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的一家三口不是真的关心裴海征,只是怕裴海征签了这份文件,变得身无分文,等他百年以后没有遗产可以继承罢了。
裴海征浑浊的眼珠里,情绪递进,听着纪枫读着合同,他那刚刚支架好的心脏仍旧跳的剧烈,却没有半点力气再冲着裴长忌大骂。
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裴长忌站在病床边,垂眸看着老男人的这张脸,一瞬间情绪也是复杂,可转瞬即逝。
“父亲,签吧。”裴长忌沉声,又道:“忘了,既然不方便签字,按手印也一样。”
裴海征血压直飙,呼吸剧烈,在寂静的病房中是那样清晰,又格外可怜。
人一辈子不可能永远顺遂,年轻时就烂了的心肠,等到年迈那时自然腐啄全身。
他似乎用尽全力抬起手指,指向黎因的方向,瞪圆眼珠,宛若要凸出一般,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裴长忌挡住黎因的眼,轻声说:“印吧,长行早晚是我的,父亲应该好好休息了。”
这么多年,他何时朝裴海征叫过一声父亲。
连宋蹲下人,将他的指纹烙在宛若遗嘱的合同上,断绝了这份本就紧绷的父子情义。
裴海征太贪了,他想要的太多。
仅仅想要摆脱赘婿的名号,不爱妻子,更不爱儿子,把优秀的裴长忌当成他作赘婿的耻辱钉,争到最后,也只不过是病床上无能为力的小老头而已。
裴长忌的容貌和他没有半分相似,只有那六亲不认的冷心意外契合。
采集好指纹后,纪枫作为公证人要带着其他手下去缴收裴家不动产。
裴长忌牵着黎因的手准备离开,临走前,床上的男人说不出话,用力拽掉了他手上的针。
“父亲。”裴长忌回头,那双眼里的冰冷没有含着半分情感:“养好身体,长命百岁。”
医生护士静等在外,在他出来后才一股脑的钻进去抢救。
这个气法,即便是搭了心脏支架也未必能活多久。
黎因的手被他牵着,摸到男人掌心里是有一层微潮的。
裴长忌分明没什么表情,可黎因却听见了山崩地裂的难过。
林姨带着两兄妹在媒体前流泪控诉,见他从医院门口出来,不顾脸面的想要冲上去佯装跪地的姿势。
“长忌,就让我和你弟弟妹妹见一见老爷吧!我和他过了这么多年,你不能这么狠心——”
“大哥,他也是我们的父亲,凭什么不让见?就因为你想独自霸占长行集团吗?”
媒体更是蜂拥而至,闪光灯照在两人的身上。
“裴会长,请问您可以解释一下吗?”
“在您父亲病重垂危时您软禁威胁签转让股份合同的事是真的吗?”
“这样对的起您的良心吗。”
“请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可以正面回答吗。”
保镖来的很快,将媒体全部挡住。
裴长忌护着黎因的脸,将人搂在怀里上了车。
裴长忌很平静。
都已经快要十一点。
京城的冷风逐渐入冬,车里的暖气开的很足。
今天的事,等于他断了裴家所有人的路,裴海征活到现在已算长寿。
黎因想到,在书里这样描写裴长忌。
【他手段狠辣,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放过,性情淡漠,是个天生冷心冷肺的男人。】
黎因微微转头,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觉得书中说的不对。
坐在他旁边的裴长忌不是书里三言两语就能描绘出的纸片人,而是真真切切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幼年丧母,被父亲厌弃,看着父亲和其他人组成家庭和和美美,幸福美满,那时候的裴长忌在做什么呢?
是在异国他乡苦读,还是在港口为了母亲的遗产拼命,还是在被父亲派来杀他的人差点刺穿他的动脉呢?
裴长忌从不冷血,只是从来没有人温过他的血。
不然水滴石穿,早晚会有冰雪消融。
这样的人,怎么能用两三句话定性。
黎因的心里蒙住一层阴霾,不知应该安慰他什么话。
如果今天不是他凑巧也在医院碰上,那今天裴长忌也是一个人。
裴长忌从来都不想让他卷进裴家这些脏事里来,护的他很好。
黎因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轻轻用指尖在他的掌心里挠了挠。
一直沉默的裴长忌恍然回神。
转头对上黎因有些担忧的神色,他眼瞳一紧,抬手很轻柔的在黎因的脑袋瓜上轻抚:“抱歉啊……”
“为什么道歉呀?”
“忘记给你拿脑白金了。”
裴海征病房里堆了不少,用来补脑。
男人的语气很平常,黎因却在平常的语气里嗅到几分故作轻松。
他家裴会长本就不是冷血冷情的人。
裴长忌也会伤心的。
黎因想到这种可能,眼圈一红,扑进他的怀里:“裴老爷手术你都没有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事。”裴长忌说。
黎因反驳:“怎么不是?我这幅身体骄里娇气,吃点东西肚子疼对你来说都是大事,为什么你的事对我来说就不是大事了?”
裴长忌一时手忙脚乱:“怎么哭了。”
黎因心里酸酸的,和当初陪着裴长忌回裴家的心境不同。
此刻他才明白当初为什么他在饭桌上说出一番为裴会长主持公道的话,裴长忌会亲他。
因为这辈子没人疼他啊!
哪怕是今天,千夫所指他是个不孝子,是个被利益蒙蔽双眼的奸商,又有谁是真的站在裴长忌身边陪着他呢?
在没有遇上周然之前的他,心冷透了。
黎因越想越心疼,轻咬着下唇,扑在裴长忌的怀里哽咽:“我心疼你啊——”
“他们都说你,他们都不知道你,都不知道……”
他迷蒙着眼睛,看到裴长忌的眼睛黑沉沉的发亮。
裴长忌抿唇,有些无奈的抚掉黎因脸上的小珍珠。
夜里街边霓虹灯从车窗边微微倾斜进来些,照在他的脸上更是一片碎钻。
“黎小兔。”裴长忌抱着他,吻了吻他脸上有些咸湿的眼泪,轻声说:“谢谢你。”
黎因吸了吸鼻尖乖乖的说:“不客气的。”
怎么可以这么乖呢?
裴长忌呼了一口气,好像黎小兔为他哭一场后,心中所有的阴霾都随着他的眼泪珠子化在他的掌心里,最后烟消云散了。
裴长忌问:“那你还想尝尝脑白金吗?”
黎因眼泪憋在眼睛里,被他这句话逗的噗呲一声笑起来。
他随口说一句裴长忌都这样放心上呀。
“想尝尝,都说吃了会变聪明,我想变聪明……”
裴长忌低声闷笑:“连宋,麻烦你一会回去取一趟。”
前面开车的连宋:“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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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因低血糖这阵子犯的严重。
秦亚东说,是他上次假孕闹的。
奶。水都是从血液转化而来,上次胀。痛被裴长忌喝了个干干净净,黎因身体本来就差,闹腾两次就会贫血。
晕倒低血糖胃疼都是假孕后身体不适的后遗症。
王妈又又又心疼了。
不过这回谁还敢给黎因做药膳,生怕补过了让人喷鼻血。
长行集团内最近老股东和重要职位大换血,裴长忌有些早出晚归,有时都不能接黎因放学。
后天圣诞节,等节日一过,黎因还准备去长行集团报道呢。
自从那天他救了周然后,俩人连约了两天午饭。
薛眠之正好和室友谈了恋爱,俩人黏黏糊糊,之前害怕抛下黎因心中自责,发现他已经有了新搭子以后,一溜烟的跟着男朋友跑了。
周然学对外出口贸易,大一的课更多,中午下课也晚。
俩人到食堂的时候都找不到位置,最后一块去天台的台阶上吃盒饭。
黎因自己带王妈给做的饭菜,周然把他的饭盒一打开,黎因的眼睛里都在冒光。
“哇塞,毛血旺唉!”
“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吃辣的,尝尝?像我们这种性别,嗓子肯定都不好,我放的辣椒很香却不怎么辣,很解馋的。”周然擦好筷子递给他。
“你手艺这么好,吃了两天,都要爱上了呜呜呜——”
虽然对方是情敌,但这并不妨碍他超喜欢!
黎因觉得周然也并不是所谓的性格清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