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两条他都不能问,所以只能问姬溯是不是想要联姻,已经看好了谁,算是心疼他这个弟弟,没有一条圣旨直接发下去,而是先来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意中人。
姬未湫想,如果真的只是看中了要和谁联姻,如果对方注定也是要死的,那他就联吧,跟着他还能苟活一阵。
他咬紧了牙关,或许是咬住了皮肉,口中疼得厉害,但他却不想松口,他怕他一松开,他就忍不住问姬溯,他到底想怎么样!这一天天的不得安生,他们之间难道真的没有半分情谊了吗?为什么时不时这样试探他!
“松口。”一指忽地抵在了他的唇上,姬未湫抬眼望去,就见姬溯目光平静地按着他的嘴唇:“做什么?”
姬未湫松开了牙关,只觉得满口血腥气,他有一种调头就走的冲动,偏偏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紧张呀,不知道皇兄要给我赐谁?是不是个美人?”
姬溯收回了手,道:“并无。”
“只是母后担忧,且问问你。”姬溯道。
殿内那种莫名冷凝的氛围终于散了去,姬未湫有些疑惑地看着姬溯,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难道真的只是老母亲担心,所以姬溯才来问问?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想想老母亲也怪糟心的,生了两个儿子,偏偏一个两个都不成亲,她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姬未湫眼皮有些跳,他只觉得有些奇怪,似乎有什么地方他没猜对,姬溯并不打算告诉他——不告诉就不告诉吧,他也不想知道。
他直觉认为这件事他最好不要知道。
仿佛方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姬溯吩咐着庆喜公公去取最新贡上的茶来,又令他去偏殿歇着,待午膳后再去文渊阁上值。
姬未湫现在对姬溯避之唯恐不及,当即就告退去了偏殿,他将自己扔在了床上,只觉得筋骨都在发出哀鸣。
——好累。
他发现他现在只要面对姬溯,就会觉得好累。
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多疑了,大概是真的被姬溯给腌入味了,几个月前姬溯也提过要给他和王相之女赐婚,当时只觉得是要走剧情了,其他根本没有多想,现在姬溯的一句话,他都恨不得反复琢磨八百遍,想想除了明面上的意思外还有什么意思,免得忽略了关键信息,又被姬溯以为如何如何。
好想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又很想见姬溯……这不太好,不应该见。
偏殿外小卓公公禀报道:“殿下,庆喜公公来了。”
“请他进来。”姬未湫翻身从床上坐起,也不用装,就知道自己愁眉苦脸的,庆喜公公带着一行宫人进来,手中捧着的除了茶叶罐子外还有几个匣子,姬未湫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用来装奇珍异宝的。
庆喜公公也瞧见了姬未湫面色不太好,他只当是没看见,笑眯眯地说:“殿下,今年贡上的檀云香格外得好,圣上惦记着殿下呢,特地留着给您。”
姬未湫干巴巴地说:“多谢皇兄。”
庆喜公公示意宫人们将赏赐放下,一会儿让人送到瑞王府去,他目光在镜台旁一转,有些讶异,却又不动神色的垂下了眼眸,与姬未湫说了两句话后又退出去了。
——放在镜台旁的凤羽臂钏不见了。
庆喜公公压下未提,待暗中查一查再说,否则惊扰了圣上与殿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最好还是悄悄查出来是谁拿走了,将人先行处置了再提其他。
中午姬未湫也没去御前混饭吃,只要不见姬溯,他喝白粥都行。待吃完了午膳,大概是昨日睡得太短的关系,虽然心中有事,但他还是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脱了衣服就去床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死沉,醒来时姬未湫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见窗外天色半暗不明,还当自己要去上早朝,连忙下了床,就见小卓公公急匆匆从屏风后绕了进来,他见姬未湫正拿着衣服要穿,有些愕然道:“……殿下?奴来服侍您。”
姬未湫见到小卓的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已经在宫中了。
哦对,他是吃了午膳在清宁殿偏殿睡着了,大概是睡过头了。姬未湫不想被姬溯抓着把柄,有些埋怨地说:“怎得都不叫我?”
小卓公公在姬未湫身边服侍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语气,当即有些紧张地说:“殿下恕罪,是圣上……圣上道今日无事,令奴等不必惊扰殿下安睡。”
听罢,姬未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原来如此,错怪你了。”
小卓公公当即口称不敢,姬未湫收拾好就打算出宫了,如今再不出宫就不必出宫了,要下宫钥了——一旦下了宫钥,无大事不得开,哪怕他是亲王,也要持太后或者姬溯手令才可以。
他见小卓埋头给他挂好了最后一个配置,快步就要出去,忽地想到一件事——既然白天姬溯说是老母亲关心他的婚事,他应该去老母亲那边请个安,宽慰一下老母亲。
姬未湫想到此处,脚步又放缓了下来,这个点去慈安宫肯定要被留饭的,今天肯定就出不去了,没关系,他可以去英华殿住一晚。
英华殿早就收拾好了,此前庆喜公公说又是没人又是冷清的那都是托词,既然将英华殿配给他作为小歇的地方,怎么可能无人打扫呢?那殿里来来去去都是人,压根不冷清。
他出门去,哪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从外归来的姬溯,姬未湫垂下头,躬身道:“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姬溯驻足,与他道:“急着出宫?”
姬未湫也不看姬溯,有意保持着距离:“回皇兄,母后令人传了话来,令臣弟去慈安宫请安。”
姬溯闻言道:“那便一起去吧。”
一旁庆喜公公极有眼色的扬声道:“摆驾慈安宫!”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姬溯这个当皇帝的都说要一起去,难道姬未湫还能说‘你别去了,母后又没叫你去!’或者‘我不想见你你别跟着去’?他只能应了声好,跟着姬溯走了。
姬溯并未坐御撵,姬未湫也懒得乘,他刚睡醒,正想多走两步活动活动,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姬未湫抬首便见姬溯的背影,他背脊笔直,一举一动之间皆是从容闲适,风姿无可挑剔,确实是令人心折。
也不怪姬溯,是他恶心,不管姬溯如何,就当自己活该吧!
凭良心说,姬溯除了偶尔给他整点事儿,其他时候对他态度已经是足够好了,站在他这个位置,明知道他这个弟弟不是亲生的,又有极大的危险性,真正冷血无情的人直接一刀杀了他这个祸源岂不是更好?留他做什么?给自己找事儿吗?
或者像是原著里那样,把他扔出去当鱼饵,把有异心的一波钓上来清理干净,然后他这个弟弟该怎么处置还是怎么处置。哪有什么去江南十几天就把他捞回来的事情?
姬未湫只是做不到这一步,不是想不到该怎么做,若姬溯真的对他不好,何必让他回来?就该让他中上瘾的药物,在下江南途中与伪王慢慢接触,让他跟伪王勾结,利益最大化就可以了。
姬溯确实不如普通人家一心疼爱弟弟的哥哥,甚至不能跟宗王府的世子疼爱姬六比,但他又不是别人,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很好了。
而他却对着姬溯抱着那么肮脏的心思,哪怕只有一瞬,哪怕是意外,也够恶心人的了。
他会听话的,做个乖巧的傀儡,就当是还债了。
慈安宫灯火通明,因着得到姬未湫和姬溯要来的关系,宫人们也是忙碌非凡,太后早已在殿中候着,见他们来,笑得眉眼都舒展开了。
“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今天一道来了?”太后让两人赶紧坐了,姬溯与太后道:“听得未湫要来,便一道来了。”
太后听到如此,只觉得两兄弟关系好,笑得更高兴了。她令宫人们摆膳,又与他们道:“你们两个都辛苦了,阿湫今日就住在宫中吧,明日上朝也轻省些,今日御膳房进上了两坛酒,我喝着不错,你们两也尝尝。”
照例太后是不多问朝上的事情的,她只关注两个儿子,其他的事情她也不掺手——横竖都是亲生儿子的,她管那么多干什么?除非姬溯开口,否则她是绝不问的。
历来多有太后想要把持朝政,垂帘听政,最后闹得母子离心。太后以为,那多是因为当皇帝的儿子无能。除非姬溯和姬未湫一个都扶不起来,且是那种她不立刻夺权两个儿子立刻就得死的情况,否则她去管那些干什么?
姬未湫照例混到了老母亲身边,笑着道:“好,那我陪母后多饮几杯,刚好皇兄也在……皇兄,若臣弟明日起不来,您就替我写个请假条子,您自个儿批了吧。”
“狭促。”太后指着姬未湫笑骂道:“也就是你哥哥能容你这么个祸害!”
姬未湫心中微涩,他敛去了笑意,认真道:“母后,儿子有一事想禀报。”
太后见他如此,先是一怔,随即看向姬溯,见姬溯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嗔怪道:“莫要吓我,什么重要的事儿叫你做出这番模样来?”
姬未湫认真道:“儿子自知这个年纪尚未娶妻,实在是不孝,但儿子确实暂时不想成亲娶妻,还请母后见谅。”
他本来想说他是断袖,让他母后断了这份心思,但想想又算了,没必要到处嚷嚷,说不定母后早就知道了。
太后一听,没忍住瞪了一眼姬溯——看看,都是他这个当兄长的带坏了弟弟!他这个当兄长的三十岁了还未婚,下面的弟弟自然有样学样!
她都能想到接下来的套路,她要是训斥姬未湫,姬未湫就嬉皮笑脸地把他哥拿出来堵她的嘴,她再问姬溯,姬溯又说左右可以过继嗣子,让她在宗亲里挑个顺眼的当孙子——但是如今姬溯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这么着急要嗣子做什么?也不怕养大了对方的心!
所以她又什么都不能干。
真是的!
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太后越想越糟心,但还是要说一句:“不想娶妻没关系,如今你跟着你皇兄做事,但也不能耽误了……回头母后替你选两个好的,送到你府上?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母后才放心。”
姬未湫道:“不必了母后,王府中侍人皆是仔细小心的。”
太后心道那能是一回事吗?有句话虽然难听些,确实实话——不睡在一个被窝里,怎么算是能知冷知热?有些话不好说给幕僚客卿听,不好说给兄长母亲听,却能说给一个被窝里的听。
做母亲的可以有其他儿女,做幕僚的也是树倒猴孙散,娶了妻才算是真正有了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之人。况且男人么,不娶妻生子,就如浮萍一般,风吹就散,自己孑然一身,哪里知道稳重?还是要有了妻小,方能知道责任之重,心也就跟着定了下来。
不过她见姬未湫神色有所不虞,她便也不再催了,催来催去催成仇,左右有他皇兄管着,总不至于没个下场。故而太后道:“好好好,你现在无心,母后也不催你。”
姬未湫这才谢了老母亲。
说来,这也是老套路了,一年总要应付老母亲三五回。
很快摆上了晚膳,姬未湫也不觉得饿,跟着一道吃了点就作罢,太后说的好酒很快就送了上来,果然是不错,姬未湫现在对宫中御酒有点数了,也不敢多喝,怕自己当场发疯,只浅浅喝了一口就作罢了。
倒是太后与姬溯喝了不少,一壶酒母子两各饮半壶,皆是面不改色,神色如常,半点不见醉意。姬未湫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果然这才是亲生的。
吃了饭后就可以走了,因着饮了酒,姬溯令御撵前来,姬未湫在一旁看着姬溯登了上去,他盯着地面,正打算告退去英华殿留宿,忽地见姬溯道:“上来。”
姬未湫垂首,客气地婉拒了:“臣弟吃多了,想要走两步散一散。”
姬溯淡淡地说:“你也不差这点。”
姬未湫一顿,他也不差这点却撵之德了,上不上御撵对姬溯而言,都是一样的。于是姬未湫只得上去了,所幸御撵够宽敞,姬未湫倚在车壁上,不知为何有些头疼。
他闭上了眼睛,低声道:“臣弟有些累了,皇兄莫怪。”
“今日你倒是不贪杯。”姬溯平缓地道:“不合胃口?”
“许是中午吃多了,又睡了许久,有些吃不下。”姬未湫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说让姬溯送他去英华殿,他多大的脸,让姬溯送他?但一会儿要是到了清宁殿也就没了再去英华殿的道理。
他不想与姬溯说话,打了个呵欠,只装作是睡着了。
御撵并不算颠簸,毕竟宫中铺设了青砖,算是平整,车轮又用了工部做出来的那胶圈避震,说颠簸当真有些亏心了。
姬未湫倚在车壁上,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还当真有了些睡意——宫中御酒都是这么厉害的吗?他以前喝的那些怎么就没这么厉害?
忽地,御撵震了一下,外头庆喜公公似乎说了什么,姬未湫没听清。姬未湫只觉得有人扶了他一下,他本就浑身松懈,这一扶,他就顺着力道歪倒了下去——或许是他的错觉,那力道太轻了,不像是有人扯的,可能就是给颠的。
谁会扶他呢?姬溯?
姬溯扶他干什么?
忽地,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背脊,轻轻拍了拍,姬未湫微微睁开了眼睛,就见他已经是躺着的了,就挨着姬溯躺着,姬溯的衣袖遮住了他的大半视野,从他的角度去看,只能看见衣袖下露出的一截苍白的手腕。
大概是他太困了,姬未湫也无心计较这些。
搭在他背脊上的手让他有些在意,却又觉得有些安心,姬溯的发尾也落在他的身上,有些痒。
有些像小时候,他每天要去御书房上课,跟着其他兄弟一道,姬溯有时候会送他去,他那时也爱赖床,每天早上都是昏昏沉沉的,姬溯就这样将他抱上了轿子,他挨着姬溯继续睡觉,姬溯也不会催促他,就这样陪着他一路到了御书房,把他叫醒让他去上学。
他有些不争气地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他要是就这样一觉不醒就好了。
似是有雨落下了,顺着帘子的一角,姬未湫能看见青色的地面上生出了淡白色的水雾,萦绕着深红的宫墙,总有清冷之感萦绕不去。
宫人们深青色的衣摆偶尔会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也被雨淋湿了,走动之间有摩挲之声传来。
姬未湫也觉得有些冷。
他正想起身拿件衣服给自己盖一盖,忽地一件披风便蒙住了他,淡淡的暖意与清倦的香气拢在他的身上,将那点寒意驱散了个干净。
姬未湫舒服地想要叹气,睡意又席卷而上,他正在朦胧之际,忽地在他背脊上的手向上挪了挪,扣在了他的后颈上,姬未湫克制不住的浑身一颤,那手却不再动了,只这样扣着。
姬溯的手微微有些凉,自然不能跟捂在披风里的他相比,一冷一热之下格外的明显。
姬溯这到底是什么破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