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了直升机,他开始不断地寻找航班柜台,换航站楼,过安检口。耳膜因气压变化产生的嗡响还没消除,下一班飞机已经再次升空。
最后一个航班,因为天气原因晚点了两个小时,韦嘉易在机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和明天拍摄品牌的艺术指导又打了一次电话,沟通主题,一直打到登机。
航程中,他睡了一小会儿,飞机触地把他震醒了,看了一眼手表,已是晚上十一点,舷窗外夜色茫茫。
夜班飞机的人不多,小机场的路也不长。
经过奔波的一天,韦嘉易背上的登山包愈发沉重。走到出口,他看到了半个多月不见的助理小驰在等他。
韦嘉易不在的日子里,小驰染了金发。他穿韦嘉易送的薄羽绒服,手里拿着一杯热饮,看到韦嘉易走出来,很高兴地笑了:“嘉易哥,你终于回来了!”让韦嘉易忽而有了离岛的实感,心从受灾的岛屿来到了新季时装挑选的拍摄地点。
明天睁眼就不会再有南太平洋海岛湿润的雨季了,生活只剩快节奏的闪光灯、快门声,摩登的音乐和衣香鬓影。
韦嘉易走过去,搂了一搂小驰的肩,接过热饮,夸他发色不错,一一确认器材是否都带齐。就像从前的每一次出差。
小驰都回答,告诉韦嘉易,网约车司机已经在地面停车场等了。
蹒跚学步一般,韦嘉易拿着温暖的热饮杯,和小驰并肩走出航站楼。
十一月下半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吹进衣袖,将他卷回出发前往海岛婚礼之前的正常工作、正常忙碌、正常生活。
等到再次有时间看手机,已经是次日拍摄结束之后,凌晨两点。
忙了一整天,韦嘉易和助理、灯光师一起回到酒店,声音都是哑的,累到别说想起赵竞这个人,就算听到赵竞的名字,都要想想才知道是谁。
他冲了个澡,精神极度疲惫,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用手指戳了戳手机,缓慢地阅读消息。
经纪人给他发了两条,说品牌方今天很满意,让他明天继续努力。韦嘉易回复:“好的。”
有好几个朋友群的消息,他们知道韦嘉易从岛上回来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很久不见了,出来聚会。
韦嘉易截航班图给他们看,艰难地打字:“暂缓。”
再拉下去,赵竞下午三点找过他,被很多人的消息压下去了。点进去看,他上午拍了拍韦嘉易,下午说自己已经拆掉支具了。
韦嘉易知道赵竞现在肯定早睡着了,本要明天早上再回,忽而转念一想,凌晨两点的回信显得更有诚意,表现出他工作的忙碌,继而打退赵竞找他的积极性,而且赵竞肯定不会回他,又阻止了一次你来我往的交流,一举多得,就打字:“太好了,应该马上就能痊愈了。”
还加了句:“我白天太忙了,没看见,不好意思哦。”
韦嘉易回完心情大好,连疲惫都缓解了一些。刚想睡觉,手机亮了,还带震动,是一个电话打进来,屏幕上大大的两个字:赵竞。
韦嘉易本来微笑着的脸直接僵住,简直以为在做噩梦,看手表确认了时间,又傻了几秒接起来。
“……韦嘉易。”赵竞叫他名字叫得非常含糊,紧接着嘟哝了一句韦嘉易完全听不懂的话,就安静了。
韦嘉易拿着手机,保持着姿势。像赵竞在他面前一样,他一动也不敢动。
电话那头,赵竞的呼吸微不可闻。等了一段时间,赵竞还是不说话,韦嘉易松了一口气,猜测他应该是睡到一半,被短信声吵醒,支撑精神打电话过来,没能说什么就又睡着了。
但是韦嘉易也很弄不懂自己的心。明明非常清楚,确定自己绝无可能给赵竞回应,抓着电话听赵竞睡得很沉的呼吸声,又有一种不明就里的难过。听了几分钟,他把电话挂掉了。
因为要早起接着工作,韦嘉易只睡了四小时不到。
睡得倒很沉,一点梦都没做。睁开眼,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和赵竞打了个电话被传染了睡眠质量”,而后立刻拿起手机来看,确认赵竞后来没有再醒。
屏幕上没有任何新消息,他才起身洗漱。
对着镜子,韦嘉易依然精神恍惚,想着凌晨两点多的梦话,差点把牙膏挤到手上、牙刷戳进眼睛。
他换好衣服,听到手机振动,拿起来看,赵竞又给他打电话了。
他马上接起来,赵竞好像也刚刚睡醒,声音低哑,说:“韦嘉易,我梦到我给你打电话,醒来发现真的打了。”
“应该是我回消息把你吵醒了。昨天收工晚,我以为你睡着了才回的,不好意思。”韦嘉易告诉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赵竞等他回消息等得晚,忍不住问:“你昨天几点睡的?”
“十点半吧。”赵竞随意地回答。韦嘉易放心了,听到赵竞问:“我昨天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叫了我的名字就睡着了。”韦嘉易没提起他说胡话的部分。
这时候小驰来敲门,韦嘉易走过去开了。
小驰给他拿了吃的来,这个时间,酒店早餐厅都还没有开始供餐。见他在打电话,小驰把面包放在桌子上,轻声说:“嘉易哥,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韦嘉易点点头,赵竞在那头听到了,极度警觉地问他:“谁?”声音都不哑了,还变得很大声:“有人?是谁?”
“我助理小驰。”韦嘉易差点笑了,对他说。
小驰听到,不知怎么,瞄了韦嘉易一眼才离开。
等门关上,赵竞在那头低声问:“韦嘉易,你今天又要忙一天?”
见不到脸,韦嘉易也听出他不高兴,只是装做不知道,告诉他:“是的,今天也要拍很久,看不了手机。”
赵竞一言不发,表演生气。
韦嘉易头痛,又挂不掉电话,想了想,补充安慰说:“不过今天我收工应该会比较早。”
“早是几点?”他马上问。
“那还说不清。”韦嘉易顿了顿,继续思考怎么中断通话,赵竞又开口了:“我记得你周日会飞回来待一天,这行程改了吗?”
韦嘉易自己都没记那么清楚,停顿想了一下,赵竞提醒:“去看看你的航空软件。”
“哦哦,”韦嘉易说,“行程没改。”
赵竞就说:“我去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回来之后,我还要和团队的人吃个饭,可能周日来不及去你的博物馆,”韦嘉易婉拒他,但开口说每一个字,都越发艰难,语速也变得有点慢,“到时候有空我再联系你吧,好吗?”
“哦,这次不来也行,”赵竞又自说自话,“我有礼物要给你。你吃完给我打电话。”
他的语气很正常,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韦嘉易的躲避。
天蒙蒙亮了,韦嘉易的胸口闷闷的,觉得可能是因为这次拍摄工作在高原,所以听到赵竞的声音,就变得有点喘不上气。
也突然就想到了赵竞那张好看又难哄的脸。
跟赵竞在一起根本不会有冷场的机会,韦嘉易安静不到两秒,赵竞在那头胸有成竹地说:“别问是什么礼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神秘而自信,韦嘉易只能说:“好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谢了赵竞几句。
接着,赵竞说要自己起床了,所以他们挂了电话,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很快又发生一件坏事,韦嘉易坐下来,静静吃了半个面包,发现自己真的很想知道赵竞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
作者有话说:
闪避无效!
第20章
回家几天,赵竞已经拆掉支具,换了拐杖,走路自然许多。公司年度财务与运营状况稳中向上,虽说年底有些忙,赵竞轻松应对,一切毫无问题,然而他的心情仍然不是特别舒畅。
原因是自从韦嘉易开始工作,白天就忙得不怎么给他发消息。晚上也得看收工时间,如果收得晚,第二天一早,他才会和赵竞联系。
当然,说到底,这是韦嘉易太在乎赵竞而导致的。
韦嘉易去高原拍摄的第一天晚上,凌晨两点收工,给赵竞回讯,不小心吵到了睡梦中的赵竞。
赵竞梦游一般打了个电话过去,似乎把他吓到,他便十分担心赵竞的睡眠,怕赵竞睡不好,要求他睡觉把手机铃声关掉,也不再在凌晨给他回消息了。
既然韦嘉易是出于如此的关心,赵竞不好多干涉和反对,唯有从容地记住了韦嘉易回市的时间,并且主动找他见面,在不断相处的过程中,引导没谈过恋爱的韦嘉易慢慢正视自己的感情。
在离开布德鲁斯岛之前的夜里,赵竞也曾经想挑起话题,但韦嘉易喝得醉醺醺的,没聊几句就就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周日是韦嘉易回来的日子,他的航班晚上七点才落地。
下午,赵竞的康复复健结束后,先回父母家吃饭。席间,母亲问起赵竞换头像的事:“以前那两张不是都挺好的吗?我喜欢韦嘉易拍的你抱孩子那张。下午你舅舅还给我打电话了,说什么李明冕说,你新的头像那台相机是他的。”
“他的什么他的?”赵竞冷冷地说,“给他交的礼金买二十台绰绰有余,海啸来了把我落在别墅,还有脸来告一台相机的状?”
见他不悦,父亲转移话题:“抱孩子那张的确不错。赵竞,你现在头像那个相机有什么寓意吗?”
赵竞的性格刚直,光明正大,从不会对自己的行为过多解释,而且他和韦嘉易关系还没确定,不好这么早说出来,回答他爸:“下次说。”低头继续吃饭了。
饭后,他本来想去他的博物馆看一圈,拍几张照,等韦嘉易给他打电话。但馆有点大,他得尽快把腿养好,不能多走动,便没有去,陪父母看了会儿新闻,等到七点二十,打开手机,问韦嘉易:“你们吃饭几点结束?”
他看到韦嘉易正在输入,像打了很多字,发过来只有一句:“太累了,就不吃了,我打算先回家。”
赵竞为他装裱好的相框已经在车里,问:“你家在哪?我把礼物带过来。”
“不要麻烦了,我来找你拿吧?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赵竞立刻把父母家定位发给他:“好,我在父母这,你过来还能参观博物馆。我让管家开车去大门口接你。”
韦嘉易那头又正在输入了一会儿,给赵竞打来了电话。
赵竞接了,韦嘉易声音很轻,听上去有点累:“赵竞,你给我那个定位,地图好像没收录地址,不太好打车。而且我也没给叔叔阿姨准备礼物,直接过去好像不太好。你今晚会一直待在那儿吗?要不我明早来你公司吧。”
他有气无力说了一大段,赵竞耳朵听进去了,大脑完全没听进去,回想一遍,才知道他说了什么。
“我晚上回自己那睡,”赵竞告诉他,“你回家吧,给我地址,我去找你。”
照片的摆放也很重要,赵竞昨晚刚和教授学会的,正好亲自给他的作品在韦嘉易家选一个合适的位置。
韦嘉易很听话,挂了电话发来地址,是市区的一间酒店公寓,对赵竞说:“我应该比你早到一点,在楼下等你。”
赵竞立刻起身说要走了,母亲叫他一声,他转过头去,见她有些犹豫,好似想说什么,最后又摆摆手:“你有事就先走吧。”
赵竞点点头,拄着拐杖离开了。
韦嘉易家在湖边,住的大楼有两翼,左翼的楼是酒店,右翼是公寓。大楼很新,黑色的窗玻璃亮得可以印出天空中浓稠的云和月亮。
司机将车停在公寓楼的玻璃门外,到后备箱拿了装照片的袋子,为赵竞打开车门。
赵竞一下车,便看见韦嘉易背着包,站在不远处。
冷风里,韦嘉易穿得很少,一件灰色的长袖卫衣和牛仔裤,背着赵竞很熟悉的包,漆黑柔软的头发扎在脑后,神情有点累,眼下泛青,衬得面颊更小。
赵竞怀疑他又瘦了,接过司机提着的袋子,走到他面前。
“嗨,”韦嘉易对他笑笑,眉眼弯了弯,“好久不见。”
一周多不见算久吗?显然不算。只有韦嘉易觉得久。
赵竞的理智清楚,但是了隔一整周,联系寥寥后,又看到韦嘉易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愿意纵容韦嘉易这样认为。
父母以前经常说赵竞待人不耐心,赵竞的观点一直是没谁值得他的耐心。
需要他人以耐心相待,说明做事不够聪明、没能力。但是如果耐心的意思是,听到不认同的话不反驳,发了消息等一天没回复不发脾气,那赵竞发现自己现在也有了。
韦嘉易想帮赵竞提袋子,赵竞没给他,他领着赵竞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