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阁老就是了不起!”姬未湫毫不犹豫地道,说罢,他顿了顿,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姬六这才道:“总算是有些活人气了。”
姬未湫有些感慨,有时候他觉得姬六才是他真兄弟,他道:“多谢你,真没事儿,就是前两天跟我皇兄、周二哥他们去皇家猎场打猎,弄得日夜颠倒,今天又熬了个大夜去上朝……”
姬未湫还未说完呢,姬六已经跳起来了:“你去打猎不喊上我?!”
姬未湫:“……?还碰巧遇上了张二,他也去了,没跟你说?”
“好一个张二!”姬六气得直骂娘,正巧张二和邹三这时候也进来了,满脸错愕,姬六也见到了张二,随即道:“放心,真见着了婶娘我还是会客客气气问安的。”
张二目瞪口呆:“你他娘……”
几人笑作一团,张二两人也问姬未湫怎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姬未湫又重新说了一遍,两人笑得仰倒,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当阁老的人,真是殚精竭虑啊!”
姬未湫瞧着张二那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的样子就来气,有人一道说说笑笑,他也确实高兴了许多,不多时就摆上了牌桌,四人打起牌来。等搓过了两圈,姬未湫已经将出行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满脑子都想着张二那贱人,专门扣着他的牌不给他胡!
“殿下,张大人回来了。”侍人在旁禀报道:“只是东西太多,还需安排,张大人尚未来得及见过殿下,如今正在侧门清点箱笼。”
醒波本家姓张,因他有正经官位在身,府中侍人便称呼一声‘张大人’。
姬未湫不以为意,随口道:“怎么那么多东西?”
侍人恭顺地道:“小人不知。”
姬未湫估摸着是他的老母亲和老哥哥给送了点东西——惯例了,他也未放在心上,想着明天进宫上朝后再去慈安宫拜见母后、皇兄就是,正当此时,又有侍人进来通传:“殿下,户部侍郎邹帆邹大人求见。”
邹三闻之一惊,手里的牌险些都摔在了桌上:“我爹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完了完了……”
姬未湫笑道:“不会的。”
因是邹三亲爹大驾光临,四人也不好再打牌,刚好这一局结束,直接就叫人把邹大人引到了花厅。姬六和张二懒得见,干脆就避到了别处去暂歇一会儿。
邹大人还未进花厅呢,就隐隐约约见到自家幼子搁瑞王爷旁边蹦跶呢,当即脸都黑了——他就说怎么下午不见人影,找了半座城也没找到,原来他就在瑞王府里呢!
邹大人进了花厅便与姬未湫行礼:“臣邹帆拜见瑞王爷,贸然来访,还请王爷见谅。”
“邹大人免礼。”姬未湫笑意盈然,也不与他客气:“邹大人来,可是来抓邹三的?”
平素要拜访别人家府邸,多要先送拜帖,写明来意、时间,主家则是回帖或欣然同意或婉拒,什么样的人上门需要以什么样的礼数,家中是否要备下筵席、临时住处,亦或者只需备下茶水点心,又是谁来接这个客,里面都要一一安排,故而贸然来访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邹大人见姬未湫神情自若,一派悠然,心道自己这事儿能成,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今日却是为了犬子而来,却不是为了将他抓回去的。”
姬未湫道:“邹大人有话直说。”
邹大人心中一顿,他还以为接下来会客气几句,哪想到瑞王爷一句‘有话直说’就上来了?他家老三跟着瑞王下过江南,关系很是不错,难道他家老三得罪瑞王了?思及此处,邹大人忍不住瞪了一眼邹三——不成器的玩意儿,迟早把他老子给气死!
邹三则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他爹瞪他干什么?想到可能是他爹和姬未湫接触不多,故而他在一旁解释了两句:“爹,你有什么事儿?殿下说话素来直爽的,你有事说事!”
邹大人想到今日朝会瑞王殿下阴阳怪气的那几句,寻思着这也叫直爽?赐庭杖的时候倒是真的直爽。他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臣便直言了,若王爷不弃,此次入淮,可否带上臣这不争气的三子?”
姬未湫一顿,没想到是这事儿,他道:“此次入淮,不算安全。”
邹大人笑得十分和煦:“既是与王爷出行,自然是要为王爷鞍前马下,若有一二……那也是为国捐躯,臣绝无怨言。”
邹三还没回过神来呢,就听亲爹已经姬未湫聊到他要为国捐躯了,人都快麻了:“爹?!”
邹大人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姬未湫方才说姬六想去还没这个资格呢——正是如此,这次他可是作为钦差去的,随行皆有官职在身,姬六只能算宗亲,他连世子都不是,跟着去绝对要被朝臣议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就是一个刷功绩的青云路,有资格进太和殿上朝的,哪个不是千年狐狸,哪里听不出来?这事儿不大不小,根本轮不到姬未湫这个级别的去,派姬未湫去,便表明此事要严查,姬未湫为宗室亲王,又有江南大案在前,谁不知道他代表的是圣上?
既然要严查,自然有结果,只要最后调查结果不是姬未湫在卖官鬻爵,那最大的功绩就是姬未湫的,其他人自然论功行赏。
姬未湫作为阁老,不能只盯着一个亲王名号,毫无实绩,故而此次归来,姬溯必然是要大赏姬未湫的,为了不显得那么引人瞩目,钦差团中其他官员自然也会有远超往例的嘉赏。
谁家没个轮不到袭爵荫封的儿子侄子?
哪怕是进去做个护卫也行,回来圣上赏个出身,哪怕只是个闲职,日后也算是有个出路了,若能在途中立功,叫上头赏识,这不就是一条明摆着的青云路吗?
姬未湫想了想,总归会有人来求的,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便道:“需得名正言顺。”
意思是邹大人先运作一下,给邹三一个名正言顺能进钦差团的身份,总不能对别人说‘我家三儿武艺出众,特来给殿下当护卫’吧?——丢不丢人!
邹大人颔首道:“臣明白,不会叫王爷为难的。”
“那就好。”姬未湫应了一声,邹大人笑容不变,躬身告辞,愣是把邹三给扔下了。邹三见状苦着脸说:“那我又得跟着去淮南了?”
姬未湫道:“淮南有好酒。”
邹三摆手打断,一脸真诚地说:“好了不必说了,我们兄弟之间何苦说太多!为了兄弟情义,便是我爹不来,我也是要去的!”
姬未湫笑得想死。
他一边笑,一边想邹三来也有好处,他都点头把邹三拉进来了给他刷资历了,邹三他爹不得给他整点好处?说钱那就俗了,既然是去查贪的,好账房总得给他备上两个吧?况且邹三他爹出自淮南大族,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去淮南也会方便许多。
等日后回京,不出事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有什么意外,朝上也多一个人为他说话……
姬未湫想到这里,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声。
——啧,他怎么一身班味儿!
第57章
这牌最终还是没打成, 姬未湫的预感没错,来的不止是邹三他爹,因着时间太紧, 来的人是一波接一波,有些姬未湫见了, 有些没见, 也是个麻烦事儿。
姬六和张二、邹三嫌弃人太多,麻溜地走了——开玩笑呢, 这都不走?留着干什么?当陪客吗?你说这来的是不认识的也就算了, 认识的他们得赔着笑,你说这帮不帮认识的人说话?自个儿开口了姬未湫同不同意?怎么都尴尬,事非之地,不走何如?
见完第三拨人后,姬未湫就将眠鲤叫了过来, 眠鲤过来笑嘻嘻地说:“殿下有醒波哥哥, 宫中又有了小卓公公,小的还以为殿下把小的给忘了呢!”
好端端的话硬是叫他说的仿佛姬未湫开了个后宫一样, 姬未湫翻了个白眼,道:“你闲着也是闲着, 去宫里跑一趟。”
眠鲤一顿, 正色道:“殿下请吩咐。”
姬未湫斟酌了一下用词:“去御前,先寻庆喜公公, 就说我这里来的人太多,不知道该带多少人, 请庆喜公公帮我请示皇兄, 我该带多少人。”
眠鲤性子跳脱,他有些怕眠鲤不会说话, 冲撞了姬溯,所以才叫他先找庆喜公公。姬溯真要计较起来,才不会管是不是他身边得力的,该打打该杀杀的,等他知道消息进宫估计眠鲤的尸体都凉了。
眠鲤恭敬地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姬未湫在等待眠鲤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拒绝了两拨人,只说是在午歇,不见客,但有两个人是姬未湫不得不见的,一是张二他哥顾云鹤顾相,一是姬六他爹也就是姬未湫他大伯父宗亲王。
两人是联袂来的,各自见过礼后,宗亲王捧着茶盅乐呵呵地说:“阿湫也出息了……”
宗亲王年过半百,心宽体胖,自小这位就很照顾他们哥俩,这位来,姬未湫都不敢坐首座,硬是让出了位置,自个儿坐到了右边去才作罢,闻言道:“大伯父,您也打趣我?”
“打不打趣的不要紧。”姬未湫还当宗亲王也是来给自家子侄抢个位置的,不想却听他说:“我瞧着你这儿忙着,我也来凑个热闹,阿湫,你皇兄予以重任,你要好好当差才是。”
姬未湫听出了他的意思,他侧眼看向顾相,却见顾相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恍若未闻,半点不显尴尬,心中琢磨着难道顾相也是来提醒他的?他道:“多谢大伯父,阿湫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你堂堂亲王,脾气莫要太软和,该摆出来的款要摆出来,什么阿猫阿狗无贴无邀的就敢贸然上门,简直是不将我皇家威严放在眼里!我看你白日里庭杖赐得就很好,就要有这个款!”宗亲王说到此处,瞧了一眼顾相,乐呵呵地说:“说来,顾相这等高风亮节之辈,是可以多见见的,必不会如旁人一般就想着走你的门路!”
说罢,又接着问顾相:“顾相是稀客,所为何来呀?”
顾相顶着一脸高风亮节说:“臣是想走一走瑞王殿下的门路。”
他甚至掏出了一封叠好的书信来,那书信并未套在信封里,透着纸背都能看见一行行墨迹,显然是一个个人名——他说来走门路,就真的是来走门路,还不光给自家子侄走,连名单都备好了。
宗亲王险些被噎个半死,他怒道:“顾相爷!”
顾云鹤微微一笑,淡雅闲逸,颇有名士之风。
正当此时,眠鲤也回来了,他进门一见顾相和宗亲王坐着,便上前行了一礼,随即到了姬未湫耳旁低声道:“圣上说,殿下自便。”
姬未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便是吧,好好好,他懂了。他抬了抬手,侍人便自顾相手中取了名单来呈与姬未湫,他打开看了一眼,他本来是想着顾相是姬溯的亲信,面子总要给,挑两个就是,不想这一看直接把他给震撼了一把。
名单上是这么写的:‘王予溪,王相之幼孙,长袖善舞,为人圆滑有礼,善思多谋,可为文士。’
‘孙鹿翔,兵部尚书之侄,勇武出众,善剑器,其母出自淮南大族,可为护卫。’
……
顾相确实是送名单来了,就是这名单写作名单,读作‘通关攻略’,就如同他下江南时记得带上姬六邹三等人,各个背景深厚,除却逆王这等不要命的,还真没有人敢下什么手。
这次是巡察,是要办实事的,有了这些人……说难听点,大家都是进来镀金的,自家孩子也在里头等着镀金,背后的家族哪有不出力的?哪怕其中有人包藏祸心,其他家族难道能纵容他人坏了自家孩子的青云路?
不是姬未湫瞎吹,这名单上也就二十人,把这二十人凑齐,别说是去淮南查一个知府的贪污案,就是去查阁老谋逆都能顺风顺水。
宗亲王见姬未湫不语,也凑上来看了一眼,一看一个不吱声。他许久才道:“果然是顾相,出手不凡呐!”
“老王爷过誉了。”顾相从容笑道。
姬未湫掸了掸名单,将它搁置在了案上,随即道:“顾相好意我心领了,待我斟酌一番,再叫人告知顾相。”
顾相颔首,他也不久留,当即告辞,飘然而去。
姬未湫看向宗亲王,问道:“大伯父,现在就剩咱们自家人了,敞开天窗说亮话,有人要随我去么?”
宗亲王讪讪地笑了笑:“你二堂姐家有个小二……”
宗亲王有三子三女,姬六最小,最大的那个比姬未湫还要大五岁,目前正在船舶司做事,极受姬溯重用。
姬未湫呀然道:“小二?他不是才十六?跟着我去做什么?”
“这不是他文不成武不就么?”宗亲王也不说虚的:“一心就掉到钱眼里了,我寻思着给你做个账房,这样账房里也有个自己人,他也混个出身,回来也好给他议亲。”
姬未湫颔首,还是老一套:“到底是查大案,多少有些危险,我不一定保得住他,您想好了?”
“这是自然。”宗亲王知道姬未湫这是应下了,眉开眼笑地说:“你不必特意照拂他,只当是不认识,叫他老老实实做事就成。”
姬未湫点了点头,宗亲王顿了顿,陡然道:“顾云鹤那厮,虽说是圣上心腹,你也不可全信他的,他给你的名单好是好,可用不用就是两回事,你好生考虑清楚!”
宗亲王抓住了姬未湫的手腕,力道很大,他压低了声音说:“实在是拿不准,就去找你皇兄去,他总不会害你。”
姬未湫面上点头,心中却想姬溯是不会害他,只会软禁他,他笑了笑:“您放心,我清楚的。”
“好。”宗亲王应了一声便举步离去,姬未湫立在案旁,一手压在那名单上,手指轻轻敲了敲,不多时,他才唤道:“眠鲤。”
“殿下?”眠鲤上前一步。
姬未湫的指尖隔着名单落在黄花梨桌上,清脆有声:“明日将名单送回给顾相,就说心意我领了。”
眠鲤一怔,他方才就站在姬未湫身后,自然看得仔细:“殿下一个都不要?”
“一个都不要。”姬未湫淡淡地说。
“顾相送来的都是得用之人,为何不要?”眠鲤不解,他询问道:“殿下好歹要上一两个,一个都不要,未免拂了顾相的脸面。”
姬未湫回首而笑:“你当我大伯父来做什么的?”
老王爷不就是来走殿下的门路的吗?
眠鲤还没想明白,姬未湫却道:“东西收好,明日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