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众人神色略显难看。
阿曼特这话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简直是又好笑又好气。
米莱确实只是一个小国,却关系着埃及的黄金进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特殊的夹缝位置。
他们固然可以派兵把米莱给打了,但米莱的背后是如今与埃及实力相当,且近年愈发强势的赫梯帝国。
赫梯又怎么会放任埃及平白拿下这块富饶的沃土,更何况赫梯在政权争夺中的获胜者,下一代储君已经确定下来,正是凶猛好战的二王子。
攻打米莱的同时,就要做好与赫梯开战的准备。
但妲伊战役距今不过二三十年,那巨大的疮疤尚未治愈。当年那些战士的孩子才将将长大,他们真的要把这些人再次送上战场吗?
“陛下……”尼克拉什转头,作为智囊团中一人,他肩负着为陛下分忧和关键时刻警醒的责任,然而他的话才刚刚出口,就被拉赫里斯可怖的神色掐断。
拉赫里斯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嘴角压成一条直线,暗金色的眼眸如尖厉的刀一寸寸在阿曼特身上剜过,他看向米莱国师,冷笑出声:“国师便任由他这般挑拨两国的友谊?”
克里斯琴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他偷觑了眼身边的阿曼特,区区小奴尚且不显惧怕,自己堂堂国师怎能丢了一国威仪。
他挺直了腰,不叫自己露出半分怯懦:“伯伊确实是我米莱王子,陛下囚禁我大王子也是事实,不止挑拨二字从何而来?”
稍顿,他看向拉赫里斯,暗暗吸了口气:“不若陛下让伯伊王子出来,咱们当堂对质。”
拉赫里斯轻慢地扫过殿下二人,不说阿曼特,就克里琴斯都是面色坚定,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十分笃定。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这便是阿伊当时去调查米莱王室的原因?
两年前,他寻着阿伊留下的线索也调查过这件事,加上阿曼特一直在米莱逗留,但事实证明,这两年间阿伊从不曾去过米莱。
哪怕是知道伯伊船长这个身份去调查他过去的轨迹,也是在红海,地中海范围内的几个国家游走,没有返回米莱的痕迹。
“伯伊不是米莱的大王子,”拉赫里斯拂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若是再纠缠我的王后,埃及雄狮铁骑从不胆怯畏战。”
男人身上带着大国君王的威压,多年习武,身躯高大,肌肉分明,不乏悍勇之气,此时话语间的轻蔑和不屑一顾,如同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二人脸上。
克里斯琴面色微白,紧紧咬着牙关,阿曼特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要是一次就把阿伊大人救出来,他反倒会觉得有诈。
“既然国师前来寻主,犹不死心,”拉赫里斯慢条斯理地挑起唇角,视线落在阿曼特身上,一笑,“一月后我与王后大婚,举国欢庆,各国能人异士齐聚底比斯,也许能找到你们那位大王子。”
要不是各国使臣赶到底比斯需要时间,他不愿在这等重要的事情上委屈了阿伊,何须这么漫长的等待。
“来人,护送米莱国师,和……”拉赫里斯顿了下,说:“和他的仆从出宫。”
克里斯琴还有些不甘心,都已经进宫了,说到这个份上了,却是连阿伊本人都没能见到,这实在是叫人气愤。
阿曼特却抬手示意:“那国师我们便先行回去吧。”
克里斯琴看他一眼,憋着一口气,跟着王宫侍卫退出太阳神殿。
等彻底出了王宫,克里斯琴才不忿开口:“这个法老,竟然人都不肯让我们见一见。”
他看向阿曼特,“你不是说,阿伊大人是在太阳神殿的内殿吗?他怎么不出来?”
只要人一出来,事情不就明朗起来了吗?在底比斯谁会不认识阿伊大人。
内殿和大殿就隔着一道帘子,出个声儿,所有人都会知道人在里面。
阿曼特笑了笑说:“出来了然后呢?”
“阿伊大人手中掌握着埃及半壁财富,追随者人才无数,”他的面色微沉,“若是让朝臣知道阿伊大人是米莱大王子,你猜朝臣会帮谁说话?”
他这些年游走在埃及和米莱两国,受到的监视可不仅仅只是法老拉赫里斯,甚至还有其他国家的势力。
克里斯琴也不是笨的,立刻就明悟了,长叹一口气:“那我们怎么办?”
“等,”阿曼特说:“等一个时机,等阿伊大人下一个指令。”
今日前往王宫,除了要挑动朝臣和法老之间的关系,让这潭水更显浑浊,最重要的还是告知阿伊大人,他人已经抵达底比斯,随时可以冲锋陷阵。
克里斯琴注视着他,还有候在王宫门口,一众面色坚毅的亲卫,心下微动。
阿伊到底是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这群人这样毫不动摇的追随,坚定地相信他指明的方向,并且奋不顾身。
内殿。
伯伊姿态闲适地翻过一页书,唇角隐隐带笑,显然心情不错。
“我倒是不知道阿伊还有这样的身份。”拉赫里斯坐在他面前,神情已然没了大殿中的强势和笃定,面色发沉,情绪暗潮汹涌,牢牢锁在伯伊身上。
伯伊撩起眼皮,莞尔一笑:“我也觉得挺意外的。”
视线在他的面容上逡巡,阿伊总是这样,拉赫里斯想,比沙漠里的流沙暗河还要难以捕捉,只要想走,总会有千千万万的方法,没有什么能留住他。
尼罗河的水,身为法老的他,无论是谁,都不会让这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的留恋与不舍。
想到这个可能,暗金色眼底难以克制地溢出阴鸷与暴戾。
拉赫里斯冷冷地挑唇:“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伯伊的脚踝,灼热的掌心带着不容抗拒的桎梏,伯伊抬眼,拉赫里斯单膝跪在他面前,低头在他的脚背上落下一吻。
黄金链条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拉赫里斯眼睫低垂,掩住眼底绝望而疯狂的情绪,他低低笑了声,喃喃低语:“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
无论什么身份,阿伊就只会是他的阿伊。
候在门口的瓦斯无声轻叹,转过头,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尊贵如法老,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人,但没办法,谁让这个人是阿伊大人呢。
半晌,他又回头看了眼,眉头一皱,问身边的亲随:“森穆特呢?”
刚刚他便叫人把森穆特安排过来伺候,怎么不见人影?
亲随一愣:“他去厕房了。”
“去多久了?”瓦斯问。
亲随回忆了下,不确实地说:“两炷香?”
瓦斯心头一跳,旁边的侍卫见状不对,凑过来低声询问:“瓦斯大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你们这些不长脑子的家伙,”瓦斯攥紧了手,“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
“那小子怕是钻空子了。”作为阿伊身边的人,他怎么可能一点不调查就安心把人放在内殿里伺候,别说是过往,生活作息他保不准比本人还要清楚。
森穆特习惯晚上拉大,两炷香,上小的话,都够从这里到厕房跑三个回转了。
侍卫惊得后背生凉,若是陛下知道他们出了岔子,那可真是万万死不能辞。
不消片刻,森穆特就被侍卫从厕房拎了出来,送到瓦斯跟前的时候,裤腰带都没顾得上拴紧,只能用手抓着摇摇欲坠的裤头。
“瓦斯,大大人,这是怎么了?”小孩儿被吓得脸色发白,说话都哆哆嗦嗦的,小孩儿眼睛本来就大,现在更是瞪得溜圆。
瓦斯的视线扫视过他,偏头问:“什么情况?”
侍卫低低咳了两声,鼻间隐隐还有那股熏人的恶臭:“他确实是在使用厕房,还有些嗯……蹿稀。”
他把人抓出来的时候,污沙盆甚至都不够装,漏了好些在外面,多看一眼都嫌脏秽。
森穆特抓着裤头,不无尴尬地看着瓦斯,磕磕巴巴说:“大,大人,我还没擦屁股。”
瓦斯:“………”
他闭了闭眼,挥挥手:“你盯着让他先处理好。”
侍卫低声说是,森穆特的脚总算是落了地,忙不迭地抓着裤子去了旁侧随从的屋子。
目送人离开,瓦斯的眉心缓缓皱起。
难不成真是他太过多疑?算了……毕竟是跟在阿伊大人身边的人,总是要仔细着些。
森穆特刚进屋子,立刻又捂着肚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旁边的侍卫:“我好像还没拉完。”
侍卫又闻到了那股熏人的味道,他差点呕出来,连忙又把人送回了厕房。
森穆特是真的蹿稀,他知道有人在监视他,为了不叫对方察觉到异常,他昨晚混着泥巴,生灌了两碗水下去,今天一大清早,肚子果然咕噜噜地叫个不停。
想着,肚子又是一声响亮的“咕噜”,他瞬间面目狰狞。
蹲下去的时候,他偏头看了眼,厕房已经被打扫干净,全然没了刚刚的脏乱。
另一边。
一个侍从埋着头,敲响了瓦吉特的大门,巴尔打开门,探出头看到是他,把门拉开,让人进来。
这侍从平日是负责王宫内厕房清洁工作的。
侍从从腰袋中摸出一团已经风干了的泥团,泥团被人手捏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这是阿伊大人身边那小孩藏在厕房的。”混在厕房角落的沙子里,乍看是不起眼的,要不是他负责监视这片区域,发现是那小孩儿,便多留意了两分。
从收到阿曼特的消息起,巴特巴尔便开始密切地关注着太阳神殿,这王宫中隶属于阿伊大祭司的势力,在蛰伏了两年后,再次苏醒。
如同一架强大的仪器,在注入了专属于他们的魔力后,重新焕发生机,展现出强大的战斗能力。
巴尔捏开泥团,里面果然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团,巴尔展开纸团,映入眼中的便是无比熟悉的字体。
他眼眶一红,匆忙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不叫属下看到自己的失态。
侍从别开眼,只当没有看见,因为他的眼眶也热得厉害,心底翻涌着难以自抑的激动。
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许久未见,君可安好?请将以下消息传递出去给阿曼特……”
“极好,阿伊大人没事就好。”巴尔又揉了揉眼睛,喉间酸涩得像是堵了一块柠檬皮,和不死心往返在米莱的阿曼特一样,他们何尝不是在这日益冷清的宫殿煎熬枯等,守着渺茫的希望。
终于……终于等到了他们的阿伊大人。
阴沉了许久的天空,阳光破开厚重的云层,照亮了这片一度被黑暗笼罩的区域。
“阿伊大人有命,”他清清嗓子,将信递给旁边的侍卫,手背鼓起一根青筋,眼睛亮晶晶地说:“立刻派人把这消息送出去,不得耽误。”
两年,八百多天,他们再一次听到了这句话。
侍卫刷地站得笔直,扶肩行礼,克制着激昂的兴奋,语气铿锵有力:“是,谨遵阿伊大人吩咐。”
第9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诸神殿内安静无声,气氛凝重,所有人都低垂着头,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