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在叶家之外,已经将这这一出舌根嚼烂了。
大约只有和叶老爷子年纪相仿的创一代会觉得家中的大儿子死了,还有个外面女人生的男孩能认祖归宗是件值得得意且庆幸的事情。
这场宴席,叶老太太一直称身体不适,迟迟未下楼登台。
而在叶老爷子满面红光地讲出:“静潭是我流落在外的儿子,现在他回来了,自此我的身边又多了一把贴心的拐杖!”台下的观众仍旧给足面子鼓起掌来,面子上的礼貌和分寸给到了位。
叶静潭站在台上矜持地接过话筒,说起一早拟定好的发言稿,感谢叶家,感谢叶老爷子,感谢来宾,礼貌绅士的样子,仿佛接受过良好的精英教育。
和霍峋找了个角落喝茶的郑秋白自始至终举着手机,让这偌大宴会厅里的声音毫无余漏地落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果不其然,话筒那头的叶聿风恼火了,“他讲话真恶心!”
“你的恶作剧不要牵连我。”郑秋白挂断电话前适时割席。
“我可不是恶作剧,我那是给他送大礼!”
“你不怕他闯祸?”霍峋抱臂坐在郑爷身侧,虽然他还没见过郑秋白这话筒对面的兄弟,但是脑海里已经大致能脑补出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冲动傻帽。
“他闯祸也没关系。”郑秋白支着下巴道:“再说,就以他的本事,能闯出来大祸,我都要佩服他。”
“你和他关系很好?”虽然郑秋白讲着割席的话,行动上可还是站在叶聿风这头。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大概不会和这样鲁莽不计后果的人做朋友。”这样的定时炸弹,按照郑秋白的性格怎么可能放在身边?
“那你看错了,有时候我也是个不计后果的人。”郑秋白勾唇。
当然,郑爷也是笃定以叶聿风的脑子,根本做不出什么伤及叶静潭根本的事,他归根到底也就是想叫叶静潭难堪些。
台上的叶静潭还在感谢叶老爷子,屋外长廊间却响起一串摩托马达的噪声,宴会厅的大门被疾驰带闪灯的摩托从外撞开,几辆漆黑的丰田摩托车载着一群吆五喝六流氓似的小子闯了进来。
原本靠近舞台的来客被这一出动静惊地差点跌坐地上,竟然还有人以为是安排的摩托表演,因为出奇的,叶家的安保和佣人似乎都没有阻拦的举动。
几辆摩托几乎围绕了整个舞台,为首的摩托车手吹了声哨,其它人齐齐低头从摩托挎斗里接连拿出几个圆鼓鼓的小气球,擂圆了胳膊,冲台上的两人狠狠砸了过去,当然,也不忘派两个嗓门大的操着一口燕城方言,将台上站着的叶静潭‘流落在外’的遮羞布齐齐撕掉。
不过就是外来的野种,一个舞女偷偷生下的孽种,一向见不得光养在外面、死活不知的私生子。
倘若不是英俊潇洒重情重义的前叶董英年早逝,这辈子,这小贱种都别想踏进叶家的门槛。
这说词,比刚刚主持人的开场介绍还要有意思。
郑秋白听出来这一定是叶聿风亲自过手的,不然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都还记得将叶长流夸到举世无双。
台下的客人们恍然大悟,这明摆着是来闹事的。
叶老爷子勃然,张口大叫叶家的安保,叶静潭身形一动挡在了叶老爷子身前,被几个水球砸中,从其中嘣出的红黄液体将黑色的西装污染的不像样子。
那圆鼓鼓的气球里装的只是染料,不伤人,却足够叫人狼狈。
叶家‘慢吞吞’的安保是同门外的聿风少爷一起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看见台上狼狈不堪的叶静潭,叶聿风相当满意地弯起眼角,他挑眉向中央的摩托车手使了个眼色,领头砸完手里最后的水球,一声口哨,几辆摩托齐齐掉头,冲破了原本就松散的安保队伍,顺着长廊经叶聿风一早打点好的后门顺利离开。
脏兮兮的舞台前空出一大片地方,叶聿风上前,盯着叶静潭脸上的笑简直藏不住,“今儿这出是哪的洋相?你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怪有意思的,够逗乐!”
说完还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
叶聿风也有自己一帮子年少的二世祖死党,年轻人的角落当即有迎合他卖力鼓掌吹口哨的。
好兄弟,一辈子。
站在台上的叶静潭浑身僵硬,唇角绷直成一条线,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可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表露出恼火,不能和叶聿风一般见识,这样只会成为在场更多人的笑柄,彻彻底底毁掉今天这个日子。
叶老爷子哪里还能看不出来这件事情里面有孙子在掺和,气的脸红脖子粗,也不顾及这众目睽睽,一指叶聿风的鼻子就骂,“好啊!都是你造孽!你爸当年就是太惯着你!才把你养成现在这个——”
“爷爷,你说我可以,不能说我爸!”叶聿风昂首挺胸,像是要打仗的公鸡。
“你再说一遍,我儿子和孙子怎么了?”
自下午就一直称病的叶老太太也从门外被佣人扶着进来了,那声音中气十足,在场人都听清了,哪有身体不适的样子。
生意场上的女人,气势从来都不输只会大喊大叫的男人,她冷冷看了眼台上的两人,转头拉住自己的孙子,“聿风,你说话不要那么冲,你又不是没受过咱们叶家教育的野种,这样讲话,是自降身份。”
“奶奶,我没有。”叶聿风立马低头撒娇,在叶老太太眼前表现的好似乖孙。
见台上的叶老爷子还要发作,叶老太太立马冷声:“来人,带董事长去更衣室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爸,我们先去换身衣裳吧。”
叶静潭扶住摇摇欲坠的叶老爷子,转身下台。
只听在台下的叶老太太声音威严,她在安抚来宾,也在为今天的事情圆一个说法,“今儿这出真是叫大家见笑了,静潭这孩子是从外面回来的,这么多年,叶家也没管过他,不知道他在外面闯过什么祸事才招致了刚刚的闹剧,真是对不住各位了。”
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里最吃亏的是谁,但叶老太太一句话,还是逆转了在场的局面,将叶聿风干干净净摘了出去,给叶静潭扣上了一顶疑似品行不端、交往不慎的帽子。
上流圈子里,有话语权的人就是扯谎,也有人围着阿谀奉承。
舞台擦净,女歌手重新登台唱歌,就仿佛刚刚的插曲压根不存在一般和谐欢快。
在郑秋白等霍峋回来去找位置落座等宴席上菜前,叶聿风找了过来,他眼睛里闪动着别样的光彩,兴冲冲开口:“你刚刚看到了吗?那野种的脸多难看?”
“看到了。”郑秋白就知道自己不能高估叶聿风的伎俩,不过他也得承认,叶聿风这样下作的法子,最能治叶静潭这等爱装模作样的人。
他也算是将叶静潭今儿苦心孤诣营造的贵公子模样打的粉碎。
“我赢了。”叶聿风哼笑,单蠢至极,他还在想,上次叶静潭毁了他的生日宴,这次他毁掉叶静潭在上流圈子的出场仪式,是扳回一局,胜出一局。
却不清楚,他和叶静潭的博弈从这一刻就开始了,而他们之间的战场,绝对不单单是眼前叶家的宅子这么简单。“叶聿风,你最近在港湾最好加紧尾巴做人。”郑秋白提醒。
“怎么了?”自从上次郑秋白‘预言’出叶静潭的存在,叶聿风对他的胡言乱语,就多了几分听信。
“董事长迟早要治你,这次你不仅落的叶静潭的面子,还有他的面子。”
“我还有奶奶呢。”叶聿风清楚,奶奶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会为自己撑腰的。
“这么多人在场,你想让奶奶和董事长一样骂你?”虽然郑秋白只在危言耸听,这一次已经能彻彻底底坐实叶老夫人是站在叶聿风这边的,但叶聿风再一直这样大脑简单毫无长进,说不定还要被叶静潭摁着打到十年后。
叶静潭,是个心思深沉能卧薪尝胆的疯子。
郑秋白上辈子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因而他很清楚叶静潭的心眼比他大不了多少。
郑秋白这样一说,叶聿风是有点胆颤了,的确,叶老太太进来时其实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这眼神说成‘事情结束了再收拾你’似乎也顺理成章。
无脑的叶少也怕秋后算账,他踌躇一瞬,看向郑秋白,“我今天能和你走吗?”
“和我走干什么?”
“我也去市中心住——算了,我那房子都没请保洁,现在这天气,估计全是灰,你那能不能借我住两天。”叶聿风恬不知耻,有了叶静潭这个共同的敌人,有了今天这出‘兄弟间的并肩作战’,叶聿风觉得他和郑秋白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哎!
这年头,外人都靠不住,凡事还得是兄弟。
“我那没有你住的地。”郑爷不为所动。
“你那公寓明明有好几间房!”是大平层!
“抵押了。”
“?”叶聿风的眼神一下子警觉,他一把箍住郑秋白的肩膀,迫使对方面向自己,“你要破产了?金玉庭要不行了?郑秋白,你要是把我爸给你的遗产折腾没了,我跟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和叶长流有关的事情,是为数不多能激发叶聿风责任心和使命感的东西,不然他上辈子也不会一门心思想要把金玉庭的管理权拿回手来。
这地方凝结着叶长流自创业以来的毕生心血,承载着叶聿风的童年。
叶聿风这净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手上还是有几分力气的,捏的郑爷的肩膀隐隐作痛,他不耐皱眉,“松手,听我说——”
没等叶聿风自己撒手,餐前去了一趟洗手间的霍峋姗姗来迟,他一出手,那老虎钳子似的爪子就差点给聿风少爷搭在郑秋白肩上的手撅折,“他让你松手,你听不到吗?”
这下喊‘松手’的换了个人,“靠靠靠!你谁啊?松手!松点!快松开我——”
叶聿风大叫起来一向是不顾及周边打量视线的,郑秋白嫌大庭广众下丢人,皮笑肉不笑地拍拍霍峋的肩膀,“快松开他,别再让他叫唤了。”
霍峋一甩手,叶聿风颠颠倒退几步,又泪眼婆娑地冲上来,惊惶地看着郑秋白,又颤颤伸出手点着霍峋的鼻子,他听出来了,“这是,这是,你电话里那个野男人!”
这声如洪钟的‘野男人’叫郑爷抿唇的笑变得有几分咬牙切齿,他现在想把叶聿风带到无人的角落,轻轻地,揍死。
“叶聿风,你要是还没学会讲话可以不讲,他是霍峋,是和我同住的朋友。”
叶聿风紧紧盯着霍峋面无表情的脸,这不像是郑秋白交际圈里的选手,“你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朋友?他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见过。”霍峋现如今觉得叶家没有一个正常人,怪不得郑秋白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叶家人。
小辈们和长辈们不在一个餐厅,太多客人,位置是叶伯已经提前安排好的。
郑秋白带着霍峋落座时,叶聿风不顾排好的位子,一屁股坐在了郑爷另一侧,但他没来得及追问郑秋白金玉庭和野男人的事情,就被从前的好友包围,拉着谈天说地扯皮去了。
席间也有三三两两和郑秋白打招呼的,杜希和梁明成坐在斜对面,梁明成是个弥罗佛长相,圆头圆脑大耳垂,一看就顶有福气,郑秋白记得这小子日后一路亨通,日子过的很不错。
郑秋白冲他举一举杯,干了杯白的,谢之前找钱夹的事儿。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那咱哥俩走一个,老杜别吃味啊。”梁明成笑嘻嘻地拍自己兄弟的肩膀。
杜希‘嘿’了一声,桌上的气氛轻松不少。可怜霍峋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人与他搭腔讲话,甚至他的出现还叫桌上其他人有点讶异。
明面上一个开车的员工,哪里配坐在他们之间?
好在霍少爷皮糙肉厚,对那些视线充耳不闻,只要郑秋白屁股还坐在他身边,他就自顾自闷头吃饭,正是长身体年级,他已经饿一下午了,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另一张桌子上的言问泽快将郑秋白的后脑勺盯穿了,他这一晚上净想着叫郑秋白出丑,但到现在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将药喂进对方的嘴里,哪怕他上去敬酒,郑秋白也绝对不会喝他递过去的东西。
让他撺掇出去打听的小弟小跑回来,低声出谋划策:“言少,后厨还有位餐没上,要不,咱们给他们那一桌都下点了。”
“你他妈的傻b啊?”言问泽翻了个白眼,药一个郑秋白的下场他担的起,那一桌都药了,他老子也得用皮带抽死他,“你不会找个有眼色的撒点钱特别关照他啊?”
小弟恍然大悟,“还得是言少!”
“还不快去!”
*
晚宴的压轴菜是鲍肚鱼翅羹,位菜,一人一盅,拳头大的黑金鲍和金丝鱼翅小伙炖煮的鲜香弹牙,丝滑暖胃,一开盖,满桌都是香味,可以说这道菜里的食材比得上这一桌子的硬菜了。
郑秋白从低头上菜的佣人手上接过汤盅,打开搅了搅,但因为肚子已经填了七分饱,他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打算。
坐在他身旁的叶聿风和霍峋倒是吃的干净,这俩一个一天只吃了一份难吃的飞机餐,一个还在长身体,吃的多倒也正常。
叶聿风先注意到郑秋白没动静的汤盅,“你不吃?”
“我吃饱了。”郑秋白放下勺子,他喝的酒有点上脸,头发晕。
叶少爷眨眨眼,“你要是不吃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吧。
可不等叶聿风的话讲出口,郑爷已经扭开头眼都不眨地将汤盅轻轻跟霍峋手边的空碗换了个儿,“晚上还要你开车回去,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