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当城主呢?
起先他们还忌惮些,之后便逐步放肆起来。
原来的城主颇为清廉,并不铺张。但他到底是城主,吃用皆比普通百姓好些。那些闯进来的恶人们争相往房间里闯,见着东西就拿,两人都看上了便抢,带不走的,就撕碎、砸碎、烧毁……总之,自己带不走,也绝不给别人留下。
在一间房里争抢东西的毕竟是少数,城主府那么大,其他人嗷嗷叫着往里跑,正要穿过进大门后的正院时,当空再度传来密集破空声。
不必抬头看,姜遗光听出那又是射箭的声音,几乎是飞也似的往侧边跑,他整个人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在其余箭矢到来前,穿到了柱子后。
他看不见,面前的三层高楼上,每层都架着弓弩,并不显眼,只有一支支锐利箭尖从空砖中探出头来,对准了下面这群不问自来的窃贼。
那样的弓弩,只在军队守城时才有。
姜遗光看不见,腾山不认识,其他人根本没看清。门外也要涌进来的人被里面突然割麦茬儿一样倒地的尸体吓了一跳,想要踏出的脚步都收回了。
这样一来,腾山反而更加确定,城主一定就在这城主府中。
“很好,我非弄死这个杂种不可。”腾山不似姜遗光灵活,方才一支箭直接扎穿了他的肩膀,汩汩渗血。他本就报复心重,幻境更是放大了他的恶念,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城主找出来,大卸八块。
他看到躲在柱子后的姜遗光,不由得迁怒,从地面背了个尸体放在背上,一溜烟往柱子边跑。
嗖嗖嗖——
又是一轮放箭。
腾山再来到姜遗光身边时,气愤到面容扭曲。
“无论你找城主做什么,等会儿都把他交给我。”
“我弄死他,我一定要弄死他,他竟然敢这样对我……他竟然敢放箭射伤我……”
腾山整个人已陷入一种诡异的癫狂中,双目几乎赤红,此刻的他,与其说像人,不如说像一只困兽,在陷阱中愤怒嘶吼,却又无济于事。
他已经彻底被恶念占据了。
既已到达城主府,这个引路人便不再需要。
姜遗光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咔嚓”一声。
……
姜遗光穿梭在城主府中,不断躲避各处机关,一边往城主最可能在的地方跑,只是,不论他怎么找,都没用找到城主的身影。
那些弓弩,也不过由机关操纵,无人看守,姜遗光跑到二楼后,挨个破坏,好让外面的人进来。
他们一定会帮忙找城主的,不论是死是活。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拿到城主之位。
姜遗光不断翻寻,边跑边叫,遍寻不着。
……
那厢,何蕊并没有如她同姜遗光答应地那样,联通其他人找城主。
因为城主就在他们之中。
“我曾经一心只想着,善城中再无恶人,现在我明白了,善就是恶,恶就是善。善恶本为一体,没有善,就没有恶。”
“我若希望世间真正再无恶人,就该除去世间所有人,如此,方能天下太平。”
城主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睛更加悲悯,好似佛陀。
“诸位,开始吧。”
众人皆以湿布遮住头脸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听到城主命令后,默契后退,只有一个人还留在这块角落里,手上举着火把。
待所有人离开,他也退了,跑出十来尺远后,将火把一丢,准确无误地扔在远处那堆排了长长一条街的药草上,一溜烟跑了。
东城角,开始冒起冲天黑烟。
那人从城角跑出来和其他人会合,从脸上露出的眼睛来看,正是林大夫。
“林大夫怎样?你这药有用不?”
林大夫笑道:“放心吧,我这毒可花了我好些年收集,这烟吸进去,全城没有一个能活的。”
西城角,热闹街坊中,正有人闹事。
忽地,几支带火的箭带着嗖嗖破空声射进其中几间空房内。
其余人本以为要走水,还没反应过来,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炸响,震彻云霄。
爆炸响不止一处,一间房炸了后,掀起一人多高汹涌火云,火舌迅猛吞噬这条街上其他房屋,很快接二连三的炸响再度响起,一阵高过一阵,近乎山崩地裂。
那些空房里,不是堆满了火药火油,便是堆了面粉,只要有一点火苗,就会立刻引发巨大灾祸。
城西住的人最多,房屋最密,火烧起来再难停止,以掩耳不及之势吞并了整个城西,并往城中央的城主府去。
在城主府中的姜遗光自然也听到了那接二连三的爆响,他看不见,不知道同时升起的云烟有多么巨大,但他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焦糊味,能听到火海中的惨叫哀嚎声。
“快走!城要毁了!”姜遗光高声叫起来。
他当即从三层楼跳下,手臂伸长在二层护栏一捞,轻轻一跃,落在地面,旋即头也不回往门外跑。
在他身后,有一个人也从一间房开门出来,一扭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可怕情形,他更能看见,不过一刻钟那会就会烧到城主府来。
他当即把手里的书一扔,匆匆忙忙跑下楼,跟在姜遗光身后没命地跑出门。
是谁放的火,他们不要命了吗?他们想要是全城的人都死吗?
姜遗光心中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并很快有了答案。
何蕊,以及同她一伙的那批入镜人。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城主府中,遍寻城主不着。
要么是他先行离开了。
要么是他被打晕了,放在某个地方自己没发现。
但还有一种可能——这把火,和城主也有关系。
城主心心念念着城中无恶人,当他知道善人就是恶人,恶人和善人无法分开时,他又会怎么做?
还有什么,比一把火烧了更干净?
随处可闻焦糊气味,空气中飘荡着灰黑色碎尘,到处都是哀嚎、惨叫。有人被压倒在房子下,向姜遗光求救,可姜遗光连自身都难保,匆匆跑了。
房屋倒塌,时不时又有炸响声。
身后汹涌来的热浪,蹿得极快。
姜遗光看不见。
身后是火海,炙热无比,更感受不到光热。
他也就不知道,天上那轮带着暖意的光,最外层染上了一圈黑边。
远远看去,好似城中冲天黑烟尽数填补到了那轮烈日外的黑圈中。
随着时间推移,最外沿黑边渐渐往里蔓延、覆盖。
那是恶人惨死后的恶念,是愤怒、哀伤和怨恨。
城主满意笑道:“如此一来,善城又回来了。”
“继续,还不够,城里还有大半人么。”他笑道,“城门全都关了吧?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来。”
有人回答:“已经关了,城里的空房都堆了面粉和火药粉、火油,保准叫他们跑不出来。”
城主就叹口气:“我也是无可奈何。不这么做,恶城就只会是恶城。”
一个百姓只会自相残杀、满是罪恶的城市,怎么可能延续下去?
自然是要破后而立,一切如新。
等黑色太阳升起,大家会再次生活在善城中。他的善城,依旧如世外桃源,人人和乐安宁,不知罪恶。
有人心惊胆战问他:“城主大人,听说獬豸大人的像被推倒了,还摔碎了,该怎么办?”
城主笑道:“无妨,倒就倒吧。”
他指指天上逐渐染黑的太阳:“只要有这轮黑日在,有那些人的恶念在,獬豸像再做一尊就是了。”
在他身后,除了侍从和几十个城里百姓外,还有七八个入镜人。
他们比姜遗光等人来得早许多,知道更多些。
城主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这些外乡人,明明说了已经把其他外乡人处死,为什么还要留下几个?”
被他质问的其中一人道:“那人实在难缠,我已经让何姑娘把他引到城主府了,他是个瞎子,没人引路绝对跑不出来。”
“要是有人给他引路呢?”一个侍从质问。
“怎么可能?”那人笑道,“即便他救下一两个人,被救的恶人也不可能会给他带路的。”
“放心好了,他必死无疑。”
“城中又是火又是毒,他个瞎子,谁能帮他?”
一阵哄笑声响起。
城中,姜遗光跌跌撞撞跑,湿帕子系在面上捂住口鼻。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药味,那股药味刺鼻得很,绝对不是什么好药。
一个人拽着他跑,同样用湿布系在面上,带着他不断躲开两边因地动掉下的木块、石块等。
在他们身后,跟了十来个侥幸不死的人。
大多数效仿着他们用湿布捂了脸,没有湿布的干脆用袖子捂着,一路往外逃。
随着奔逃,这条队伍越来越长。
有些是那人救起的,有些是姜遗光顺手捞起的。
有些恩将仇报,想着干脆把这两人留下陪葬,被姜遗光一处理,立刻又换了念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最先走水的地方,那儿的人彻底救不出来了,但他们一路跑一路救,竟也让这百来号人跑到了城门口。
城门被栓住,几棵树倒下,横七竖八挡在前方,根本过不去。