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拿也有不拿的坏处,他若不拿信物,回过头来姬溯若要判他一个公然加害朝廷命官的罪名,给他定个谋逆,也是轻而易举。
到底是冲撞瑞王,还是瑞王谋逆,其中只看姬溯的态度而已。
姬未湫凝视着姬溯,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出一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出来——他想干什么?在试他?还是真的这般想。
但姬溯太平静了,姬未湫以往不能从姬溯那里发现什么端倪,如今也不能。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些不安,可更多的也是一种平静,他垂下头去,道:“好,都听皇兄的。”
白皙修长的颈项就这样坦露在姬溯面前,臣服而柔顺。姬溯心中一动,陡然将手搭了上去,握着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他嘴唇微动,最终只说了三个字:“……乖一些。”
“嗯。”姬未湫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大概是刚刚自水里出来的关系,露在水面上的部位都在微微发凉,更显得姬溯的手掌滚烫。他可以清晰的在脑海中描绘出他每一根手指的位置,更忍不住轻颤。
不是他怎么,而是他脖子本来就敏感,本能反应控制不住。姬未湫怀疑这是被姬溯搞出来的,从小到大,每次惹得姬溯出手都是捏他脖子,时间久了就出现了本能反应。
姬溯或许不知道,指尖无意识的在他后颈上摩挲了一下。姬未湫只觉得整条脊椎都在发痒,忍不住向一旁避去,挣脱了姬溯的手。他含糊地说:“痒。”
姬溯收回了手,优雅地交叠双腿,注视着姬未湫。
姬未湫见姬溯依旧看着他,补充了一句:“我……我会乖的。”
争取不犯错,平安回来。
至此姬溯才收回了目光。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姬未湫告退回了偏殿,本来是打算在甘泉殿里消磨个一两个时辰,但现在实在是没心情。他伸手揉了揉后颈,心中复杂——真是个苦差事啊!
他就是不够坚定,就应该顶着姬溯把这事儿给辞了。
他躺在床上,是有心要睡觉的,可又实在是睡不着,但现在不睡,明天又是痛苦的一天,所以他还是想挣扎一下的。
姬未湫闭着眼睛硬生生躺了小半时辰,奈何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他翻身坐起,在床头的柜子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了自己藏在这里的碧云酿——估摸着今天也晚了,宫人们也不好意思来收缴,可能要等到明天?
到时就说喝完了好了,宫人们难道还能硬逼着他交个空葫芦出去?到时叫他们自个儿去找一个交差得了。
一天喝醉两次不用姬溯来骂他,他自己也觉得过分,故而他只浅浅喝了一口就作罢,宛若烈火一般的酒液在他有意控制下顺着喉管缓缓腹内滑入,引得灼灼一片,他呵出了一口气,强忍着再喝一口的冲动将酒葫芦扔进了柜子里,一脚踹上了柜门。
听到动静,在外值守的小卓公公低声问道:“殿下?”
“无事,不必进来。”姬未湫道。
“是。”外面应过一声后便再无响动,姬未湫倚在床头,隔着层层纱幔与屏风看着小卓投在门上的影子,让酒气冲入大脑,不过几息,那种刚烈如刀的热意便缓缓平息,有些地方却格外的烫。
姬未湫翻了个身,抱着枕头伏在了床上,他伸手揉了揉脖子,在心里嘀咕是不是姬溯手上没轻没重的,他怎么觉得脖子又烫又痒,揉了好几下后不光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姬未湫不舒服极了,他有意叫小卓过来替他揉揉,可转念一想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只能自己用力捏了捏,将那股古怪的感觉给逼退了。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愈凉,竹玉席早已撤走了,姬未湫却觉得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撤走了,还是好热。
出巡的话还是把竹玉席带上吧,有备无患,毕竟淮南也偏南方,说不定比燕京要热不少……他这般想着,顺手解了衣带,衣物敞开后果然好了许多,姬未湫挨着枕头又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又被热意挥散了睡意,他又翻了个身,只觉得不太对。
难道他哥不让他喝碧云酿是因为有副作用?还是说碧云酿酒精含量超标,所以只能难得喝上一杯?
要不找个太医来吧?他睡着了不喜欢旁边有人,一会儿要是真的发作起来,真是叫也叫不出声,死在这上面那可太冤了。
姬未湫翻身起来,正准备叫小卓,忽地被子磨着了什么,他随手摸了一把,忽地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问题不大,年轻气盛而已,大概是这一段时间养回来了,又喝了点酒,身体需要一个发泄口罢了。
姬未湫心下松了一口气,他这人并不算是清心寡欲,故而也不算陌生——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就这么个岁数,他也没修炼什么清心寡欲的内功,该有就是会有,并不受本人的控制。
他一般是等自己平静下来算完,实在不行就动动手,手也没那么矜贵到不能动的地步。
姬未湫埋在被子里,一手探入其中,也没有想什么,只管发泄了算完。他颈上泛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红,又没忍住揉了揉后颈。
真的,以后不能再让他哥捏他脖子了,真的很难受,甚至到了现在,姬未湫依旧有一种被姬溯抓着后颈的感觉,仿佛那只手到现在还在他的后颈上,轻描淡写地摩挲着。
姬未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姬溯弯弓搭箭时的手,平日里执笔舔墨矜贵的仿佛高不可攀的手指在那一瞬间搭住了弓弦,因为发力的关系手臂青筋浅浅贲起,直至极限后陡然松开,箭矢的那一点寒芒在他心中宛若烟花一般的炸开,将他逼得头晕目眩。
姬未湫陡然坐了下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满脑子都是:呸呸呸!
他在想什么呢?!姬溯可是他亲哥……没血缘……那也是亲哥啊!
他怎么能想到这个份上去?!他是不是有病啊?!啊?!
他是想找死吗?!
姬未湫心乱如麻地从一旁抽了张干净的帕子擦手,尴尬地想着肯定是因为姬溯手上没轻没重的缘故,肯定是他把他脖子给捏出了内伤!所以他才会一直感觉别扭!这才意外想到了那一幕!
意外!肯定是意外!
他又不是畜生!
他肯定不是畜生!
他怎么可能想着他哥!一定是意外!
姬未湫几乎是颤抖着找了个空的笔洗出来,用烛火点燃了脏污的手帕,那帕子烧得很慢,几次几乎熄灭,姬未湫一次次将帕子点燃。火光攒动,他几乎被浓重的负罪感淹没了,哪怕是意外,也不掩事实。
他怎么能这么恶心?他怎么能把兄长和欲-望联系在一起?
第54章
凌晨, 小卓公公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轻轻敲了敲门,随即领着侍候的宫人们进门, 瑞王殿下睡得沉,又渴睡, 这大清早上的要把人叫起来可真是一件苦差事, 所幸瑞王殿下宽厚,从不迁怒宫人, 还算是过得去。
方点灯, 小卓公公与宫人们都愣了一下,只见瑞王殿下坐在罗汉床上,眉目之间古井无波,闻声冷冷地看向他们,小卓公公与宫人们当即行礼问安, 小卓公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心中快速思索着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是什么事儿惹得殿下不高兴了?
往日还不觉得, 如今看了,只能说瑞王殿下果然是圣上嫡亲的兄弟, 这冷着脸不笑的样子简直是和圣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姬未湫一夜未睡, 他见小卓行礼,这才回神, 道:“免礼。”
小卓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姬未湫还穿着里衣, 只在外面披了件外衫, 道:“奴才服侍您更衣。”
姬未湫起身,平举双手让小卓伺候, 边道:“一会儿你拿我的手谕出宫去瑞王府,叫醒波来见我。”
小卓公公乖顺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诧异,殿下在这清宁殿也住了两三月了,从未吩咐谁出宫办事,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过能叫殿下安排去做一些事儿,说明他在殿下心中也是有了一定份量了。
若按照他的性子,是要打探一番是什么事儿的——也不为别的,若他也能办,岂不是更能得殿下看重?
挂完玉带上最后一个玉佩,姬未湫出了殿门,外面天空不见半点亮色,往日里姬未湫都是跟着姬溯一道走的,有时还要姬溯等一等他,今日却是提前出门了这么许久。宫人们见他没有等姬溯的意思,连忙上前提灯引路,引着姬未湫往太和殿去。
到了太和殿,宫人们照旧为姬未湫摆上了桌椅,请他用早膳,姬未湫也未拒绝,慢吞吞吃了起来。宫人们很有分寸,上的大多是一口一个的点心,不至于弄脏了朝服。
顾相进了来,已经到的朝臣纷纷行礼,顾相见到姬未湫已经到了还有些吃惊,还是笑吟吟地与姬未湫道:“臣参见瑞王殿下。”
姬未湫微微颔首,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情,算是全了礼数。顾相心中有些讶异,心道是谁招惹了这位殿下,怎么一大清早摆了个冷脸出来?——平素姬未湫上朝大多也面无表情,冷了个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似地,但是困出来的还是心情不好,顾相还是分得清的。
瑞王殿下居于宫中,难道与太后娘娘起了争执?亦或者是圣上?
顾相微微一笑,没有去问。
不一会儿周如晦也来了,他天生就是一张木头脸,再加上常年在边关,一身杀伐之气令不少大臣心惊胆战,再加上文武大臣之间要避嫌,群臣亦是颔首示意便作罢。
周如晦目光微动,看见了姬未湫,见他似是专心在用早膳,便站定不动了,不曾上前行礼。
聪明人都知道,瑞王爷大约是心中不愉,少上去自讨苦吃,虽说这位平素里极好相处,待人接物都客气有礼,但这位身上明晃晃地挂着阁老的位置,又是皇室唯一的亲王,真要发作起来不好应付,有理没理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受着。
但偏偏就有人没有这个眼色,或者说懒得有这个眼色,王相跨入殿门,见着姬未湫便冷哼了一声,道了一声:“荒唐。”
这声音不算小,许多朝臣都听见了,但也只当没听见。往日里姬未湫听了或许一笑了之,今日却是懒得忍他,淡淡说:“王相这是在说谁呢?谁在这太和殿中行荒唐之事?本王替你将他逐出殿去可好?”
王相一手负于身后,颇为傲慢地说:“荒唐的是谁,王爷难道不知吗?”
“还真不知道。”姬未湫嗤笑了一声道:“王相为官多年,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不如替本王指一指?”
群臣见状,皆是屏气凝神,今个儿是怎么了,早朝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剑拔弩张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且听一听。
王相神色一冷,向天拱手,遥遥一敬道:“太和殿乃是圣上与朝臣商议国事之所,庄严无比,王爷在此用膳,可是不敬圣上!不敬我朱明历代先祖!”
姬未湫听得都笑了,他交叠双腿,一派从容闲适,显然半点都没放在心上:“按王相这般说,皇兄赐膳,太后赐茶,也是我皇兄不敬先祖,是太后不敬先祖?”
王相道:“臣不敢!我朱明自有礼制,王爷不如往后殿用膳?”
“王相还是莫称‘我朱明’了吧,这话由本王说才合适,若我朱明列祖列宗知道本王在自己家中用膳,还要叫个下臣指责,才怕是泉下不安,想我朱明历代先祖,能人辈出,怎么养出本王这么个不争气的子孙来!”姬未湫轻笑道:“至于礼制?恐怕在王相心中也不算什么,王相见了本王,尚不行礼,还有什么礼制可言?”
“来人,王相失仪,念王相年迈,赐杖五。”姬未湫道。
姬未湫不否认自己就是在出气,但也没出错人,说穿了,这都这老东西搞出来的事情,若不是他,他现在还在宫外逍遥自在呢!哪里能被困入宫中,哪里能天天早上三点就得起床,哪里能出什么意外?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愕然,庭杖?没听错吧?!瑞王爷要庭杖王相?!周如晦与顾相亦是有些始料未及,不禁看向了姬未湫。
御前侍卫则是当即上前。
“我乃是次辅,我看谁敢!”王相喝道。
姬未湫冷笑了一声:“拖出去。”
正在此时,庆喜公公先一步到了,他本是跟着圣上来太和殿的路上,听得宫人们报说瑞王殿下许是不愉,早早就去了太和殿,圣上便吩咐了一声叫他先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儿。哪想到进来就听见殿下要赐王相庭杖!
“庆喜公公。”
“庆喜公公来了。”群臣纷纷点头示意,这位是御前首领太监,常伴君侧,在其他地方或许不好说,但在太和殿中,这位庆喜公公一举一动几乎可以看作是圣上的意思。
庆喜公公进门便与姬未湫行了礼,姬未湫抬手叫起,庆喜公公进门这几步路,已有人将事情与他说得七七八八了,他谢过了姬未湫,与王相笑道:“王相爷,这就是您不对了!”
众人一听,心下一定,果然是打不成的,看看这都来打圆场了,估摸着是两边各打一板算完——这瑞王要庭杖王相,怎么听怎么离谱。
王相脸色稍霁,转头便听庆喜公公喝道:“来人,伺候王相爷庭杖!”
群臣皆惊,满脸愕然地看着御前侍卫近前,将王相拿下。王相亦是愕然:“你敢!”
庆喜公公还是满脸赔笑,说出的话却不一样:“相爷,这臣是臣,君是君,朱明以礼治国,这礼是万万不可失的,相爷若是不服,稍后朝会上只管向圣上告屈……带走!”
下一刻,王相就被强行拖走了,庆喜公公恭敬地与姬未湫道:“殿下,请息怒。”
门外就传来了沉闷的击打声,群臣噤若寒蝉,姬未湫捧着茶碗,真打着了王相,他也不见多么高兴。庆喜公公见了,心道果然是还在不高兴,他左思右想,只想到了昨日圣上要派殿下去淮南一事——难道是为了这事儿不高兴?不是说已经点头了吗?
不过殿下到底还年轻,上回出燕京就中了剧毒,回来调养了许久才见好,如今又要出燕京,还是明火执仗去查贪官,许是觉得怕了?不想离京之故?
只庭杖五下,王相很快就被宫人们搀扶了进来,他脸色煞白,额间有冷汗渗出,庭杖自然打得不会太重,好歹也是次辅,哪里真的敢下黑手打成重伤?但对于他们这等人而言,只要这庭杖真的落下,那这张脸面就彻底被人踩在了脚下。
姬未湫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相,还不知错?”
王相推开了搀扶他的宫人,拱手道:“臣不敢。”
姬未湫点了点头,侧过头去与庆喜公公说话,仿佛打了这朝中阁老于他而言跟打了只蚂蚱差不多。王相脸色铁青,归列而站,顾相摇头叹气与他道:“王相爷,您这是冤。”
王相没吭声,顾相与刘相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跟没事人一样——自瑞王入朝,许多人都被提醒过了,少去得罪瑞王。不论是远在深宫的太后,还是近在御座的圣上,都是见不得有人去得罪瑞王的。
瑞王入阁,只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折子,也不大参与其他正事儿,瞧着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那又如何?不管他入不入朝,掌不掌权,他代表的都是皇家的脸面,谁敢去为难他,那就是要踩皇家的颜面!
更何况是王相这等自持权柄就上去刁难的?瑞王平素不与他计较,不代表他不能计较,看看,今天不就计较来了吗?拿住了错处,说打就打,没瞧见庆喜公公未来时,御前侍卫就已经进殿了吗?就是庆喜不来,今日王相这一顿打也逃不掉。
最妙的是王相被拿的错处是失仪,他确实未行礼,进门就先指责瑞王,众目睽睽看着,他如何反驳?难道与圣上说瑞王不敬他年长,不吃他的教训?瑞王不看在他年迈的份上容忍他几分?他要真敢说,恐怕就要受群臣指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