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对方就笑了起来,继续道:“我说得可能有些粗俗,但这就是现状,男玩家需要的并不多,黑丝、大奶、舔主角。只要满足这三点,他们就愿意抽卡。至于季先生说的剧情和人物塑造,有当然更好,但没有也无所谓。”
季然难以置信:“那这样《共生》还和那些卖肉游戏有什么区别?”
对方耸了耸肩,平静道:“游戏剧情再好也是商品,公司得靠这个赚钱,我只是给出一个获益更高的方法。”
季然完全不赞同他的说法,严肃反驳道:“《共生》是一般向游戏,而不是男性向特供,如果一直擦边,正常玩家会迅速流失。短期内可能会有高流水,但完全不利于游戏长久运营。就算你们能卖肉,但人家小游戏能脱得更多,尺度更大,如果真走这条路,《共生》反而是丢掉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会加速灭亡。”
双方又说了很久,谁也没有说服谁,罗明泽也没有采取哪一方的建议,最后反而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去吃饭吧。
季然:“……”
虽然他和咨询师吵了好几轮,不过私下相处还算和谐。
离开时,咨询师过来问他:“你是专研游戏行业?”
季然摇头:“我只是比较感兴趣,再加上自己玩,会稍微了解一些。”
对方点点头,说想要加个微信。季然同意了,加完好友,他点进对方朋友圈,都是很健康的风景照,一些工作分享,不像是有那些低俗喜好的人。
季然就问他:“你真这么看?黑丝、大奶、舔主角就能满足你?”
对方却摇头说:“这是我们调研结果显示,一个游戏的寿命是有限的,《共生》已经进入中后期,没落是必然,我只是给出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至于别的,那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
利益最大化啊……
季然反而有些敬佩他了,这才是真正做到了公私分明。
饭局上季然基本没喝酒,主要都在听总裁罗明泽吐苦水,说他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说实话,季然不太能共情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卑微打工人,很难共情一个去年赚100亿的人说自己今年只赚了50亿所以很难受。
但他喜欢《共生》这款游戏,毕竟曾经爱过,还是希望游戏能好好的。
饭后,季然和公司老总道了别,罗明泽用他那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看向季然,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你的分析让我醍醐灌顶,让我找回了初心,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创作出更多优秀的内容和角色。”
季然有些开心,心道自己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却不料等他上完厕所出来,又在洗手间门口看见罗明泽握住对方分析师的手,用刚才对他说话的语气说:“你们的建议非常实用,让我找到了游戏今后的发展方向,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推出更多针对性角色,提高卡池流水。”
季然:“……”
·
“怎么这样啊!”回程路上,季然忍不住向寒深吐槽,“什么找回初心,到最后还不是要卖肉。还说我的分析让他醍醐灌顶,既然醍醐灌顶,怎么又不用?”
“正常现象,”寒深说,“我们咨询只是给建议,具体怎么办还是要看企业自己。”
季然不太开心,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真遇到了还是很生气。
而且……
季然有些气馁,又问寒深:“是不是因为我的分析还很稚嫩?没能给他们适合的建议。”
寒深摇头:“在我看来,你的报告并没有错,给出的方法也很有价值。但企业或许不能按照你期待的那样把握剧情,创造出优秀的人物,所以才同时选用了另一种方法。”
季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说:“之前导师也说过,我的论文太理想化,太书卷气,不够真实。当时我还不懂,觉得理论上应该怎么样,那现实就应该如此,或者至少能够达到80%。”
说到这里,他变得有些沮丧:“可等我真正和企业、市场接触,才发现现实比研究要复杂、也要滞后得多……”
“这不是你的错,”寒深告诉季然,“我们搞理论的能冲到最前头,提出最领先、最有见解的观念和方法。但真正执行起来,可能只能落实一半,甚至连一半都不到。并非执行方不够努力,也不是理论提出错误,只是现实比理论要复杂得多。”
季然已经不是象牙塔里的学生了,可当他面对这些差异,还是会感到无所适从。
寒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再精密的模型都无法完全模拟现实情况的复杂性,哪怕是最强大、控制欲最强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控一切。作为行业者,我们更要认识到落差的存在,给出更符合实际情况的解答。”
季然有些意外,寒深这么厉害又强势的人,也会产生这样的感悟。
季然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在寒深身上感到一股矛盾感——因为他身上同时存在着克制感和控制欲。
季然能感受到寒深个性中的控制欲,但寒深不是那种霸道独断的人,他尊重个体的差异,哪怕是给出建议也完全尊重对方,不会强迫他人。
他会忍耐,克制自己。
季然渐渐意识到,寒深和自己是一类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克制。
他是成长环境压抑,所以不得不忍耐,现在才逐渐纠正过来。
可寒深不同,寒深有更强大的背景,以及无数次高质量的成功。如果寒深愿意,季然觉得他其实可以掌握大部分的人和事。可他没有,他很好地把自己限制在了这个区域里。
之前寒深让他勇敢表达需求,可寒深自己的需求有没有被满足呢?
季然突然就有点儿心疼了,可他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心疼寒深。
于是他只让谈话停留在了最表层,继续问寒深:“那怎么办?这种时候只能和解吗?”
寒深说:“这是最恰当的方法。”
季然看了他几秒,突然问:“那您和解了吗?”
寒深垂眸看了过来:“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过分?”
季然已经不是那么怕寒深的人了,不仅不怕,还敢冒犯地问:“难道您不敢回答?”
寒深笑了笑,下意识朝季然脑袋伸出右手,又突然停在半空中,转向整理胸前的领带。
季然其实很想问寒深,你刚才是不是也在忍,但他没能问出口。
然后他又听见寒深说:“我只在普通问题上和解,一旦涉及底线,我不会让步。”
第41章
寒深的底线是什么?季然很久以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得出结论,但他觉得寒深是个底线明确的人。
不像他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底线,毕竟他的生活很简单,平时也用不着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
季然想知道寒深的底线是什么,他不想惹寒深生气,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打听。直接问寒深肯定得不到答案,那找Asher旁敲侧击?他们关系这么好,Asher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这样也太明显了……
季然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们现在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季然不觉得自己会触碰到寒深的底线问题。
两天后,季然收到裁缝店的消息,说他的西装做好了,提醒他有空去取衣。
两套冬装、两套夏装,几乎包揽了季然一整年的工作服。
季然本想直接拿了就走,但裁缝坚持让他去试穿,说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再修改。
季然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刚换好衣服出来,突然听见一声“我靠”。
“寒岁?”一道震惊的声音传来,季然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的Oliver。看清他的脸,对方愣了下,又笑着说:“抱歉,我认错人了。”
季然愣了愣:“寒岁是谁?”
Oliver有些尴尬,说那是寒深弟弟。
季然想起来了,他第一次逛街就是被Asher拖进来帮寒岁试衣服。
气氛有些尴尬,Oliver又问:“你怎么能在这里做衣服?”
季然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做?”
Oliver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没什么。”
这越发勾起了季然的好奇心,回去后他又问了Asher,Asher倒是没瞒他,说这家店算是寒家的私产,只服务寒家相关人员。
老板平时都是上门替老爷子做衣服,开门店只是方便寒家小辈过来。
季然有些尴尬:“那我不该去他们店里。”
“没事儿。”Asher摇头,又告诉季然,说老板之前是国外某奢侈品牌的设计师,还创造了一款自己独有的经典版型,现在还是某大牌的镇店之宝。不过期间他出了点儿意外,被寒震杰救了,就回国报恩,专门开了这家裁缝店服务寒家人。
手艺和布料都不变,用成衣的价格购买高定的品质。
Asher说:“老师傅手艺好,收费也便宜,寒家的一些朋友也会过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季然点点头,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又想起了寒深弟弟,试着问:“Oliver还把我认成了寒岁,我们长得很像吗?”
“完全不像,”Asher摇头,告诉季然,“你们只是身型有些类似,可能是因为寒家小辈没有类似的体型,所以他才认错了。”
季然更好奇了:“寒岁就一直在外面治病?没回来过?”
Asher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这是寒家的隐私,我不方便说,你想知道可以试试看问寒深,但我猜他可能也不会告诉你。”
季然点点头,当下就打消了念头,他自己也不敢问寒深。
但结合他之前得到的消息,季然已经隐约能拼凑出寒岁的模样了。
从小就被送到国外治病,身体不好,又远离家人,连春节都不能回家过。出生在这样的大家庭里,但似乎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福利,连唯一的一套房子都租给了他。
季然之前还羡慕寒岁出生好,但现在又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了,还好他还有寒深这个哥哥。
季然:“他们兄弟关系应该不错吧”
Asher点头:“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这些年寒深都在想办法接他回来。”
为什么要想办法接他回来?难道有谁不让他回家吗?
季然心中好奇,却不敢问出口,他觉得Asher不会回答他。
季然自己也有弟弟,虽然谈不上关系特别好,但也能体会到寒深的心情。他又想起了独自在外的寒岁,寒岁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治病,他一个外人低价住着人家的大房子,季然心中有愧,想要做些什么来回报对方。
于是当下个月交房租时,季然询问寒岁要不要涨价。
我不缺钱。
寒岁很直白:你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想别的方法报答我。
这可难倒了季然,他都有些后悔多问这一句了。
想着他们兄弟分居两地,季然打算把他和寒深在猫咖拍的照片寄过去,不过他和寒岁不熟,就裁掉了有他的那部分。
[寒岁]:照片收到了,谢谢你。
[季然]:不客气。
[寒岁]:但你为什么不给我完整的照片?
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