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一瞬间甚至在厌恶姬溯,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表里不一, 这么口蜜腹剑,虚伪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姬溯……来都来了,他小小占点便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装作浑然无觉地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了姬溯的腰,在他身上使劲蹭了蹭,这才像是发现哪里不对一样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道:“皇兄?”
“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姬溯见小孩儿满脸紧张地要坐起来了,一手便将他压了回去:“无事,不必惊慌。”
姬未湫躺回床上,适时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歪了歪头:“那皇兄这是……?”
言下之意,没事你大半夜的跑过来是干什么?
沉默了一瞬后,姬溯淡淡地说:“看来胡太医的药也不怎么管用。”
这就算是解释了,他只是担心他这个弟弟的身体,所以来看看他。姬未湫心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姬溯还装得跟个什么似地。他也不介意挑衅挑衅姬溯,闻言便调侃道:“臣弟还当皇兄终于决定了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姬溯的目光便冷淡了下来,姬未湫再看,方才那一点虚假的温和已经消失殆尽,姬溯缓缓道:“你总是朕的亲王。”
姬未湫坦然一笑:“是啊。”
有什么问题?没问题。
他甚至伸手重新勾住了姬溯的腰,借力让自己枕到了姬溯的腿上,他直视着姬溯,姬溯则是垂眸看着他,姬未湫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撇开了视线:“皇兄说的总是对的。”
姬溯居然没有推开他,任他施为。
不应该啊。
——姬溯这一段时间行事做派跟有病一样,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这个想法在姬未湫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笑了之——怎么可能呢?
智者不入爱河,姬溯何其聪明的人,他就算是下了凡,硬是要淌一淌这条河,那一头站着的人他也不会选择他。
他会找一个足够安全的人,应该是女性,因为国家不需要一个无法繁衍后嗣的君王,他会让她执掌后宫,让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她受万民爱戴,让她流芳百世……乃至许多许多年后,后人翻开史书,都会看见一句‘恩隆好合,始终不渝’。
这就是姬溯。
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懒得再应付姬溯,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不等姬溯开口,他便道:“皇兄,臣弟今天好不容易没喝药就睡着了,又叫皇兄吵醒了……皇兄若是无事,不如陪臣弟睡会儿?”
姬溯定定地看着他,颔首道:“好。”
话音未落,姬未湫下意识一颤,姬溯一手拖着他的后颈,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挪到了床上,姬未湫知情识趣地往里头让了让,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来。
姬溯去了外衫,在他身侧躺下,他的睡姿是自小练出来的,平躺,双手置于身体两侧,规整齐了——是那种在他身边摆满黄白两色菊花都不会显得突兀的睡姿。
他就练不出来这种睡姿。
姬溯说睡觉,那就是真的睡觉,如今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姬未湫却不然,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客气什么?他凑上去挨着姬溯躺着,专挑一些姬溯此时大概是不会想听的话来说:“好久没和皇兄一起睡了,臣弟记得,小时候非要缠着皇兄,皇兄嫌臣弟碍事,叫乳母把臣弟抱走,但每次抱走,臣弟就又再悄悄回来,弄得乳母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来盯着臣弟才好。”
他这般说着,也不指望姬溯能有什么反应,本来说给他听就是为了让他不那么好受,不想却听姬溯道:“你近日为何不再称‘我’?”
姬未湫一愣,道:“这不是皇兄所期盼的吗?此前臣弟少不更事,亏得皇兄不与臣弟计较。”
姬溯从喉中溢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了,他道:“私下里无妨……睡吧。”
姬未湫在心中讪笑一声,当真就挨着姬溯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就听见姬溯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缓,他睁开了眼睛,看了姬溯许久,这才缓缓陷入了睡眠之中。
常年稳定不变的习性,让姬溯在一个时辰后清醒了过来,外头点的一盏小灯散发着幽幽的光,伶仃穿透沉琐的床帷,驱散了些许晦暗。
姬未湫犹在睡梦中,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睡在他怀里,手脚并用的抱着他,
姬溯垂眸看去,光洁的额头,略显锋锐的眉梢,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嘴唇,他就这样一一看了过去。
姬未湫是没有睡相可言的,这么许多年的教养下来,全然不能约束他分毫,自小到大,次次看他,都是怎么恣意怎么来,偌大的床铺都不够他一个人闹腾的。
还能这样大大咧咧地跟他睡在一处,想必他还是不知道。
那他又在怕什么?
又似乎不是在怕。
许久之前,他认为姬未湫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底,如何造就,全凭他执笔描画。而如今,他却发现他早已看不透姬未湫。
就比如他现在不明白姬未湫到底在怕什么。
姬溯一手轻轻地捏住了姬未湫的下巴,打量着他的面容。他昨日说他数次后悔,是实话——他数次后悔,应该早日处置了他。
可他也明白,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已无转圜的余地了……来不及了。
姬溯垂首,最终吻落在了姬未湫的发际上。
他并非重欲之人,床笫之欢不过是锦上添花。他养了他一世,绝不是想叫他落入那等兄弟相_奸的难堪的境地中去的,如现在一般,一世都做他的幼弟,做他的亲王,相伴一处,亦是一种幸事。
应当知足。
至于其他的……唯有时间可以证明,而他从不心急。
姬溯松开了姬未湫,没有叫醒他,起身出了去——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叫醒他,恐怕又要叫他腹诽,还是叫他多睡一会儿吧。
庆喜公公见姬溯只披着一件外衫从偏殿出来,连长发都披散未束,顿时大惊失色。姬溯素来克己复礼,从不做这般出格之事,今日怎么……除此之外,他还觉得有些眼熟,却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当无事,赶忙上前:“圣上怎么这般就出来了?外头这般寒凉……”
话音未落,姬溯已然进了正殿——也就这么两步路。
庆喜公公只得跟了进去,紧接着就是一通忙活,更衣束发戴冠,好不容易将这位伺候好了,就到了喊隔壁那小的起来的时候了。
小卓已经带着宫人进去了。
庆喜公公有些不放心,瞧着圣上这头没什么吩咐,就暗中叮嘱其他宫人仔细着,借着取东西的机会去偏殿看了一看,就见姬未湫半撘拢着眼睛正在宫人们的服侍下更衣,与往日一般,别无二致。
姬未湫也瞧见了他,懒洋洋地问道:“公公来了……今日早膳吃什么?”
庆喜公公笑道:“老奴特意去问过了,说是为殿下准备了小云吞,还有枣泥水晶糕……”
姬未湫点了点头,可以的话他选择不吃早饭,继续回床上躺着,但明显是不能的。
最后一件配饰也系好了,姬未湫裹上了披风,举步出门。
“臣弟见过皇兄。”姬未湫行了一个礼。
姬溯颔首,越过他向外走去,姬未湫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并上了马车。
有风来,吹得树影摇曳,婆娑有声,姬未湫挑着帘子,见风卷残叶,满目枯寂。
冬天已经来了很久了,久到了精心打理的花木也抵不住这样的风霜侵蚀。
……再过不久就是年关,或许等今年过去了,明年一切又都好起来了呢?
他悄悄看了一眼姬溯,心中摇头:有他在,很难。
怪不得原著中的瑞王要造反,要不是他喜欢姬溯,他也想反。
不,应该这么说,但凡他有点骨气,他也就反了。
——有些人天生就注定是孤家寡人,注定要众叛亲离,然后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被权力腐蚀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最可悲的是,他喜欢这个怪物。
姬溯哪怕是怪物,也是最漂亮的那个怪物。
第89章
一月后。
“王爷……”眠鲤轻轻唤了一声, 随即用一个新手炉换掉了姬未湫手中已经变得温凉的手炉,他眉目间有些掩不住的冷意:“亏得您没出去,否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蛮夷就是蛮夷, 不识礼数。
姬未湫抱着手炉,一手下贱的去摸小黑豹的肚皮, 被已经长得有半个手掌大的猫爪子掀了一巴掌, 他反手抓住小黑豹的爪子,捏了捏它黑色的肉垫, 小黑豹气得直翻白眼, 但已经习惯了,随姬未湫去了。姬未湫无所谓地说:“这么晚还没到,恐怕是出了什么事,眠鲤,你带人去迎一迎。”
使臣抵达, 都是提前叫快马来报的, 否则这城门怎么开?又怎么迎?官员怎么知晓?突厥使臣叫人报鸿胪寺今日巳时正刻抵达燕京东城门,如今已接近午时, 半点人影都不见,乃至派出去的接应的人都回来了三四波, 只说是没见着人。
眠鲤眉目一动, 本想说什么,方抬头便见到姬未湫清淡如水的视线扫了过来, 他又忍了下去:“是,奴一定好好迎。”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下了马车, 还未来得及转身, 就听姬未湫道:“回府。”
马车动了起来,鸿胪寺一群官员面面相觑, 这……虽说突厥使臣是失约,晚了半个时辰还没到,但瑞王爷就这样直接走了?最后还是鸿胪寺卿拍了板:“都散了!”
眠鲤见状,不由有些咋舌——还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自从王爷从宫中回来后越发高深莫测了,别的没学到,圣上那古井无波的气度少说学了个七八分,看着真是吓人。
眠鲤给自己打了个气,既然王爷今日不等了,那那帮子突厥使臣今日必定不能到!
他们最好是真的有事。
姬未湫本想回王府,想了想又吩咐道:“回宫。”
虽说今天这个事情暂时还用不到姬溯,但是总要给姬溯报备一下。这个点他回宫刚好蹭个午膳——他府里估计没什么准备。
王氏尘埃落定,姬未湫也在一旬前搬回了王府,别的也没什么,醒波将王府管的好好的,至少大面上没什么问题。又是年末里,各处庄子上的账目也都送到了王府里,姬未湫本来是不管的,但想到姬溯教他的,他也就意思意思找人查查醒波的账。
这种查账的活当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看,他也不问别人,就问姬溯要了两个靠谱的账房先生,给他查账去了,这几天醒波都被困在府里天天和人对账,也没功夫整治其他的。
姬未湫俯下-身将小黑豹子抱了起来,这小家伙吃得壮实,抱起来真是老大的一坨,他没忍住又捏了捏它的肉爪垫,唤了一声:“咪咪~”
都是猫科,黑豹和黑猫除了体型差距不大,叫‘咪咪’很正常。
“你跟你妈真不像。”姬未湫揉了揉它厚实柔软的肚皮:“一会儿让人带你去见见,等开春了就要放归了,以后再见就难了。”
姬溯应该很难接受他扛着只小黑豹子去跟他见面,这样一来刚好,各有各的去处。
马车进了宫,小卓早已在宫门内等候,见马车来了,连忙迎了上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呢,就见里头递出来一团又黑又圆的玩意儿来,他还以为是披风上的毛领,结果仔细一看发现是只活的黑豹,当即退了半步,又硬生生的止住了,就听里头殿下吩咐道:“带它去兽园见见它母亲。”
小卓没敢接,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示意侍卫赶紧来接了。小黑豹子看着有些凶,实际上却很温顺,侍卫接了它它动都没动一下,两只爪子搭在侍卫的肩头,脑袋歪在人家脖子上取暖。
侍卫也是没想到这小黑豹这么亲人,有些欢喜的将它抱紧了,还拉过自己的披风给它遮了遮,也好挡些寒气。
小卓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凑到了马车前,满脸是笑的跟着马车走:“殿下才出宫几日,奴仿佛都有几年没见过殿下了,正是应了那句话,一日不见,如……如……”
他刚想抖点书袋子,没想到就给卡住了。
姬未湫笑道:“如隔三秋,好了,别在外头走了,上来。”
“哎!是!”小卓手脚灵活地攀上了马车,进到了里头,这才觉得刺骨的寒气散去了不少,姬未湫道:“替本王换一个手炉。”
小卓立刻自马车的暗格中取出一应物品,马车都是宫中式样,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都有定式,三下五除二就点好了新的手炉,这手炉是要温一温的,他便抱着等着手炉热起来,边道:“殿下真是有口福,今日御膳房里炖了好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