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衣坐起身,却发现枕边多了封信。
怪,是谁放来的?怎么放在枕边?
门口小童还在打盹,白大儒叫了一句没听见回应,干脆自己拆信看了。
这信封倒是封得好好的,只是既不标名姓,也不题收信人是谁,只在封口出写了日期——徵宣二十年六月廿八日。
六月廿八?不是下个月么?是谁写了信提前给自己?
换平日,白大儒瞧见这样没名姓的信封,是不会拆的,今天却鬼使神差打开了。
厚厚一叠纸,将他吓了一跳。
并非是因为内容多,而是……那些字,从开头便狂乱的以寥寥数语挤满了整张纸,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几乎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可他却能看出那字迹中满满的恐慌与疯狂,好似写信之人被逼上了绝路,直叫人喘不过气。
更怪异的是,他觉得那字迹有些眼熟?好像是身边人所做。
会是谁?
白大儒仔细去辨认,按字笔画顺着写,总算拼凑出来。
第一页写的是:“你快逃,否则将……”之后便没有了,全是墨水乱滴的墨点,淋淋漓漓。
逃字写得最大,占了整张纸,而后才是其他字分别错乱排位。
快逃?
白大儒皱起眉,这封信到底是谁放的?莫不是故意恐吓他?
第二页,密密麻麻蝇头大小的字挤满整张纸,又细又乱——“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她又是谁?
字迹工整些了,白大儒看着更觉眼熟,不免疑惑。
第三页,又是胡乱如小儿涂鸦的墨字,“她不会放过我,你为什么还不逃?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何不逃?你不逃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到底是什么人?竟这样捉弄于他?
白大儒心中涌起了些怒火。
第四张,更加诡异。
满满当当每个缝隙,写满大大小小的字,那些字太多、太密,以至于整张纸看上去好似被墨涂满了似的。白大儒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还是眯着眼才看清楚究竟写了什么。
密密麻麻,全是死字。
接下来好几页,要么是空白,要么是奇怪的胡言乱语,好似醉酒之人胡乱拼凑的字眼。白大儒自个儿都不知为什么他竟还能看下去,而不是直接把这信扔了。
直到最后一页,才叫他眼前一亮。
这最后一页上的字迹工整清隽,力透纸背,只一看,便知此人为书中大家。
最后一页的内容也很简单。
“实在抱歉,前几页犬子醉酒顽劣之作,请白先生见谅,不必挂心。”
白大儒见字心喜,刚点点头,立刻反应过来,人不在眼前,他点什么头?
而且,这封信不是送错,就是给自己的,会是谁?是谁悄无声息放在他枕边?
他每日午间也不过睡半个时辰罢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莫非又是那些江湖人士?
白大儒狐疑不已,再度从头到尾细细翻起来,越看越觉得那字十分眼熟。
窗被风吹开,凉风叫白大儒猛地一激灵。
怪道他觉得字迹熟悉。
那纸上字迹,不正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么?
第118章
本县来了位大儒的消息彻底传开。
本地学子开的文会、诗会等等更频繁了, 不少人恨不得扎根在这些聚会里,好多聚几分才气,要是那位当世大儒恰巧经过,能指点一二, 那更是千金不换。
白大儒本人却在房间中, 冷汗潸潸。
小童醒了, 进门来,就见白大儒早就起身了,手中拿封信, 脸色很不好看,忙道:“老爷,小的……”
白大儒却打断了他的话:“端盆水来。”
小童以为白大儒要洗漱,忙不迭去了。
端盆水进来,帕子放好, 白大儒却又叫他出去,小童只得在门外守着。
就见白大儒抽出那叠信纸,一张张泡进水里,揉碎了。
小童见了目瞪口呆, 他不知这位先生竟也会糟蹋字纸, 再一想,说不定那封信是什么机密呢?连忙看得更紧了些, 以免有人突然跑进来。
这一日,白大儒受到惊吓未出门,在屋里独自作画。
这一日, 九公子连同黎恪等人“弄”来一大笔钱, 在县城中悬赏,只是依旧无果。
他们不知道, 原来捡到铜镜的那对小夫妻忽然生了怪病,双双卧病在床。
而拿了镜子去当铺的赌徒,也因实在给不出钱,被剁了手指,忍着痛跌跌撞撞回家去后,也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这一日,容楚岚和其余几十位入镜人发现了一座孤坟。
孤坟中,爬出个人来。
那人穿着破旧到分不清穿了多久的衣裳,甚至不能叫衣服,只能说是一堆破烂布条,乱糟糟头发遮住脸,从坟包中往外爬,手脚不时诡异地抽动着。
在他爬出时,在场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当即寒毛倒竖,几个动作快的立即取镜照去,那人却毫无反应,两手撑着,把下半身也从土里拔了出来。
容楚岚微不可觉地摇摇头,对身后的人回以口型:“他是人,不是鬼。”
果然,爬出的那人在地上滚了圈,身上还沾了湿黏的土,仰起头来看他们。散乱脏黑头发下,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他们就把这人带了出去。
据这人说,他只是个乞丐,晚上没地方睡觉所以爬到坟里来睡。
身上的血腥味?那是先前禹杭城里打仗他不小心沾到的,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这坟是谁的?他也来没多久,不清楚,看墓碑上没字就进去睡了。
一众入镜人确定他是人非鬼后,把这乞丐赶出了山谷,决心今晚在村中睡下。
是夜,暮色四合。
天一暗下,村里破旧的房屋四面漏风,点起灯来向外看,招摇的野草、荆棘、树木在夜色中也成了鬼影,隐隐绰绰。阴冷的山风从他们头顶刮过去,好似鬼哭。
山海镜本就有聚阴之效,近卫们试验过,若让普通人拿着山海镜,不出几日就要倒大霉,要么生病,要么诡异缠身。
这么多持镜人聚在一块儿,不愁引不出幕后厉鬼。
洛妄被人从坟里揪出来,一路溜溜达达往外走。
他当然没说真话。
事实上,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来到了这座坟里。那天夜里,他本想刺杀赤月教教主。他预计得好好的,一刀毙命立刻跑,即便没死,那人也不会好受,也算报了知府那一只烧鸡的恩德。
谁承想,他在柜中明明听到了那些人说话。等他暴起冲出去时,大堂里却空无一人,那些声音,也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桌上的茶水冰冷冷,糕点没了香气,一切都好似在告诉他刚才看见的赤月教教主与手下商议事不过是场幻觉。
这件事他不会、也不敢说出去,只当不知道,他打算悄悄从后门溜走,谁知一开门,人就到了坟里。
这座坟他怎么会不熟?
这是他给自己挖的坟。
洛妄踏出山谷,往回看,原来会赶他走的村民们都不见了,只有几间屋子在那儿,被一群不知什么人占着。
得嘞,走着吧。
“千里荒,万里饥,阿娘忧思心焦急……一根骨头进土里,两根骨头长肉里……莫心急,莫心急……阿娘带你回家哩……”
“莫心急,莫心急,情郎带你走远哩……地里黑洞洞,哪个又归西……”
洛妄哼着歌,大摇大摆走在黑咕隆咚山路中。
村中没有漏刻,也无打更人,星月之光更是湮没在重重密林中,一点都钻不透这重叠的绿叶。天黑下来后,好似从天到地都黑成了一片,分不清天地交界。一片混沌黑暗中,唯有几间屋里亮起了灯。
容楚岚没在屋中,反而在屋外,坐在白日发现二殿下藏身的地方。
王萱和她背靠背坐着。
二人什么话都没说,彼此间安静得呼吸可闻,能贴着彼此脊背感受到些许暖意和胸腔里跳动的心。
蓦地,刺目闪电张牙舞爪将这片黑天当中劈开,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雷声炸响!
好似在耳边用百八十个锣鼓齐齐敲响的一声,来的太突兀、太猝不及防,容楚岚和王萱都能感受到对方心跳猛地停了一拍,而后才是缓过来的呼气声。
“来了。”王萱以气音低声道。
不止她们,整个山谷里其他人也都绷紧弦,做好了准备。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见到任何厉鬼。
想象中荒郊野外冒出个红衣或白衣女鬼的情况并未发生,只有不断撕裂天空的炫目闪电和震耳欲聋的的万钧雷霆,密集地降临这座山中小村。
渐渐的,在雷声外,他们听到了其他声响。
兵戈相击、厮杀、呐喊、嚎叫,战马嘶鸣,马蹄阵阵。密集战鼓如雨般袭来。
打起来了?
容楚岚一惊,她怎么会分不出来,这分明就是战场的声音,细细听去,双方少说也有几百人。
糟糕了,他们这几十人如何应对?
还没等她俩躲起来,那兵戈相击声忽地戛然而止,只剩马蹄阵阵,往这边来。
那是……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