饭局上的谈话,合作似乎有所转机。
但哪怕如此,寒深依旧喝了很多酒,季然端着酒杯屡次想要替老板挡酒,却怎么也找不到适合的时机。
直到话题从工作变成日常,推杯换盏间,服务员过来上主食,饭局快要结束了。
季然起身准备离席买单,刚站起来,旁边合成智能的员工就端了杯酒过来,笑着说:“小季是吧?真是年轻有为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季然犹豫了两秒,便用分酒器给自己到了酒,还没来得及喝下,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寒深拿走他手里的酒杯,身体侧挡在他面前说:“小孩儿不会喝酒,我陪李总喝。”
温热的指尖一触即离,季然怔怔愣在原地,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小孩儿……
寒深替他挡酒,还叫他小孩儿。
季然尴尬得满脸通红,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
他张嘴想要反驳,寒深却已经陪李总喝完了一杯,又转过头塞了张银行卡到他手里,交代道:“去买单。”
男人偏高的体温烘烤着他,高大的身躯仿佛小山一样笼罩下来,季然被熏得双颊发烫,晕乎乎地拿着银行卡出了包厢。
他在前台刷了一笔巨款,又退到一旁等收银员开发票,目光四处闲逛,意外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
5分钟后,季然西装胀鼓鼓地回到了包厢。
李总还在缠着寒深喝酒,又让他两个手下也来敬酒。
寒深端着酒杯坐在一旁,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后背却依旧笔直,看不出一丝醉态。餐厅顶灯从头顶落下,在寒深眉骨下方形成一道深深的阴影,让他情绪越发深不可测。
李总让手下小兵和寒深碰杯,“铛”的一声脆响,寒深掀起眼皮扫了眼来人,举起酒杯的动作带着一股冷倦。
他身体不舒服了吗?
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寒深就扬起下巴,喉结滑动,再次咽下了杯里的液体。
季然不喜欢饭局,也很讨厌酒桌文化,但当他站在这里看着寒深应酬时,心头又涌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寒深酒量不算多好,连续喝了这么多已经有些上头,思绪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李总是金石投行高管的亲属,当初投标时就开始虎视眈眈,好不容易说服公司把项目给金石投行,没想到现在又被他拿了回来。
丢了这么大一个项目,是打定主意不让寒深好过。
其实也可以拒绝,这一项目已经拿下,对方再讨厌也无法改变现状。
但中标只是第一步,企业IPO流程漫长而复杂,需要企业和投行密切配合。寒深如果不疏通全部高管,执行项目时,手下会遇到许多没必要的困难。
寒深喝完这杯酒,李总又说了一串恭维的话,顺势添满他的酒杯。
白酒映衬着头顶的顶灯,在酒杯里荡出一圈银光。
寒深举起右手,嘴唇刚碰到酒杯边缘,一只颤抖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拿走了他手里的酒杯。
寒深表情微怔,抬眼对上了季然紧绷的脸。
面前男生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场合,这一套动作做得生疏又僵硬,却鼓足了勇气说:“李总,我陪您喝。”
寒深伸手要拿回酒杯,季然却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腥辣顺着喉咙直冲脑门,整个食道都火辣辣的疼,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季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一定红得可怕。
究竟是谁在吹茅台?他觉得白酒难喝死了。
季然放下酒杯,又用分酒器给自己倒满,面不改色道:“李总,我敬您,接下来工作还要麻烦你们了。”
李总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假笑:“好说,我们一定积极配合,也辛苦丰盛的各位了。”
季然压低酒杯和对方碰了下,刚收回手,就被寒深夺走酒杯。
季然还想说些什么,寒深却放下酒杯,说:“散了吧。”
李总不乐意,又给季然添了一杯:“我和小朋友一见如故,再来!”
寒深却不再给他面子,转身对屈贡说:“屈老师,已经十点了,再晚回家师母要担心您了。”
“都这么晚了?”屈贡看了眼时间,惊讶道,“行行,那我们先走了。”
寒深:“我送您。”
“不用,”屈贡摆手道,“我学生送我,你去忙吧。”
人员陆续散去,最后包厢里只剩下季然和寒深。
直到现在,一丝不苟的寒深终于露出了些许疲态。他身体斜倚着门框,神情松懈,没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冷淡,多出了几分真实感。
季然检查完房间,确定没有私人物品遗落,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头有些晕,脚下也轻飘飘的,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像是一只小鸭子。
“不是不能喝么?”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季然反应了四五秒,才意识到寒深在和他说话,他回答道:“我说了我可以学。”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固执。
寒深目光落了下来,季然以为他要说什么,后者却移开目光,淡然道:“走了。”
季然抬脚追上去,直到西装口袋沉沉往下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兜里还有东西。季然掏出一瓶牛奶递过去:“您喝点儿暖暖胃。”
寒深看了他一眼:“哪儿来的?”
“结账时在门口便利店买的,”季然说完,又补充,“您今晚喝了不少酒,喝点热牛奶应该会好受一些。”
寒深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后却还了回来。
季然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寒深直接把奶瓶递到了他唇边。
“唔……”
季然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因为来不及吞咽,多余的液体从他唇边溢出,又顺着唇角往衣领内侧滑去……
“擦一擦。”
一张手帕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