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姜遗光早早睡下。整座城主府陷入寂静后,他才悄悄起身,推开白日打开一条缝的窗。
他的动作很隐蔽,无人发觉,他在红月下像只轻巧的燕,三两下跳到楼底,潜出了城主府,一路沿墙根阴影处行,翻墙进了林大夫家中。
卢素被“感化”那日,当晚就回来了。
林大夫应当也是。
他决不能让其他人先接到林大夫,否则,他必定会暴露。
赤色月光下,树叶簌簌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约莫一个多时辰,门被推开。
“你怎么在这儿?”林大夫的声音响起,惊愕又有些畏惧,“你先前刻意诱我作恶,你这个……”
既然他回来,就好办了。
姜遗光站起身,向他走去。
……
翌日,林大夫重新出门。
面对着街坊邻居的慰问,他只微微一笑,为自己过去的糊涂行为致歉,并表示自己一定尽快把解药研制出来。
姜遗光早就回到了城主府,无人发现他半夜偷溜出去。
他察觉到城主心情似乎不大好,主动询问。
城主叹气:“两日后,就要过节,只是善城中还有这样多的恶人没有感化完,我一想到此事,便夜不能寐。”
姜遗光还是头一回听到他们说过节,问:“过节?是什么节?”
城主告诉他:“过渡厄节。”
他感叹道:“说起来,这节日还同当初建城的故事有关,有了善城,就有这渡厄节。”
“渡厄节当日,獬豸大人将一显神威,感化城中所有百姓。”
姜遗光还没来得及问善城由来,便敏锐地被感化一词吸引过去。
感化所有百姓?
是如何感化?也像那些恶人一样,先杀死再死而复生么?
城主慈和地笑:“你既然来了我们善城,便是我们善城中人,也可接受獬豸大人的恩典。只是这节日平常不需做准备,也没个固定时日,你们才不知道。”
姜遗光问:“没有固定时日,那如何得知渡厄节是何时?”
城主道:“自然依照渡恶数目。獬豸大人每感化过一万个恶人,就是一次渡厄之日。现在又捉了一批恶人,过两日就是渡厄了。”
姜遗光没说话,可脸上明确露出:一万个?这么多!此类震惊神情。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善城愿意广纳他城百姓了。
为了渡厄节。
姜遗光想明白了,态度放得更恭敬,问:“敢问城主大人,可以和我说说善城来历么?我在府上的卷宗上没有找到。”
城主却连连摆手,知道他看不见,又道:“等渡厄节后,你们会知道的,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不能告诉?为什么?
到底有什么机密?
獬豸、渡厄节、善人、恶人、善城……
一切都零零碎碎,拼凑不起来,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看不透摸不着。
姜遗光原先以为需要选定一方立场,再除去另一方就好。可当他知道只要死过一次,就能由善转恶,由恶变善,他又觉得自己做了无用功。
再突然多出的渡厄节,更加他摸不着头脑了。
那厢,周齐和莫单也从邻居口中听到了渡厄节的存在。
只是,不论怎么问,他们都不说渡厄节要做什么,能得到什么,又为什么要过这个节。不管他们问什么,那些邻居都只告诉他们:等你们亲自过了渡厄节,一切就明白了。
姜遗光问城主:“既然如此,还请城主再答我一疑惑。”
城主道:“你问罢。”
姜遗光问:“在我们家乡,过节时可说出自己心中期盼,以求愿望实现。城主,如果是你,你的心愿是什么?”
“心愿啊……”城主沉吟片刻,缓缓道,“吾之一生,唯一心愿,便是天下再无恶人。”
天下再无恶人?
莫非……这回的死劫,是要替城主除去城里所有恶人?
不,也不像。
这一日又毫无波澜地过去大半,悔改后的林大夫找上门来,向姜遗光道歉,并提出想治好他的眼睛。
姜遗光接受了他的道歉,把人带进屋里。
“如何?”进屋后,姜遗光便直白问他。
之前故意激怒、故意让他被抓,又特地让他暴露出下毒事实,都是为了让林大夫被迅速抓起来,且抓走后,立刻送去“感化”。
姜遗光塞给他的字条如实说了他的计策。
要林大夫被抓,记下獬豸感化他的过程,再由他把林大夫“唤醒”,说不定能破解一二。
姜遗光还道,若非自己眼盲看不见,他不介意调换二人位置。
事到如今,林大夫也没法去计较他到底是不慎眼盲还是存心的,压低声音小声说:“我记不太清多少,只觉自己忽然失去了意识,头飞出去很远,再之后,就变回了原来的蠢样。”
“醒来时呢?看见了什么?”
林大夫摇摇头:“想不起来,当我有意识的那会儿,正好推开门,就看见你了。”
这条路却没能行得通,林大夫什么也不记得。
姜遗光并不很气馁,又问了对方关于渡厄节一事。
奇怪的是,他也记不清了。
他知道有这么个节日,也知道这节日格外盛大,可到底怎么过的,林大夫竟完全想不起来?没有一点印象。
这样看来,后日的渡厄节,或许才是死劫关键。
第120章
林大夫离开了。
他如今重变善人, 洗心革面,替姜遗光治过眼睛后,整日奔波在替那些病倒的百姓解毒的路上。
只是,曾为恶人的他下的毒并不好解, 只能慢慢养着, 林大夫每走一家, 面上忧色便更重一分。到最后,林大夫干脆也称病了,只说自己愧疚到无颜面对善城众人, 实在不敢现于人前,等他把解药研究出来,再出台坐诊。
众人纷纷叹息林大夫的慈悲心肠。
但奇怪的是,城里其他几个大夫也都病倒了,甚至比林大夫病得还要重些, 爬都爬不起来。有人去探望,就见他们的家人个个憔悴不已,令人不忍再看。
城中那些得了病的善人哪里还好叫重病的大夫为自己操劳?只得忍着,旧药一遍一遍煎, 煎得都没味了也只能就这么喝。
谁让城里没大夫了呢。
现在的善城, 和姜遗光刚来时的善城大不一样,街头巷尾再没多少百姓走动。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院子里都飘来煎药后的苦涩气味。
周齐和莫单还不知渡厄节一事。
他们住的地方,主人家也病倒了,没人和他们说。
再者, 善城中人对渡厄节也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
二人走在街上, 准备往城主府去。
“莫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太阳颜色浅了些?”周齐指着天, 迟疑地问。
原来天上的黑太阳便和天边钻了个黑洞似的,深邃不见底,却不见光,叫人能张目直视。而现在……那太阳好似褪去了几分墨色,透出些光亮来,直视过去还有几分刺眼。
莫单还没留意,听他这么一说也抬头看去:“的确,这是为何?”
二人都摸不清原因,对着太阳看久了,不得不低下头来揉眼,只觉眼中酸涩。
忽地,身后有破空声传来。
周齐还没回过头,便被人从后面砸晕了。
莫单比他躲闪快些,回过头,惊怒不已:“是你们?”
“你们要做什么?”
朝他攻来的人却不管不顾,莫单转身就要跑,却被前方突然冲出来的人按到在地,刚想大喊,其中一人便眼疾手快掏出布巾堵了他嘴。
莫单瞪得眼珠都要脱出眶来,还是被打晕,带上板车。
板车上已经躺了两个人,加上周齐、莫单,四人并排绑好,上面又铺上稻草,再放了些杂货,再看不出来了。一前一后拉着板车的人往某处宅子去。
姜遗光不知莫单二人被绑走,他们约定了这时见面,却迟迟不来,迅速反应过来,应该是出了事。
他起身回屋,却听见侍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姜公子,有人想见你。”侍从的声音压低了,听上去有些陌生。
姜遗光问:“是谁?”
侍从还在走近:“公子去一趟就知道了。”
除了这个侍从外,门口还有一人蹑手蹑脚走进来,脚步声极轻,眼前这人刻意声音大了几分。
姜遗光后退几步:“既然不认识,我就不去见了,我要回去休息。”
“公子还是去一趟吧,那人说有急事哩。”侍从靠得更近,与此同时,门边的人已经摸到了姜遗光身后,缓缓凑近。
这样,即便他往后退,也会撞在后面那人手里,伸手就能捂住嘴。
一个瞎子而已,跑不了。
姜遗光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猛地往后一退,肘击用力砸在那人腹部,同时身子往下一溜,自那人要捂他嘴的动作瞬间灵活地蹿到他身后,抬脚狠狠踹上他背。
他力气极大,那人本就作势要往前扑,被这一踢往前倒去,两人砸在一起,痛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