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枪的子弹撞在霍峋的脊背上,在被击中的钝痛传来前,霍峋毫不犹豫反手开枪。
比起农用的土猎枪,专业的手枪,在近战射程内更占据优势。
倘若不是霍峋没有转头瞄准,叶静潭被此刻打中的就不是左肩,而该是左心口了。
中枪的叶静潭倒退着往后踉跄了两步,手上的猎枪掉在地上,鲜血的温热感,促使他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左肩。
它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正松松地下垂,疼痛和涌出来的鲜血一起蔓延开来,可这点痛,似乎完全比不过他亲眼见到郑秋白对霍峋关切和在乎时的心痛。
他也被霍峋打中了,他也很痛,甚至比霍峋痛的多,可郑秋白的眼睛压根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叶静潭又往后走了两步,他站在开放的楼台边缘,风雨浇湿了他的后背。
他在霍峋冰冷的逼视下,仰面向后倒去。
这是他向郑秋白,发出的最后声音。
头部拍击地面的撞击声传来,这声响太过熟悉,郑秋白下意识扭头,霍峋却一把捧住他的脸,声音低哑道:“不要看。”
见多了大风大浪的郑秋白,在刚刚霍峋突然扑上来那一瞬,心都快停跳了,他此刻才敢伸手在霍峋的背后摸索。
很快,他摸到了硬质的防弹衣,没有鲜血的濡湿感,而郑秋白自己的衣裳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郑秋白开口想说什么,眼泪却比他的语言抢先一步。
上辈子活到三十三岁的郑爷自打成年就没有哭过,小时候流泪也很少,因为他的眼泪往往要伴随舒澜的担心。
所以无论是被郑达伟打,还是被郑母尖酸刻薄的语调欺凌,亦或者是上高中时被清理不掉的流言蜚语攻击,郑秋白都没有掉过眼泪。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泪腺似乎被挖掉了,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少流一些泪,也不是坏事,至少这样没有人能看出他很难过。
因而哪怕和霍峋分开、哪怕一觉醒来变成一个可能没有未来的瘫子、哪怕面对神经病一样的叶静潭,郑秋白都只是沉默着自己消化。
可生理的疼痛和心理的阵痛,缺失了流淌出来宣泄的机会,反而倒灌回五脏六腑,将郑秋白腌制成了一个利己、生冷到有些自私的人。
上辈子的他品尝起来应该是苦涩的,因为他的生命太痛了。
更难过的,是他本来可以不那样苦涩。
如果,他没有错过一次又一次驻足在他玻璃罐之外的霍峋。
“你怎么哭了?”霍峋伸手,轻轻帮郑秋白擦掉眼泪,“我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
这点事儿,比起他怀着悲哀到绝望的心情,坐在沙发上一点点吞下一整袋精神类药物,要轻松太多了。
还好这次他没有来的太晚,“还好你没事。”
霍峋想表达自己的健康强壮,再温情地讲几句话宽慰郑蝴蝶,只是他被抽过一棍子的脑袋又开始发晕,紧接着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倒在了地上。
郑秋白吓的不轻,“霍峋?”
突击队和医生带着担架上楼,将地上的一大一小放上担架下楼上救护车。
郑秋白也想跟上救护车,却被冲进现场的叶聿风一把抱住,叶少爷的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事的是你!还好,还好是那个大贱种!”
郑爷也快脱力了,勉强拍了拍叶聿风的肩膀,“我没事。”
等警方做完现场的取证调查,叶聿风见郑秋白脸色很不好,开上车就把人往医院载,郑秋白却不肯配合他做检查,执意要去看看郑星星。
郑星星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血液里还检查出过量的安定药物,人也一直在发烧,原本底子就弱,这一遭又受到不小的惊吓,醒过来后,说不定还要去做心理咨询。
“真惨啊,那大贱种真不是个东西。”叶聿风看着床上黑红黑红的小孩,也实在是心疼。
叶静潭也在三院的手术室里抢救,医生救命,不看这患者的身份,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该救也要救。
接到通知的叶家人态度十分决绝,只派了个助理来盯着,叶老爷子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到场看一眼。
叶静潭是死是活,对他们而言都无所谓,死了最好,如果活下来,至于那他这些罪名,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叶家不会为了他做出大逆不道徇私枉法的事情。
“你在这看着吧。”郑爷把病床上的郑星星托付给叶聿风。
“你去干什么?”
“我去找霍峋。”
霍峋被霍峥安置在特需病房。
来检查的医生说霍峋稍微有点脑震荡,无力晕厥很正常,会自然醒来的,再就是后背有一大块被子弹击打出的淤青。
到底是猎枪,就算有防弹衣挡着,那一下子的力道也不亚于被锤子狠狠干一下,万幸没伤到骨头。
小陈进到病房里,将响个不停的电话捧给霍峥,“是夫人打来的。”
接到陈禾的电话,霍峥只能以突发任务,他要出差糊弄过去,今晚这一切实在是叫人心惊肉跳,还是暂且按下,等霍峋身体恢复好点了再说。
“领导,给你订了宾馆,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
“算了。”霍峥回到客厅坐下,从他得到消息霍峋带着把枪去了个破旧厂房,他这心就窜到了嗓子眼,始终没有放下来过。
那两声枪响,更是把霍老大这嘴硬心软的心肠打烂了,他现在只有看着霍峋近在眼前,才能安心。
“我今晚就在这儿待着,你过去休息吧,不用惦记我。”
小陈哪敢回去休息,赶忙出去,给霍峥置办在病房过夜的东西了,一出病房,他就见到了被保镖拦住的郑秋白。
男人身上还是刚刚在废弃药厂那身衣服,有些凌乱,没了小陈先前调查时看到的那份优雅从容,可漂亮的人,纵使落魄,也是我见犹怜。
郑爷见病房里终于出来了人,深吸一口气,问:“您好,请问霍峋在里面吗?”
小陈犹记郑秋白是个孕夫,赶忙让两个保镖退开,“在是在,不过他还没醒,医生让好好休息,我们领导也在里头呢,这点,也快歇下了。”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知道霍峋那防弹衣背上的洞一看就是给别人挡了子弹。
小陈怕把郑秋白这个被保护的放进去,再惹得领导大发雷霆。先前,霍峥在这地方给霍峋好一顿拾掇的画面可还历历在目呢。
放以前,郑秋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一定借坡下驴就走了,不做那个没眼色的。
但今天,不成。
“我只是想见见他,麻烦您去向里面的人说一声。”
“你看这,咱们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呀。”
“不一样。”
小陈:“……”这七窍玲珑的郑秋白,怎么到他眼前,就倔的跟病房里躺着那个有的一拼了。
这就是夫妻相?越过越像。
正当小陈准备硬着头皮进去和领导知会一声时,病房的门被人拉开了。
霍峥如一尊门神般站在门前,虎目圆睁,不怒自威,“在这吵什么呢?不知道这是医院?像什么样子?”
小陈立马道:“郑先生是来探望霍峋的,我们说了两句话。”
郑秋白第一次见到霍峥,面前这位霍家大哥,年纪看起来已经能够做霍峋的爹了,且比起霍嵘,霍峋的确是和霍峥在五官上更为相似。
奈何霍峥周身的气势实在骇人,郑秋白有权有钱的人见过不少,像霍峥这样,从头到脚除了威严,看不到一点其它苗头的,还是头一次遇到,有点无从下手。
郑秋白也能理解霍峥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但他还是试着恳求道:“您好,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看霍峋?”
“你看他干什么?死不了,先去看看你自己的身体怎么样吧!”
毫不夸张的讲,郑秋白现在的脸色就像个纸扎人似的。
霍峥和他说话都是音量减半,怕太大声把这薄脆的小子震晕。
尤其,这小子肚子里还有他们霍家的种儿,这要是出点事,那就是大事了。
见郑秋白还不动,霍峥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你去看医生,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明天再过来!这小子砸了脑袋,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你进去看他也是白搭!”
听到霍峥让自己明天再过来,郑秋白这才鞠躬道谢,转身离开,至少这证明霍峥不会一直把他拦在门外,这就足够了。
霍峥看了眼小陈,吩咐道:“这么晚了,去叫个保镖送他回去。”
这保镖的好意最终还是没用上,因为叶家来人了,一是给叶聿风找个替班的护工照顾郑星星,二是把两位受惊受累的少爷接回家好生休息。
叶伯站在病房里,老人一大把年纪,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吓得够呛,专程赶到医院,说什么都要郑秋白回叶家,不放心他再一个人住在外面的二居室里。
“叶伯,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郑秋白还是想待在他自己的房子里,这样会比较有安全感。
叶聿风却不觉得他一个人回去那个又小又破的房子会找到什么安全感。
再说了,那霍峋都被担架抬进医院了,这家里就只有郑秋白一个,万一再出点什么事,那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越是这种担惊受怕的经历结束,越该待在人多的地方,汲取一些他人身上的正向精气神做养分。
“聿风少爷这话说的对,秋白少爷,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一家人待在一起呀。”
郑秋白只能短暂回家里收拾一些东西,然后被叶聿风塞上车,前往叶宅。
叶家这个点儿还灯火通明,庭院里停了不少车,听到信儿的叶家亲戚和股东都来了,这功夫正在家里的大客厅里商量,怎么将这件事对立人集团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叶静潭是怎么想的!做出这样可怕的事,他还是个正常人吗?简直就是个杀人魔!”
“当初就不该把他认回来,这种不是正常环境长大的孩子,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不是精神问题,就是心理问题。”
“对呀,都是大哥,非想着叫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替代长流,那长流是多良善道义的脾性?这叶静潭,连长流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我听说那被绑架的人里面,可还有个京二代呢!这得罪的人物可不一般,要是朝我们发难,这还怎么过?”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唾骂完叶静潭,还要挤兑叶老爷子,这老爷子,一晚上气得吃了好几把药。
听到小辈们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赵淑梅率先做出决定,堵住了亲戚们的嘴,“明天,先让报社刊登消息,叶家从此以后没有叶静潭这个人!再把他在集团里的职务革职,他过手的项目,全部停止彻查,有任何违规行为,都按照规查处。”
而后这位老太太,亲自下楼站到门廊前,慈祥地牵住了郑秋白冰凉的手,“可回来了,今晚吓到了吧,有什么委屈的,都和奶奶说,肯定为你做主。”
赵淑梅虽然没到现场去,但也能猜出来现场是个什么惊险情况,毕竟叶聿风这一晚上就没少给她打电话,要么是吓得语无伦次,要么是哭的稀里哗啦。
郑秋白在赵淑梅和叶聿风的陪同下回了房间,那一群如同记者般,意欲找他打听打听具体情况的亲戚,都被挡在了门外。
人都是八卦的,更何况是这样惊险刺激的大场面,又是劫持又是火拼的,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而如今这伙人八卦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
一是这叶静潭到底和郑秋白之间生了什么龃龉,竟然要闹到这种把命都赌上的地步。
二是那位同在现场的京二代又和郑秋白又是什么交情,竟然能不顾自己的安危,扑上去为郑秋白挡子弹。
第85章 聘礼
叶家属于郑秋白的卧室被打扫的干净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