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四拎着木匣出去了,册子则是被姬未湫交给了眠鲤,示意他包起来,也拎远点。
这么晦气的东西留给姬溯吧。
姬未湫也在这屋子待不下去了,索性去隔壁开了一间房间休息,等到了下午,这才又出发去了驿站。
***
等大部队抵达驿站的时候,赫然发现瑞王好端端的在驿站里等着他们,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毫无动静的马车,瑞王在这里,那马车里的那个是什么?
高勇冷汗都下来了,什么情况,瑞王走了他都没发现?这要是真遇上什么事儿,自己的脑袋岂不是要搬家?他干脆一脖子吊死得了!免得牵连老娘老婆!
他这头还在思考着自己的脑袋,那头吴御史就已经毫不客气地对姬未湫开口了:“老臣以为,王爷此举简直是荒唐至极!”
姬未湫一哂,又不是他自个儿要脱离大部队的,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背了这个锅,他扬眉而笑:“本王自然是有要事要办。”
吴大人冷哼:“那也不是擅离的原因!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眠鲤忙在一旁打圆场:“吴大人,您缓口气,大家还等着进来修整呢!”
吴大人是不管什么当面斥责顶头上司上司要不要面子的情况的,现在不说,难道等四下无人了他再去当面直谏?他是御史,又不是御书房的教书师傅!
但如今已经骂过了,众人在山中走了三日近四日,委实是疲惫难当,也就让开了,高勇这会儿都不敢离开姬未湫身边了,硬是提着剑混在青玄卫外面当护卫,紧紧盯着每一个人。
其实也没什么外人了,姬未湫来,又是这么多人的队伍,驿站早就收到消息,昨日起就清了场,扫撒干净,只等姬未湫来。
驿站也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但是有足够的草料干粮,驿站官员已经忙碌开了,招呼着小吏帮着外头煮饭喂马,送食送水。
姬未湫单独占了一间房,他右手依旧不太能动,但如今不是荒郊野地,不太妨碍日常活动。眠鲤请了随行的江太医来,江太医显然也是洗漱过了,换了一身青袍,显得风姿飘逸。
他进来行过礼,等看到姬未湫手臂上的木板后就怔了一下,道了一声‘失礼’后便拆了纱布,等看过那一团青紫后,很知情识趣没有问怎么伤的,只与姬未湫道:“殿下,一会儿疼了您就说。”
见姬未湫颔首,江太医两指并拢,沿着姬未湫手臂一寸寸按过去,姬未湫只觉得哪里都疼,与江太医一一说了,江太医按完了才说:“殿下无须担心,不过是淤血拥堵经脉,这才导致难以活动,臣施针后便可缓解,只是接下去的三月殿下要仔细些,若此处再受重击,易有损伤。”
姬未湫颔首,他倒是不怕针灸,眼见着细若牛毛的金针一寸寸下去,手臂上的巨痛顿时有了有效的缓解,只是手臂上鼓起了一个包。
姬未湫:“……?”
他看向江太医,江太医面不改色地拿着一枝较粗的银针出来,那玩意儿说是银针,不如说是三棱刺,专门扩大伤口放血用的。江太医捏着三棱刺在姬未湫手臂鼓包上一点,姬未湫还未察觉到痛,就见里面有暗红色的血飚射了出来。
姬未湫:“……”
随着血液飚射而出,鼓包也缓缓平了下去,手臂上的青紫顿时轻了不少,江太医又拍了拍姬未湫的胳膊,擦去了鲜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将金针一一拔除,递了一瓶药丸过来:“此药活血化瘀,殿下每日清晨和水吞服一粒即可。”
说罢,他便告辞,离开的时候姬未湫还听见他嘟哝:“师傅说了……瑞王殿下不喝药……”
姬未湫目瞪口呆,怒道:“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眠鲤忍着笑道:“好歹是汪老太医的徒弟,关照两句也是担心您。”
姬未湫讪讪地不说话,他下楼去转了一圈,正好停留在了曹知鱼的囚车前。
曹知鱼的囚车如他吩咐一般,用指厚的盾牌围了一圈,不说密不透风,但远处想放暗箭来一箭射死他是绝无可能的,姬未湫令人撤走了一块盾牌,进去一看,就见曹知鱼面前的车前摆着一盏灯,曹知鱼便端坐在囚车中,并不显得狼狈。
白烛落泪,一灯如豆。
曹知鱼睁开了双眼,见是姬未湫,道:“多谢殿下。”
姬未湫一手负于身后,他也不绕弯子,直说了:“王相与你可有联系?”
第66章
庆喜公公上前扶住了姬溯, 见姬溯居然没有拒绝,搭在他的手臂上的手也承担了比远往更沉重的重量,庆喜公公忍不住劝道:“圣上, 龙体为重。这样日夜兼程,就是神仙下凡也吃不消呀圣上!”
姬溯面容有些苍白, 他不置一词, 乘上了御撵回了清宁殿,庆喜公公早已叫人请了太医来候着, 姬溯也未拒绝, 令太医来瞧了瞧,太医把完脉,似乎有些惊异,垂下头道:“圣上御体无大碍,许是近几日入冬, 阴阳紊乱, 五行气杂,稍后臣开上方子, 圣上用两日便无妨了。”
身为太医,哪里能看不出圣上是因何而不适?只是话不太能说太多, 反正药到病除就是了, 一天到晚张嘴就叭叭叭的显得自己医术精湛无所不知的也很容易写自己的遗书,这是他们家历代能平安退休荣养的不传之秘!
姬溯颔首, 太医再度躬身行礼后便告退,庆喜公公心疼道:“圣上, 您就躺下歇歇吧!”
姬溯应了一声, 缓缓闭上眼睛。
庆喜公公候了一会儿,见姬溯呼吸平稳, 这才退了出去,这时太医正在不远处候着,庆喜公公忙过去低声问道:“圣上那头……”
太医早已开好了药方,他将药方交给了庆喜公公,道:“无妨无妨,圣上年富力强,稍许操劳也无伤大雅,好好休养几日也就是了。”
庆喜公公松了一口气,随即道:“此事不可外传,太医知道轻重。”
太医面上连连点头,心中却道他们这些太医当得真不容易!呐呐呐,你看,这还得被警告一番,就这就是不来警告他,他也不敢到处把圣上的情况到处说啊!也就院正能查一查脉案,否则其他人哪里敢多问一个字?!
当太医真累!
不过人要学会知足,想他父亲供职于太医院时,那会儿还是先帝在位,好家伙,三宫六院不是今天给这个谁下毒明天就是那个谁要装病装假孕,这不得可劲拉拢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那都是莫名其妙被宫妃牵连说没就没了!还是如今的这位好!只要闭嘴办事儿就成了!
太医想到此处又补充了一句:“公公放心。”
他心道只是不知道圣上做了这么,瞧着像是有四五日未曾阖眼,五脏不安,气脉亏损,亏得圣上底子一向是好,略作调养补一补元气就是,否则还真不好说。
庆喜公公这才送着太医走了,回去路上庆喜公公思量再三,终究是不打算将此事透露给太后。
前几日圣上收到小殿下的飞鸽传书后就准备要外出的模样,圣上轻易不出宫,原本只当是要去城外亲自去接一接小殿下,没想到五日前凌晨圣上陡然出宫,休朝五日,对外称是风寒,圣上身边只带了几个暗卫,具体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希望不是小殿下遇着了什么危险。
姬溯闭目躺着,身体疲累,他却毫无睡意,只不过是为了让身体休息,这才强行闭眼。
这次去,他不该去,却又该去。
他以往只是有些猜测,后来发现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被他养大的小孩儿如他一般多疑。
且他预料中的更要悲观许多,他似乎很尊敬他这个兄长,也很想亲近他,但却毫不吝啬地把他往最坏的方向推测。
那一日在山洞中,他以为姬未湫会与他闹脾气,没想到他不轻不重地揭了过去,还放软了语气与他说什么‘日后能不能告知他一二’,就知道小孩儿或许误会了什么。
他没有解释,也无须解释。
姬溯尾指微微动了动,毕竟他也不算是一个好兄长,防备他是应该的。
让小孩儿远离他,也是一件好事。
***
曹知鱼听完姬未湫的话,陡然抬头望来,随即平淡地说:“王爷是想让罪臣诬告王相爷?此事恐怕要叫王爷失望了,罪臣恕难从命。”
姬未湫坐在了囚车的车辕上,一腿曲起,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即露出了一点嘲讽之色,他笑了起来,指了指盾牌:“你当这龟壳怎么就立在了你这里?”
“少与本王打机锋。”姬未湫嗤笑道:“曹知鱼,本王既然来这么问你,说明本王手中已有证据,只看你要不要这个机会了。”
曹知鱼平淡地说:“罪臣一心只想保全家人,诬告王相,罪臣家人定然生不如死。”
“你以为你不说他们就能活?”姬未湫坦然道:“你也是科举出身,应当熟知本朝律法。”
曹知鱼道:“这就要看王爷是否守信了。”
姬未湫反问道:“他们那等人做事,你比本王清楚,本王保你家人,却也只能保一次,若他们打算斩草除根,难道让本王天天守着你家人吗?”
他们的交易挺简单的,曹知鱼的罪名还够不上夷三族,但他父母妻小却是保不住了的,有他自己戴罪立功,再有姬未湫帮忙求情,大不了从斩立决变成流放或者发卖,大不了再叫人打点一番,不让他们死在路上就是了。
但再有其他就是不可能了,曹知鱼多大的脸,难道还要姬未湫把他家眷供起来,继续锦衣玉食的过?这怎么可能!
曹知鱼脸色发白,姬未湫则是嗤笑了一声:“左右你都是要死的,你吐得干净些,也算是为家眷做些保障,王相一倒,谁还在意他们手里有没有要命的证据?”
他也不等曹知鱼回应,起身就走,果然还未走几步,就听曹知鱼道:“罪臣愿意。”
曹知鱼见那少年王爷头也不回地道:“知道了。”
说罢,人已离去,那一片光芒又被厚重的盾牌所遮挡了。曹知鱼这才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只觉得人生历程果真奇妙,十日前他还是手握一方权柄的知府,如今已成了阶下囚。
只因遇见瑞王的缘故。
他很清楚,换了旁人来,断没有那等雷厉风行的手段,旁人害怕逾越,害怕得罪了他,断然不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他的府邸都犁了一遍。可他此时又暗自庆幸遇见的是瑞王。
这样年轻气盛不经世事的王爷,还有几分人气在。换了那些老狐狸来,嘴上答应他什么,背后该杀的就杀,谁会对一个注定要死的人重诺呢?冒着风险与圣上求情?一个功绩而已,犯不上拿他前程做赌。也如瑞王所说,他父母妻小是注定保全不了的。
但遇上的是瑞王,他头一回办差,自然急于立功,又深受圣眷,自然什么都敢答应,也敢张口为他的家眷求情!
【左右你都是要死的。】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是啊,他左右都是要死的,见瑞王那意思,圣上恐怕早有除去王相之心,他何不带着王相去?
小心了一辈子,左右逢源,伏低做小,如今死到临头,何必再小心!
姬未湫出了那龟壳,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高勇就站在外头,瞧脸色那叫一个五彩缤纷——他刚回去洗了个澡,就听说王爷到营地里晃荡去了,他生怕这位祖宗再闹什么失踪,赶忙跟了过来,哪想到那些护卫在祖宗身旁的皇宫禁卫也不阻拦,就让他近前了!
好家伙,他听了个仔细啊!
王相啊!这是他能听的东西吗?!
要他老命了!
姬未湫瞧见高勇一脸菜色,居然还有心情调侃了一句:“呦,高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叫江太医给高大人看一看?”
“臣不敢!”高勇行了个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他道:“王爷!我老高是个大老粗,啥也不懂,您看,咱们距离京城还有七八日的路程,接下来都是官道,咱们要不要加快行程?”
姬未湫道:“不必。”
高勇苦着脸说:“王爷,如今有王八羔子天天盯着曹知鱼那瘪三,您就苦两天,咱们全速行军,至多四天就能到京城!这也安心不是?”
姬未湫倒是从容,他笑道:“高大人慌什么,大人勇武过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而且应该不会再有刺客了。
不会有人真以为他昨日去况州就为了去客栈洗个澡睡个觉的吧?驿站没有客房?还是没有热水?他这个王爷要来,就是没有,原地造也给造一间出来啊!
他去况州,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鱼上钩,没想到把刘御史他家给钓上来了。刘家态度很是诚恳,又是表忠心,又是送证据。可越是诚恳,就显得所求越大!
他们所求的东西也很简单,他们谋划的是刘御史的前程、他们况州刘氏的前程。
刘家显然与王相的那个‘王’有仇,这个仇也许是真的血海深仇,亦或者是王家挡着刘家的路的仇。王家掌握的资源太多、太大,无形间自然挤压了别家的资源,想要再往上一步,王家就是拦路虎。
毕竟算上姬未湫,一共有四位阁老。姬未湫是皇亲,无可替代,这不必说了。顾相出身寒门,又是圣上亲信,有从龙之功,只要顾相不与圣上离心,他这位置也动不了。
刘相出身清流,打定了主意是要在这个位置当到死的,行为做事都极其小心,半点不出格,极重清名,圣上立着他,就是为天下学生表率。哪怕他下马,圣上也只会挑选下一个清流出身的入阁,而不是选况州刘氏这世家。
唯有王相,王相出身世家,只有他下马,况州刘氏才有机会!
大家的赛道都很清楚。
故而昨日刘家又是送来了刺客的人头,又是送来了王相的罪证,他们要让这件事成型,就算不能当即把王相拉下马,也要重创王相——这些都需要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让他这个瑞王爷带着证据平安返京,这样才能开启下一步的调查!
至于刘家日后如何,姬未湫就懒得想了,他只管拿证据,然后剩下的让姬溯头疼去吧!他管这么多干什么,他又不当皇帝!他想总归是那一套,干得好就继续干,干不好就等着当下一个王家呗!
姬未湫思及此处,露出点好戏的神色来,高勇却以为这‘好戏’是指看他的好戏,当即脸色又五彩缤纷起来,好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