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看向郑大儒和孙博士,两人都是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听见,于是谢翎也懂了,立刻装作耳朵不好的样子低头喝茶,仿佛几棵树之隔的那边动静完全听不见一样。
两人的争吵越来越大,一开始张景只是看不过冷嘲热讽了一下,但是没想到陈克语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敢反驳,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声音很快吸引了正在主持诗会的陈司业。
陈升波本以为只不过是学子间文人相轻几句口舌而已,没想到居然吸引了这么多视线,看了旁边人一眼,立马有人走过去分开两波人。
“陛下马上就要到了,诸位是要在这里闹事冒犯天颜吗?”
一句话,叫刚刚还想争辩的张景只好咽下口中的话,不甘心的转身离开。
而东山学派的几人则是冷哼了声,抚平衣袖,只不过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猜题了,零零散散的站在一边盯着张景那群人提防着他们闹事。
……
萧桓批完今日的奏折,估摸着时间看向内侍。
“什么时间了?”
“午时了陛下。”旁边内侍小心翼翼地回答。
萧桓示意人收了面前已经批完的奏折站起身来:“既然快到时间了怎么不早提醒朕?”
王保不在,那些没什么资历的小内侍自然不敢提醒陛下快到时间了,好在也没耽误。
沐浴换了身便服的萧桓坐马车出了宫,本来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的,批了一早上折子饶是他这时候也有些疲惫。
只是走着走着,听着窗外的叫卖声萧桓不知道怎么的就掀开帘子来看了一眼。
他不是第一次出宫,东坊市还是和之前一样,目光在底下叫卖的糖油果子上看了一眼,过了会儿才皱眉放下帘子。
油腻。
也不知道谢翎是怎么喜欢吃的。
他脸色微淡,一直到到了国子监都没有展眉。
刚将抽取的诗题弄好的陈司业检查了一遍,正要询问时辰,就看到御前的王公公脸色变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是陛下到了。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跟随王公公一起走到国子监门口参拜。
“拜见陛下。”
出门在外萧桓没那么在意虚礼,再者这次来也是想要称称斤两,因此只是随意就叫起了。
“听闻诗会此次举行颇有意思,朕今日可想见识见识。”
门口的动静传来时所有学子都跪了下来,谢翎也不例外。不过他离的太远,倒是没有看到武帝过来的架势。一直到众人都有意无意的走到正中水榭那儿时谢翎才和郑大儒过去。
刚一过去就望到了人群中的武帝,即使是被一群人围绕着但是萧桓身上与众不同的气势还是一眼就叫人看见了,哪怕现场还有人没有反应过来那是皇帝。
谢翎倒不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陛下了,上次在京郊大营时他就见到了。
“啧,说起来陛下简直天生就是人群的焦点呐。”
萧桓目光随意扫过树丛,被金光闪了一下眼睛时脸上表情一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只是想到谢翎刚刚的感叹心情又古怪起来。
刚刚的感慨……知道的是说他有帝王之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其他意思。这种场合萧桓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脑子里将刚刚升起的念头遏制住,这时候走到上首坐下。
陈升波早就在一旁弯腰候着,见皇帝上座之后向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即才起身道:“诗会向来得定个题意才好发挥,按照往年的惯例国子监已经准备好了题意,都在这盒子中。”
“微臣斗胆还请今日沾沾陛下龙气,好叫这群学子们更踊跃些。”
因为是私下聚集陈升波揣摩圣意语气恭敬不失笑意,以免让陛下觉得无趣。
萧桓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示意王保将锦缎盒子拿上来。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开始抽题,只是开口道:“给几位博士赐座吧。”
水榭旁边坐席不少,萧桓也没兴趣让一群人站着,按照往年开口后便有内侍领着国子监官员依次入席。
郑万云当然也是有座次的,虽然在国子监内不高不低,但是因为近来得陛下看重,内侍特意领着人往前坐了些。
至于谢翎……老师有位置身为弟子当然不可能有了,没看见这满园子的学子都站着森*晚*整*理呢吗?不过他比其他人好一点,还能跟着老师站在一起。
和郑大儒站好之后谢翎就百无聊赖的四处看了看。嗯,除了他之外其他几位博士身后都有带着弟子,有的是一个有的是两个,就连刚刚和张景几人起冲突的那几个东山学派的弟子也走到了两个官员身后。
所以这两个也是东山学派的人?
萧桓早在来之前就知道具体名目,因此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不过暂时按捺下来没有发作罢了。
在陈升波抬头看向他时,瞥了眼锦盒。
这盒子四面是封住的,绣了龙纹在其上,以显示除了帝王无人能碰。
此时见陛下目光淡淡,陈升波原本十拿九稳的不知道为何心中却忽然有些忐忑起来。只是这时候他自然不敢催促,只能弯腰等着。
好在只是一瞬间陛下就收回了目光,伸手放进了盒子里。
萧桓抽出纸张之后展开看了看。
“汗血马。”
此次诗会以汗血马为咏。
身边王保伸手恭敬地将纸张接过低声念出来。
园子里众人神色各异,张景皱眉看了陈克语一眼没有说话。
汗血马,这个题目听起来并不怎么常见,一时之间倒是安静了下来。
谢翎下意识地抬起头,冷不防就和上首陛下目光对上了。萧桓也没想到他这会儿会突然看过来,下一瞬就看到了他头顶上的金光好奇不已。
“也不知道张景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题目是早就定好的?”
见他也有奇怪的时候,萧桓挑了挑眉,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于是在谢翎视角中只是看到陛下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场上这时候有博士开口为引已经渐渐热闹了起来,萧桓看着就像是认真听着的样子,实际上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谢翎头顶。
嗯,昨天没看到的小说现在可以补上了。
刚刚谢翎自言自语的话已经删去了,头顶上完整的小说从他一进园子就在,只是这会儿他才有功夫看。
萧桓略过前面的赘述,这时候看到:
“陛下觉得我有天赋,让楼主此后和夏老院首一起负责龙体。不过楼主怎么每天晚上睡觉总感觉怪怪的呢?”
萧桓:天天有鹰卫监视能不奇怪吗?
“算了,不想了,众所周知陛下手下不收闲人,在武帝手上想要混日子是不可能的。要是楼主指望一套华神医的五禽戏就能过永保饭碗的日子那显然是想错了。”
“第二天一上值三个鹰卫守着,武帝就让楼主继续钻研,七日之后拿出成果。”
“楼主:……”
“楼主要有那研究精神还会混成这样吗?”
“不过刀在头上不得不发,楼主只好认认真真的坐在太医院回忆起来,前世有没有什么耳熟能详的保养秘方。”
“托互联网的福楼主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各种养生方子还是听了不少的。虽然大部分是道听途说,但也多少有点科学依据不是。”
“嗯,根据前段时间夏老院首的诊断,武帝其实有点气血问题。毕竟据楼主观察武帝好像不太喜欢吃肉。啧,一个上马征战的马上皇帝喜欢吃素,那身体能好吗?身体能量消耗太大却跟不上可不得出问题。”
“所以说盲目禁.欲.禁食要不得。”
萧桓:……知道了知道了,别说了。
一大篇全都是批判他的,不过不喜食肉确实不好,夏昌礼也曾经提过建议,只是朕为了保持身体洁净都忽略了,现在看起来可以试着提上日程了。毕竟短命的结果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也该提前调养起来。
是的,到如今萧桓即使是再不想承认也得认同或许在谢翎所知道的历史中他真的寿命不永,毕竟以目前谢翎对他的“关心”来说欺骗他的可能不大。
头顶上的字一列一列的出现,萧桓本来是准备耐心先将今天的小说看完的,但是奈何在外面毕竟有些不方便,只看了一半场上的诗会就出现了变化。
起因是张景等人所作的诗被嘲讽了。
场上在几位博士引导之后,陆续的学子们都开始了沉思酝酿,随即着人在旁边摆墨书写。
陈升波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家侄子,就看到陈克语姿态端正一副徐徐君子的模样,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不能太心急,营造一副不慕名利的君子模样最好。这样既不惹人排斥,也能在帝王那里留一个好印象。再加上提前准备好的诗……陈升波十拿九稳,在科考之前能够提前铺好路。
他微微抬眼悄然觑向上首,想要看看陛下如何看,只是隔着重重坐席却始终看不清皇帝的神情。
萧桓目光自谢翎头顶上收回来,就听到了嘈杂声。这次的东山学派嫡系子弟陈克语还在酝酿,但是那一边同是陈氏的陈倍在张景旁边的师弟写完诗后或许是为了报复之前找茬的事情,刻意冷哼了一声。
他以为坐席离陛下有些距离,没有人会听到,却没想到张景是个急性子,眼见着朋友被嘲讽当场就站起身来。
桌前的砚台因为动作掉落在地上,声音格外刺耳,就连谢翎都将目光移了过去。
“哇。”
系统:……
你哇什么哇,好像很震惊地样子。
谢翎:“系统我敢保证,等会儿肯定要出事。”
也不用等会儿了,或许现在就要出。
果然,张景起身狠狠地瞪着那个出言嘲讽的陈氏子弟,只是却被人拽着不能上前,恰好这时候,陈克语的诗做好了。
不得不说这位东山学派的大师兄还是很有东西的。
风度翩翩的做完诗之后微微弯腰,就有计时的内侍上前来一一收走作诗的学子面前纸张。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萧桓微闭了闭眼,等到王保一一检查过纸张重新递给他时,随意翻开看了起来。
嗯,看到这一叠诗作的时候萧桓的第一反应就是——全都比谢翎写的好。
不说别的,就说这字虽然都是写的台阁体,但是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在,或清新或大气,没一个难看的。
萧桓这段时候看谢翎的狗爬字,再看这么正常的台阁体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暗想着自己真是被他影响了,深吸了口气目光落下。
随着四十几张宣纸被翻阅完,陈升波抬起眼来就看到陛下手指停在一页,似乎看了许久。
场内不知不觉的安静下来,萧桓瞥了眼“陈克语”这三个字。
“这位陈克语可是东山学派最近的后起之秀?”他语气莫名开口。
陈升波还以为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诗博得了陛下青眼,心里正一高兴,暗示侄子走上前上来,这时候被拉住的张景却再也忍不住了!
脑子一热,挣脱拉着他的同窗衣袖走上前来跪地行礼。
“陛下,草民要状告国子监陈司业和东山学派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